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250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她接下来向我透露了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关于希音姐口中的超人——听说在遥远的亚欧非交界之处,有片被称为新迦南的大地,希音姐这类人被称为“龙芽使”,是代神灵行走于人世的使徒。

  龙芽?和我八音盒中的这块宝石有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希音姐的眼神中有某股翻天覆地的力量,在我接触过的古往今来所有音乐中都难以企及——但那时还不知道为什么而歌唱的我,完全没法理解那种力量。

  但我知道,音乐确实是有力量的。

  记得一次玩耍时摔破膝盖,痛得哇哇大哭,是希音姐用歌声让我忘记了疼痛。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认为音乐是能抚平伤口,让内心安宁的魔法。

  八音盒记录的琴声也是如此,它让我想起希音姐的笑容,总是如天上的月光落到身上。

  时光化作旋律让人沉醉其中却不知不觉流逝,当我再长大一点点,到了十一岁上初中时,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轮廓。

  妈妈的学前启蒙——让我知道了自己体内流淌着莱茵河与长江的血,恰如《约翰·克里斯多夫》中,那位罗曼·罗兰呕心沥血塑造的音乐圣徒,诞生于浩荡江声中。

  然而无论莱茵河,还是长江,都只是如今地球上一个仅存在于历史烟尘中的符号,我见过最长的河,是首都的长梦河,一起床就能趴在雾气黏附的窗户上,看到它从鲜花盛放的山脚、风岚缭绕中奔腾而过。

  希音姐曾说过一个并不适合当睡前故事的神话,有一位没在历史书留下名字的圣女,在旧世纪的废墟上,唤醒了名为“青龙”的神祇,与这位宇宙的超然存在订立了誓约,让被核战争摧毁的地球重获新生,然而从剧烈的地理变迁中幸存的人类十不足一,历经上百年依然战乱不断——而我所生活的泛东亚中华联邦,就是新生的欧亚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所有自第三次世界大战幸存的民族,无分肤色血脉的隔阂,跨越文化的鸿沟,共同铸造了这个庞然大物。

  我们没法回到战前时代的辉煌,只能从无名圣女所歌颂过的22世纪残骸中,尽力构筑人类文明曾拥有的光景——在月亮上,现在还能用天文境看到旧人类遗留的殖民基地,然而现在我们却困守在地球这颗孤独的星星上,所有的繁荣昌盛,皆如昨日幻影。

  我生活在一个并不太平的世界。

  妈妈说我是活在高墙内的小鸟,被鸟笼呵护着的孩子,根本未曾体会过这鸟笼外,有着怎样的恐怖。

  我在音乐围绕中成长,渡过了安稳的童年。

  这就是我最初的人生。

  就像一个安逸的梦,困着我这只不知忧愁的小鸟,在命运的琴键上蹦蹦跳跳——就算我活在笼子里,这笼子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地方。

第二幕 恋心的随想曲(中)

  我十二岁的生日,是在国家大剧院一间附属的贵宾音乐厅中度过的。

  希音姐走后,《夜莺颂》的演出也无疾而终,父亲把剧本与曲谱的底稿全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他似乎把关注度更多的投在我身上,从公务里挤出的时间,全留给了女儿的私人课程。那不再是童年寓教于乐的享受,简直像国王对待臣民一样统治着我的生活,从我指尖舞动的每一段节拍,歌喉里蹦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承受着父亲那源于千年音乐史所培植的信仰考验——可我依然觉得学音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教室满墙的音乐伟人们注视中,我偶尔弹累了、唱不动了,仰头回望他们,都恍惚把那虔诚而严肃的面容,看成希音姐的开怀一笑。

  节拍器无数次规律的摆动,连结了我奏成旋律的光阴,当我能够将C大调,唱得有如一整支乐团在云端欢庆时,终于有资格在生日那天,踏上作为聚光灯焦点的舞台,向客人献唱父亲谱写的最新曲目。

  深蓝与浅葱色辉映的云霞,在随我步伐展开的裙裾上揉碎成浪花。头发是妈妈梳理过的,粉红的波浪间垂挂的水晶发饰,是希音姐留下的小巧八音盒——淡紫色鳞纹在长袖与上衣间交缠成似河岸重峦叠嶂的风光——袖口缝入羽毛,宛如我的翅膀。

  一直、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的我,却没法做到心无旁骛。

  因为希音姐的那句台词,时隔三年再次如响彻天空的魔咒,俘获了笼中的小鸟。

  【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

  然而我的演出依然收获了如潮的掌声,这让我十二岁的小小心扉间,骤然升腾起兴奋、骄傲所织成的旋律,仿佛被那些旋律壮美的波澜,推到整个世界的中心——那些我·日益熟悉的人类音乐史上的英雄同样待过的位置——但那欢快涤荡着情绪、思维的浪花下,依然有沉沉暗涌激奏的副歌,在我胸口浮起的无形礁石上碰撞。

  台下的听众们是在为我的歌声感动?还是为那位杰出的作曲人欢呼?

  我将目光挪向前方高高在上的包厢,父亲就在那俯视着我,和一帮达官贵人品味着鸟笼中的独唱。

  我很早就察觉到自己所受的特殊待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凭什么站在这里——无数大师名伶都渴望能慷慨高歌的殿堂——除了我多年来不懈的努力,还仰赖父亲是中央文宣部的一名官员,主管国家剧院的日常事务,在重要庆典、节日时还要负责各项大型表演的统筹安排。他常流连于首都上流交际圈的舞会沙龙间,是备受联邦高官和富商欢迎的座上宾——可不用妈妈提醒,我也看得出他对这种生活并不满意。

  向应邀前来的听众们谢幕时,我生命中第一次体味到父亲创作音乐的心情。在我全身每一次呼吸中跌宕的长河,从险峻峰口回归平缓的波流,把沿岸心田的土壤也冲刷走。我似乎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却不知那东西将在浩大的浪潮中转化为什么、流向何方。

  当我走下舞台,提起一身盛装,迎向张开双手的父亲时,他抱住脚都发软的我——贴近那宽厚的胸膛,余音流淌在我们父女俩大小鲜明的身影间——我感受到来自他期待的心声,被幸福所淌满的激流。

  即使需要压抑到用最热爱的东西,来取悦支配这个国家的力量,他对音乐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热忱的。

  我想成为这样的人,直到自己能回答为什么而歌唱,解开希音姐施加在身上的魔咒。

  ——————————————

  【音乐是什么?】

  是缪斯竖琴上倾情拨动的弦;是造物主神秘恒久的星空,是四季变幻万千的风……

  【歌声是什么?】

  是你听到的潺潺溪水;是花在凋零又绽放;是心与物共振所产生的波,在时空中前进的力量;是呼唤世界和所爱之人的名字……

  我跳着芭蕾的午后,又是一个宁静而萧索的秋天。希音姐的魔咒随着我的成长,逐渐由一支小夜曲,扩展为一篇浩瀚的交响诗,每一次与音乐之神的交流,都仿佛响起希音姐的呢喃。

  我任凭舞蹈悠悠牵引着多年来的思考,在内心回应她的提问。

  隐藏于黑夜的记忆中,那鹰一样骄傲的女孩,温柔的为我鼓掌,一声声寂寞得近乎幻听。

  我喜欢音乐,可在周围那些为音乐付出生命之难以承受之重代价的人面前,我还无法坚定自己天真的想法。

  只是学习着、歌唱着,跟父亲在庸嚷的社交圈,结识更多与音乐相关或无关的人,像只小鸟一样本能的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却终于迎来转机。

  那是我过完十二岁生日后的深秋,联邦新一届执政党大选落幕,整个首都陷入政权交接的狂澜里。

  “白慧音先生当选了呢。这个国家里,她就是平民们的英雄,也是联邦第一位女总理!”

  “听说她最早是个教书老师,连丰总统的女儿,都自愿成为她的学生。”

  “民本党里有许多厉害的学者和名流加盟,人民大议会的席位有六成都被他们占据了!“

  “这算啥,我舅说白慧音的党卫军里,有些怪物能消灭整支机械化军队呢。”

  连我所在的私立名门学校,那些甚少关心国家大事——平时对这个世界除了甜食、派对和时尚外、有什么变化全无动于衷的金丝雀女孩们,都开始流行聚焦联邦前途的讨论。

  在杂志、电视、网络,甚至最受欢迎的银河广播电台的节目里。那位风姿旷世的女总理,与她领导的民本党被推到了整个国家的风口浪尖。

  妈妈也常在家拿着父亲订阅的时事报刊、甚至小杂志社乱编的花边新闻,望着封面上威仪凛然的白发女子出神。

  “好帅。”她偶尔还会夸张的发起花痴。

  “比爸爸还帅吗?”我将视线从八音盒内转动的小鸟上挪开,打趣一副怀春少女相的妈妈。

  “各有千秋吧。就你爸爸那愁眉不展的模样,拿雕像作比喻,简直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而白总理则是英雄大卫王了。”

  “英雄?”那的确是位英姿卓卓的女性,自信却不失温柔的美丽,纯白披散的短发,如在皑皑雪山的峰顶上沾染过亘古的尘埃,知性而利落的气质,让人觉得无论引领怎样蹩脚的乐团,都最终能演奏出气势磅礴的风范,比我在音乐会上见过的任何大人物都要高洁,也难怪妈妈会如此着迷。

  我假装成熟的抱手点头应和:“女性能当上总理,确实很伟大呢。”

  妈妈却又跟对待布娃娃一样楼住我,这是她每次开导我前养成的习惯。真是的,明明人家都十二岁了,都要高过妈妈胸口了。

  “不对,英雄之所以为英雄,不是因为最终爬到了什么位置,而是他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守护着什么,又创造着什么——米斯蒂娅也总有天会遇到你的英雄哦。”

  妈妈满怀憧憬地摇晃着我,天啊,她小时候一定这样玩坏了不少布娃娃!

  可照她这样说,希音姐就是我童年时的英雄。

  那我长大后呢,谁会是我的英雄?

  在一个雨后天晴的清晨,父亲吃完早饭,叫住了准备乖乖去练嗓子的我。

  “米斯蒂娅。”他沉默了一阵,才俯下身平视着我,“你有想过让更多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吗?”

  我狐疑地盯住他,视线从那双疲惫的黑色大眼珠,落到几天没刮的胡渣上。两手揪着裙子,内心跟暴风雨来临前的小鸟一样忐忑,我有预感,自己即将要接触一个父亲的大秘密。

  “跟爸爸去一个地方吧。”

  收拾餐桌的妈妈,无奈并苦笑地望着我们父女俩,然后她不知从哪找出件朴素的棕色连衣裙帮我换上,还给我的小脑袋扣上一顶猎鹿帽。

  父亲也脱下了礼服和毛料大衣,换上了一身旧夹克和帆布长裤,他扣下爵士帽的帽檐,拎着小提琴盒出门,打扮得俨然一位落魄的街头艺人。

  我们走过四季绚烂的花园大街,却不再是踏上通往剧院金碧辉煌的道路,我跟在父亲的背后,在城市陌生的人群风景里穿行——从宽广的泊油路、高楼广厦的阴影,闯入错落的青石板小径,头顶的天空渐渐被狭窄街道分割,小小的脚,初次丈量着巨大笼子外的边缘——被下水道与涂满油漆的古旧建筑连结,还有无数铁皮铆接的棚屋,搭积木一样堆成重重叠叠如破马蜂窝一样的迷宫,充塞霉烂与腐臭味的风中飞着雪花般的传单——这是我从未踏足过的街头陋巷。

  “这里是蚁窟,首都最大的贫民区,有超过八十万人生活在这里,其中有十多万是和你一样的孩子。从国家大剧院灯火通明的阳台和窗户,是看不到这里的景象的。”

  父亲淡漠的口吻,没有平时面对外人时的压抑做作,只是陈述着他早已认定的事实。

  然而这样让我像坠入女巫统治的王国的城市一角,却被众多战车、飞行器和大型装甲机器人封锁着,除去巡逻的首都宪警和军队,还有身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或布置街道,或发表演讲,而他们制服的背后和街道上挂着的旗帜,都印染着璀璨的火焰标志——环绕着一头麒麟般白色圣兽的烈焰祥云——我认出那是风靡首都的民本党党徽“白泽印”。

  父亲最终在一家陈旧的路旁酒馆止步,他领着惴惴不安的我推开门进去。

  里面不是我想象的一群面目狰狞随时会暴走的酒鬼,而是在彼此畅饮庆贺的纯朴民众。

  父亲冲惊愕的观众们高高扬起手,很快回应他的是一副副真诚咧开嘴的笑容——他拉响我从未听过的多变小提琴曲,用浑厚的嗓子高歌,很快又引出深藏内心的舞姿——我跟着兴起的他冲出酒馆,把守迷宫的军队也似默许了这热情的演出,人们像被花香吸引的蜂群,最终聚集在一座能展露青天风采的广场喷泉边——围住那一路不断旋舞洒下动听音乐浪花的高大身影。所有听众无论悲喜、阴郁或忧愁的面容,全在这即兴的旋律中变得忘乎所以,人们追逐着父亲的音乐拉成火车加入狂欢,父亲像是成了哈默林的花衣吹笛人!

  如果妈妈说的没错,这就是父亲诚实的音乐!

  “米斯蒂娅,为客人们唱首歌吧。”

  父亲连续奏完十多首,似乎累坏了,他坐在喷泉边,冲我开心的笑着。

  “唱什么好呢?”

  我打量着小广场,环绕在周围衣衫褴褛的人们——这不是在安静的教室,不是在奢华的音乐厅里,这里有和我同龄的孩子,从未接触过乐器和高雅音乐的孩子,正同样充满期待的冲我笑。

  “就唱希望之诗。”父亲思索了会敲定曲目。

  我发怔了片刻,一股冥冥中的启示涌上胸口,我没有选择父亲庄严神圣、如在教堂穹顶间升腾直达天堂的原曲,而是过去由希音姐变奏,妈妈填上词的少女祈愿之歌。

  “梦想追逐阳光,却被打落尘埃的翅膀。”

  “坠入命运的阴影,不要悲伤。”

  “蒙尘心窗,亦无妨祈祷高唱。”

  “快拭去眼泪,且趁和风轻扬。”

  “自有天使指尖飞舞,向你传颂悠久乐章。”

  “春华秋实,岁月绵长。”

  “苍茫之眼,云端眺望。”

  “莫使蹉跎,心怀渴望。”

  “莫畏挫折,勇拒沮丧。”

  “白鸽折翼,终回穹苍。”

  “化雨为虹,清澈曦光。”

  “少女齐声高唱,赞美之诗,奏响人生青春乐章。”

  “四季天籁多嘹亮,未来新星多闪亮。”

  “少女齐声高唱,希望之诗,奏响世间美好时光。”

  那是记忆中活泼婉转的歌声,是希音姐、我和妈妈对这世界小小的祝福!

  父亲眉头紧蹙的听我唱着,那是和当初凝视悖逆他的希音姐时同样的眼神,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没觉得丝毫不安,反而越发鼓起勇气——歌声如此自然的从胸腔中溢出,就像长河在这世上理所当然的流淌。听到后面,父亲闭上眼安然呼吸着,似乎放下了什么。

  “看到了吗?这才是音乐该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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