作者:肉丝米面
很显然,这人亦是原先的河南道官员,只是这一次应了劫,才被落进这监牢里。
然而狱卒们却是浑然不惧,甚至是发出讽刺的嘲笑声。
若是在过往,只要没有朝廷的批红勾决,大凡是进了监牢的犯官,都会受到礼待的。这是因为谁也不清楚,这些今日犯官,来日是不是又会重出牢狱,再归官场衙门。
只是现在?
狱卒们冷冷的笑着:“你怕是耳聋了吧?痴心妄想!难道方才没有听清了,我等说的话?”
狱卒们嘲讽完了往日里的这些大人物们,便继续往监牢里面走去,一路将饭菜分给那些从牢房栅栏里面伸出来的碗碟中。
当前面数量最多的几只饭桶给用光后,外头的狱卒也已经是送来了新的装满饭菜的饭桶。
只是很明显,越是往后,饭桶里的肉粒便越多一些。
等到了监牢的最里面,也是特地看了一口朝天大窗户,透着阳光洒进来的区域,饭桶变成了饭盒,里面的肉粒也变成了肥油晶莹剔透的肉片。
狱卒们抬着饭盒走了进来,望着被阳光照射着的几间洁净牢房,姿态终究还是有些小心的瞧了几眼被押在里面,身着白服的犯官。
“诸位,今日加餐有肉,还请慢用。”
狱卒们将饭盒送到了牢房里的饭桌上,将上一顿留下的空饭盒给撤了回来。
叮铃铃。
牢房里,响起了锁链的声音。
原河南道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潘伯庸,披散着头发,鞠着身子走到了栅栏后,脸色发灰,此刻却是双眼闪烁的看向外头的几名送饭的狱卒。
“烦请诸位,可否说说,开封府何来普天同庆?新任开封府知府,又是何人?”
随着潘伯庸的开口,并排的几间牢房里,也纷纷响起了镣铐声,那些个昔日在河南道可谓是风云权柄之人,尽数都出现在了牢房的栅栏后。
狱卒们如今虽然也不会怕了这些昔日里的大人物,却也不敢轻易得罪。
只是小声道:“就这几日,朝廷来了旨意,陛下钦赐皇太孙,有如陛下之权,赐玺。凡内外百官有司,皆奏殿下;凡所行之地百官有司,殿下皆可任免。”
又有人低声道:“至于俺们开封府的新任府尊,原是户部的一个郎中,诸位今天能吃上肉,可还得感谢人家呢。”
狱卒们随口的回了几句,便要离开。
这时候,潘伯庸的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现如今,河南道两司衙门,主官都是何人。”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几名刚刚要离开的狱卒,便当即停下脚步,姿态表情恭敬的转过身走到栅栏前,攥着手躬着身。
“小的们参见殿下。”
身上还穿着一件常服的周王朱橚,脸色沉默的从潘伯庸的背后走到了狱卒们的眼前。
潘伯庸微微侧身。
狱卒们不敢懈怠,权贵如潘伯庸这位原河南道按察使,这一遭大抵也逃不过要被朝廷定罪。可眼前这位刚刚走过来的,却大有不同。
大明朝可还没有砍了宗藩的先例。
就算周王殿下现在是被关在这监牢里面,谁能知道回头是不是就会被皇太孙将这位宗亲五叔给请出去。
朱橚挥挥手:“回了本王的话便是,本王不会为难你们的。”
狱卒诚惶诚恐,赶忙回话道:“陈留县知县裴本之,现任布政使司衙门左布政使。随行的吏部考功清吏司主事高于光,现任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按察使。都司衙门不曾有改动,还是于都司执掌。”
朱橚眨眨眼,沉默起来。
在两边的牢房里,却是传来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潘伯庸这位上一任河南道按察使,脸色更是不断的变换着。
他几度侧目看向沉默着的周王殿下,无数的话都已经堆积在了嘴巴后面,只是潘伯庸深吸了几口气之后,还是强行给忍了下来。
潘伯庸面带笑容的转过头,看向栅栏外的狱卒:“劳烦,还请为我等解释一二,这几日……皇太孙殿下,可曾有过什么教令?”
狱卒望了眼沉默不语的朱橚,有心想要离开,却又不敢擅动,只得是挤出笑容回应着潘伯庸的问话:“殿下督促了两司衙门,要尽快清查俺们河南道的田亩,重新计数造册。
还要朝廷里的那个什么税署,也尽快的在俺们河南道立起来。
光是这几日,锦衣卫已经在开封府抓了不少人家了,都是一整家一整家的抓人。”
话说的已经有些多了。
另一名狱卒不敢再让同伴继续说下去,拉扯了一下对方,随后抱拳躬身,朝着牢房栅栏后沉着脸的朱橚躬身作揖。
“小的们告退。”
监牢里,狱卒们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噗通一声。
潘伯庸已经是径直跪在朱橚眼前。
“殿下救我!”
潘伯庸脸上的皮肉,轻微的抽搐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两司衙门的主官都换了,皇太孙更是得了滔天的权柄,现如今河南道大行革新,无数人家被锦衣卫缉拿。
潘伯庸已经是全然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随着潘伯庸的开口。
监牢里,响起一阵镣铐的动静。
无数河南道各司衙门的犯官跪在了地上。
“请殿下救救我等。”
昏暗潮湿的下等牢房里,作奸犯科的毛头小贼们,在黑暗中发出一阵阵的嘲讽声。
往日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府老爷们,可都是拜迎官长头磕碎,鞭笞黎庶目朝天。
现如今却为了保住狗命,已经慌乱至此。
朱橚嘴里咿呀一声,忙弯腰伸手,将潘伯庸拉起来。
他摇着头叹息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潘伯庸脸色发黑,仅此顷刻之间,便让他原本已然很是苍老的面容,更加的衰老。
“臣等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臣等对朝廷,却从无二心。皇太孙殿下要杀我等,我等无怨无悔,可我等家人何其无辜,何以要罪及九族?”
“还请殿下救救我等,救救我等家人。”
在两侧的牢房里,那些犯官们亦是接连不断的出声乞求着,或为自己或为家人。
朱橚默默的听着这些人的乞求,紧绷着脸颊,他长叹一声:“诸位方才也都听到了,如今本王那位侄儿,可不光光是监国的皇太孙,还是有如本王父皇的权柄了。”
潘伯庸眼睑下沉,脸上有些失神。
戈壁的牢房之中,却是忽的传来一道冷哼声。
“国家岂可有二主同日而存乎?”
“政令以何主为首,百官有司任免又以何人裁定?”
“此举亘古未见,我朝骤然如此,国家前途会何如?”
潘伯庸轻叹一声,抬头望向周王殿下,他轻声道:“王爷,按理说陛下圣裁之事,我等不便诽议。然,今日陛下于太孙之举,或有恩宠之意,可国家当真能有二主共存乎?若开此例,叫后世子孙如何评价当下先人?宗社何以维系?”
朱橚目光微微的闪烁着,他长叹一声,挥挥手摆动着衣袖,退步坐回到牢房中添置的椅子上。
他淡淡的看向潘伯庸,看向对面牢房栅栏后目露愤怒、怨恨、懊悔、不安的原河南道各司衙门的官员们。
朱橚低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本王现今亦是自身难保,静等陛下圣裁。你们想做什么,本王大抵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能在这方牢狱之中,为你们传些话出去。”
说完之后,朱橚默默的低下头,目光在潘伯庸等人身上扫过。
河南道的形势很复杂,这些人当日被羁押后,所述罪行也大多是限于个人的,至于官府以外的人却是牵连甚少。
甚至。
朱橚隐隐觉得,这些人远比自己所掌握到的,还有更多的后手。
潘伯庸闭上了嘴,有些事情原本是作为保命所用的,只是那晚开封府衙高楼起火,皇太孙的动作太快,以至于他们连发出警讯的机会都没有。
在潘伯庸身后的另一间牢房里,有人对着他喊起话。
“潘按察!现在我等都到了这等地步,还有什么藏掩的?殿下既然愿意帮我等,按察对殿下还心存疑虑吗?”
朱橚很是配合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的闪烁,默默的看向潘伯庸。
潘伯庸抬起头,心中一惊,赶忙低下头:“殿下,臣不敢对殿下有半分存疑。”
朱橚微微一笑,人坐在椅子上,身子稍稍前倾:“潘按察,有什么话是要本王替你们带出去的?”
说完之后,朱橚便轻轻的拍了拍手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牢房里响起。
少顷,便有一名狱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到了牢房栅栏外面。
狱卒躬身低头:“殿下。”
潘伯庸回头看了一眼对方,脸上颇有些震惊,不曾想到周王在这开封府监牢里,竟然还有暗子人手。
“潘按察尽管与他说明白了,想要带什么话,他都会替你带出去的。”
朱橚淡淡的说着,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而后,好似是喃喃自语道:“国家岂可二主共存乎?”
潘伯庸拱手对着朱橚拜了拜,而后又朝牢房栅栏外的那名狱卒拱了拱手,随后便走向一旁的牢房前。
牢房中,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潘伯庸与众人商议半天之后,终于是定下计来。
“殿下,我等已经决定了。”潘伯庸鞠着身子,走到已经闭目养神好一阵的朱橚面前,低声开口。
“恩。”
朱橚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微微睁开双眼,看了眼潘伯庸,而后伸手指了指牢房外面的狱卒:“与他说明白,若是你们的法子有效,本王或许也能早一点离开这等腌臜之地。”
潘伯庸又拱拱手,冲着朱橚作揖施礼,然后才走到了栅栏后。
“劳烦大驾了。”
潘伯庸冲着外面的狱卒歉意的说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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