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90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嗯,我当然记得……”灵梦道,“五年前,一切模糊的画面都清楚了,每次想起来就会痛。”

  “全死了,只剩下我和你。”白思音道。

  “哦。你是说,夜枭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灵。”灵梦瞳孔诡异放大,“来找我们这两个早该死的,却逃得远远的杂种索命?”

  “索命也好、复仇也好。”白思音阖眼,“她不再是我认识的人。”

  “就算是记忆中认识的又怎样。你难道能奢求自己,回心转意间被原谅吗?”灵梦道,“有些罪,至死方休。”

  “我知道。”白思音声音如冷却的死灰,再无一丝热度,“还轮不到小鬼来教训我。”

  梅莉困惑而难受地将视线从她们身上挪开——这两人间不容她有插足的余地。

  自今日坠入恍如梦境的世界,少女便知道自己的感知发生了更奇异的变化。

  眸子。

  火红,青黑,灰。

  这是现场眼神波动最剧烈的三个人,所拥有的三种色彩 。

  少女一直认为,眼睛是人身上最真实的部分——没说出口的话,弥足珍贵的感情,脆弱的念想,纷繁的回忆,所有人能体会到的东西都蕴含其中,却需要同样明白这些东西的慧眼才能看穿。

  这三人中,灵梦,白警长,老板娘,她们双眼都映照着伤痛,那是无法伪装的色彩,伤口染着灵魂的血液,在眼睛上透出些微的残留。

  人们希望自己说的每句话,都能像针线一样缝合未愈的伤,然而伤却在抗拒,对逝去的记忆,对修饰后的往昔,对那些当初它所诞生的一切旧因被歪曲后编织的谎言。

  作为外人,终难以听清,那切肤之痛中所埋葬的呐喊。

  粉发少女痛苦地闭上双眼。

  梅莉感到一种微妙的不忍:“萝蕾拉小姐,你怎么了……”

  “我为那个女孩悲伤。”清泪滴落酒中,惊碎了杯内倒映的明月。

  “或许,她只是至死都没能唱出想唱的歌。”

  莲子胸中浸散着一种无力感,注视着米斯蒂娅,想安慰却说不出口。少女知道她是个热爱音乐的人,曾听过她演唱安魂曲时所表露出的纤细的悲伤,听过故事后的这份心情,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灵梦拿过老板娘面前的酒杯。泼掉酒,倒满可乐,推回米斯蒂娅面前。

  “喝吧,喝完了会好受点。”

  老板娘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不知这略带苦味的甘甜,是否稍微冲淡了胸中的块垒。

  里香打了个酒嗝,把空杯倒过来轻晃,她冲莲子微微苦笑,落寞地指着胸口。

  “看到了吧——”或许,她也根本没醉。

  “这里受伤的人,闻到散发着相同气味的同类,总是心照不宣。”

  粉发少女眼神哀柔地转头,远望着大绿海中本该被雨云遮蔽的明丽月影。

  “今夜月色真美。”

  —————————————————————

  米斯蒂娅——根据Myrtle此名词变形,本意是桃金娘,一种象征着爱的私语、年轻不死与常春的纯洁的灌木,夏日开花,花语神秘、诡异,有粉红色的品种。

  萝蕾拉——源自罗蕾莱,传说中莱茵河内以宛若天籁的歌声,诱惑船员旅人的水妖。

  米斯蒂娅的真实经历,她与妹红的话中相互矛盾之处,谎言与谜团后的真相,会随着正文进展揭晓,并在正文完结后会开一个她的番外。

第九十七章 不度忘川的少女,守候着所铭记的缸中之龙

  第九十七章不度忘川的少女,守候着所铭记的缸中之龙

  月光无法窥测的地下,新政府城主办公厅,一间和风装饰的朴素居室正容纳着两人。

  风姿高雅的少女城主,正与不期造访的风铃苑来客,跪坐于芦苇编织的蒲团上,沐浴着如霜灯华,默契地展开弈局。

  “我输了。”小铃拈着枚黑子轻磕棋盘,试图让清脆悦耳的撞击声振奋思绪,却最终无奈弃子。

  她眼前白棋大龙气候已成,直欲腾飞扑出棋盘外,执黑子死守残地的她,苦于无屠龙之术,只好认输作罢。

  “承让。”阿求优雅地一振袖,纤纤素手开始收拾残局。

  “常说棋风体现着一个人的精神气质。”小铃摇摇头,“然而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自己属于保守型的棋手,精于算子却疏于布局,而你从几年前的咄咄逼人,变得如今的深不可测,单以棋力而论,废舰城那些善于博弈的,诸如奥瑞斯之流都不是你对手了,但幕后的棋手却说不定。”

  满盘皆输后,小铃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开门见山地切入道。

  “这次夜枭的行动,你推测出她的目的了吗?”

  阿求将子全数收拢于棋盒后,方才道。

  “这次我确实疏忽了,本以为检疫足够严格,仍然让鬼芽尸潜入船上,吃了个不小的亏呢。”

  “我不太相信。”小铃在脑海静静回想着,刚刚令她一败涂地的布局,“我更倾向于你是将计就计。”

  “果然瞒不过你呢。”阿求莞尔微笑。

  “她很可能为白莲教做事,考虑到破晓天火的起源,两家联手也不足为奇,水来土掩,只要白莲教没攻克城内,我只需照计划按部就班便好了。”

  少女从容地把棋局全收拾好。

  “但打着同样算盘的也不少,奥瑞斯会推动全城戒严,我怕他是借机整顿局势,特别是对你下手。”

  小铃表情安定道。

  “不用担心,比起这个,白莲教的大军正在做最后整肃,预计不过一周,就会向废舰城进发。”

  阿求颔首表示了解。

  “我需要联邦帮我争取时间。”

  “总统与国务院已发来密电,对你同森罗的交易表示谅解,驻守东线大本营的PLA十一师将按约定发动演习。钢之军神坐镇禹王坝,无法亲至,可兄弟会的援兵指日将到。”

  “多谢了。”阿求鞠躬致意,“我们相知多年,你清楚我不是惯于左右逢源的人,若非局势糜烂若此,我也不会攀上巴别塔的门槛。”

  “重要的是你还站在我们这边。”小铃着重强调。

  “的确。”阿求释然一笑。

  “接下来,趁城里的牛鬼蛇神全闹起来前,我准备先与谷寻音接触。”

  “是么?”小铃不露声色地等待着好友解释。

  “与寅丸星那帮无法通融的怪物不同。”阿求谈笑自若,“谷寻音属于圣子众,作为白莲教内部新兴势力的她们,与神将势同水火。据说七年前力主与联邦谈判,在圣白莲面前驳倒寅丸星,最终结束劫莲之战的,便是那位度厄圣子‘键山雏’吧。”

  “如果你能说动谷寻音。”小铃神态微冷,“的确是个好办法。”

  “但这种局面肯定是大总统不愿见到的,他已容忍了你与森罗接触,便是想在东线沉重打击白莲教,以利于全面发动反攻,但据我所知,丰总理与他意见相左,不轻启战端还是有市场的。”

  “总之由联邦的大人物们去烦恼吧,我这困居一隅之地的小小城主,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家就够了。”

  阿求倏然流露出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狡黠笑容。

  “作为输棋的惩罚,今天就由你帮我喂鱼吧。”

  阿求手指安置于墙边的庞大水晶鱼缸。

  小铃苦笑着起身。

  作为现场唯一观众的鹦鹉司礼,这时突然叫唤起来,还用右边翅膀指着房间书架旁的木桌道:“鱼食在那边,在那边!”

  “你调教得真好呢。”小铃被这只怪鸟逗乐了。

  “多亏它比有些人还听得懂人话。”阿求意有所指。

  小铃来到桌前拿起包鱼食,却被桌上堆叠的一些书籍吸引了。

  “最近在读尼采么?”

  她转头问阿求。

  “我能看下吗?”

  少女城主大度地伸手示意无妨。

  小铃打量着这些源于数百年前伟人思想结晶,却无疑与这个时代画风格格不入的著作——《悲剧的诞生》、《偶像的黄昏》、《善恶的彼岸》——无一不是保存完好的战前精装本。

  少女手最终落在书堆旁散落的《苏鲁支语录》上,大多数人把这本书叫做《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这应该是阿求不久前才看过的。

  小铃先是细心摩挲着封面,指尖又从书脊、书根、书口一一划过,然后果断地翻阅到某一页。

  “我看过很多译本,徐梵澄先生的甚合我意。”阿求也注意到她拿的是哪本书。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小铃轻声念出那页上最显眼的短句。作为常年与书为伴的收藏家,她早练就了某项技巧,能从一本砖头厚的书中,迅速辨认出书主人曾着重翻阅的页数——她确定阿求对这句话印象深刻。

  小铃想借此来试探、引发话题,她知道阿求吃这一套。

  果不其然。

  “乍一听很玄乎对吧,这句话的关键在后面,人的价值哪怕是虚幻无常的世事也无法否定,尼采凭此而超越了叔本华的悲观厌世倾向。”

  她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少女城主侃侃而谈道。

  “我的启蒙是由家母负责的,她年轻时游历联邦,曾加入天启复明会,在一位传道士的引导下,痴迷于古希腊哲学,为柏拉图式的正义和美德而倾倒,继而希望在家乡,打造出只应存在于天国的理想城邦,为此不惜背弃了自己的使命。但她还有一位姐姐,信奉的却是与古希腊贤哲一脉相承,却最终背道而驰的伟人。”

  “那个人主张推行所谓‘沉梦之森的天意’,在弱肉强食的真理试炼中,把一切劣等生命以‘青龙神的意志’排除掉,唯有挑拣出的强者才配认清命运,进而以强权支配社会,毫不掩饰对软弱者的轻蔑,以此为根据,创立起邪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最原始的——超人论。”

  “而祸,便是那个邪教所推崇的超人化身。”

  “嗯,我知道。”小铃语气骤转沉重。

  “我亲眼见证了,五年前被你们连根拔起的——”

  少女停顿一息,僵硬吐出三个字。

  “拜龙教。”

  “是呢。”阿求略显怀念地道。

  “有时我也会想,是暴力可怕,还是思想的力量更恐怖呢。那时在拜龙教的旗帜下,为祸摇旗呐喊的狂徒还真不少呢。”

  “就比如天启复明会吧。在青龙神创生世界,百废待兴的土地上,进行了一场场宏大的社会性实验,哪怕是新中华联邦,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也是这一系列实验的产物。然而与人类数千年来不断建立、摧毁又变革的过程不同——战后,因为灵能者这一超越凡人的存在,如天穹繁星降临大地,尼采的超人哲学亦大行其道,无论哪个学派,都深受此影响,妄图在尘世树立起神一般至高的权力意志。”

  阿求叹息一声,幽幽问。

  “你知道永劫回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