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哲学的世界
星空下绽放的花园作为全家福的背景,蜡笔的绚丽夸张而迷人,每一道交融的笔触,都流淌着甜美的心情。在画册下还压着本童话书,精致却陈旧的封面无声宣布着故事的基调——逆光的灯火阑珊中,穿着衣服的玩具兔面对眼前紧闭的大宅子木门,影子孤零零投射到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小魔女神色黯淡一如那浅浅的影子。
“爷爷,妈妈曾给我讲过个故事,一只瓷兔子的故事。她说这是小时候你最爱念给她听的,也是奶奶最喜欢的童话。”
“就是这本吗?”艾伦拿起童话书,一双大眼睛波光盈盈向奥瑞斯求证,“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奥瑞斯平静望着封面上那只和他同名的小兔子背影出神。
“我有个疑问,人们想从童话里寻求什么呢?”小魔女·忧愁地笑着。
“被王子拯救的公主,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现实却往往是悲伤的。”
老人手缓缓按上胸前藏匿的怀表。
“艾伦,能被成人接受的童话,都带着现实中沉重的色彩,它们很想用一个永恒的问题,来唤醒人们从内心的牢笼逃脱——如果没有爱,怎么会有幸福的结局?你妈妈喜爱这个故事就缘于此吧——她就像仙境中漫游的爱丽丝,一个天生的哲学家,用鲜花来形容,便是一朵素雅而追求浪漫的野蔷薇。”
令无数人畏惧的祖孙俩,坐在家庭圆桌边谈论着爱,对这个世界来说,会不会太荒诞了些?
“艾伦,你认为跟那只被巫婆变成疣猪,死于猎人之手的公主一样,为什么爱德华会遭遇不幸?”
少女犹豫着断断续续回答。
“因为它不懂得爱。不理解那些真正爱着它的人,为什么会爱它。”
“是的,那艾伦你认为自己懂得爱吗?”
小魔女沉默许久,终于向爷爷说出自己心软的真相。
“昨天觉醒时,我想起了很多,却也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残留的那些与过去的纽带——灵梦、小芽……如今也一定被她们记恨着。”
小魔女流露出惹人哀怜的眼神,将不安分的苏格拉底从肩上拽下来,似乎只有紧紧抱着那毛绒绒的、温暖如血脉相连的宠物才能让她安心。
“你还把她们当朋友吗?”奥瑞斯和蔼地望着如鸵鸟把头埋沙子里,把脸埋在苏格拉底皮毛上的孙女,“艾伦,不要管别人,而是你自己的回答。”
“嗯,可是小芽今天失去了重要的朋友——”
“而灵梦她也不会再理我了。”少女想起风铃苑晃花她眼睛的阳光中,杀死阿赫的灵梦,昂首挺胸离去的背影——那样的决绝和孤单——面对自己曾向往过的无畏者,却终究无法喊出过去一样“等等我”的话,只能默默选择相反的方向离开。
孤独的鬼与孤独的影子,也注定孤独的失去那稀薄的慰藉。找回了记忆,却要承受着麻木到如影子般不存在这个世上的心痛,这是为什么呢?
“你不想失去她吧。”奥瑞斯苦笑着摇头,“没什么好烦恼的,她对你来说就是特别的。”
从爷爷那收获突如其来的鼓励,令艾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奥瑞斯也大度地仰望被灯光照亮的黑玻璃天穹。
“世人皆视我为影鳄,咬住猎物不死不休的怪物,而你奶奶却始终把我当一只需要被爱的瓷兔子。”
“或许她只是在寻找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人生中,认为我需要她吧。”
“人生不断相遇又分离,命运的起伏操纵着纠缠在每个人身上的人偶线。”
“学会如何爱人是一件残忍的事,特别是在这个严酷的时代,那代表你在得到时就要做好失去的准备。”
艾伦怅然若失,她想起了已长眠的父母,噩梦中母亲腐朽的尸骨仍历历在目,与那被岁月模糊的美丽面孔,交织成虚幻的光影。
“那我该不该遗忘那些?爷爷——”艾伦声音颤抖如随时要断掉的琴弦,“如果是影子,它应该只有太阳下的记忆吧,关于黑暗中那些无法找到自我存在的记忆,从都没有过吧?到底是该让黑暗把记忆带走,还是背负着真相,害怕地活下去?”
奥瑞斯把画册挪到艾伦面前。
“艾伦,看这幅画,你母亲莎拉,还有你奶奶阿影。”
没等艾伦从人物抽象浮夸得不成比例,手拉手的梦幻蜡笔画中领会出什么意思,奥瑞斯又继续道。
“活法有很多种,艾伦,唯独没有轻松的活着。”
“我们都忍受着、担负着、抗拒着,强迫着他人,也强迫自己接受冷酷的现实,在相互妥协中寻找渺茫的出路。”
“说实话,虽然和爷爷是敌人,但本居小铃那个女人,确实值得尊重,与她相比,爷爷我很卑鄙——”
奥瑞斯眼神恢复了几分爬虫类的冷漠。
“用花来形容,那就是帚石楠。”
“出身于走私贩家庭,母亲早逝,父亲也在我十三岁时与同行火并,凄惨的死去,从此就只能与罪恶为伍,阴谋背叛习以为常,什么人都不相信,为了钱和生命能自私地出卖任何东西。”
“爷爷我确实是个混蛋。”
艾伦蓦然想起早晨那个逆光中迎风回首的身影,喃喃着:“和阿清姐很像呢。”
“猜到了吗?”奥瑞斯深深叹息,“我会收她当义女,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她有着野心和才能,还深爱着这座城市,不像评议会那帮酒囊饭袋和财阀蛀虫,只要展现出杰出的价值,她就有资格做我的继承人。”
奥瑞斯自嘲似地苦笑:“艾伦你不会怪我厚此薄彼吧。”
“怎么会呢?”小魔女脱口道,“艾伦对这些才不感兴趣。“
自己奋斗一生的事业不被孙女放在眼里,奥瑞斯苦笑不由更甚。
少女却自顾自说:“只是爷爷你对她实在太严厉了吧,这些年来的考验,阿清姐很多次都差点死了。”
“这是必要的。”奥瑞斯淡漠道,“算我的经验之谈吧。”
“年轻时的我自命不凡,缺乏严格的管教,如同完全放纵天性的孩子,只会变得任性而无知。若不是碰到了她,碰到阿影,我将来有天,也一定会失去一切,像只臭老鼠死在阴沟里。”
奥瑞斯抬起手又微笑着指指上空。
“你奶奶是从月亮上来的,小小的飞船降落在垃圾山上,还记得那晚废料场上迎着月光白发飘飘的女神,完全迷住了我。在这现世遍地堆积的垃圾和丑恶中,我被她俘虏了,她放弃了过去的名字,而给自己取名为阿影,我们一起卷入联邦的斗争中,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冒险,很多年后,才回到废舰城安家。”
“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娶到了那个总爱和影子玩耍的魔女。”
“她骄傲、温柔、善良,强大得让人恐惧,虽然聪明却有一点小迷糊,即使是掌管影子的魔女,却如一道无瑕的月光,照进了我心中阴暗的角落。”
“就像故事中的主角呢。”艾伦憧憬地点起小脑袋。
“每个人都是各自人生的主角。”奥瑞斯捏着怀表许久,最终没掏出来,“关键在于你为自己的人生付出了什么。”
“这世界不是为某个人而存在的,主角的舞台也永远有其他人在跳舞。”
“那些珍重的人,曾震撼心灵的风景,人生中无可取代的事,所有得到的东西,都本不是为我而存在,因此也注定会在某个时候失去。”
“比失去更加重要的,是无法失去的回忆。只有回忆是自己的,只有这颗心是自己的,只会随自己的生命逝去而消失——”
“与生命联系在一起,自我不断构建的基石。”
奥瑞斯始终如怪物锐利的眼神,追逐已远去的身影而变得飘忽。
“你奶奶是月民灵能力实验的产物,作为有缺陷的调整人,寿命不到四十岁,她对抗着身体的压力生下了莎拉,加上早年的暗伤,你妈妈在五岁时就失去了母亲。”
艾伦两手死死揪住黑猫的皮毛,而苏格拉底却忍耐着,往少女怀里缩得更紧。
“她一定怪我没保护好母亲,从那天起就变了,对我的管教极端排斥,最后在十六岁那年选择和你父亲私奔,还是在当时某个小佣兵,也就是司马烈那个混蛋帮助下逃亡的,一个浪迹天涯的游侠,却拐走了我的继承人,那时我真想气得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可那个傻瓜,在祸统治大绿海时,偏偏被司马烈挑拨回了废舰城。你母亲正义感太强,也太天真了,与祸发生冲突被打成重伤,若非我豁出老命求情,恐怕也无法拖延时间让她们逃走。”
“可她最后还是死了,我很愤怒,为什么那时不把她从你父亲那夺回来。”
爷爷沉痛的自白,让艾伦惶恐低下头,想说些什么却口不择言:“爸爸也死了。”
“抱歉。”奥瑞斯关注着孙女的眼神愈发痛苦,“在莎拉的葬礼上,我想了很多。对家人,对自己,我都过分苛刻,为什么不能像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关心她呢?阿影死后,我也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我一定是失去了被爱的资格。”
艾伦强忍着胸口酸楚沉闷的热流涌动,她感到自己与爷爷间存在着巨大如龙息河咆哮般的共鸣,苏格拉底从她怀里跳出来,轻灵地越过桌子,来到老人面前。
面对着黑猫碧绿的瞳孔,通灵性的抚慰,老人神情安宁了许多。
“莎拉一直恨着我,可她最终愿意为了我这个父亲,为了她母亲深爱的城市付出生命。”
“我曾以为失去了所有,直到艾伦你出现在我面前,才找到了风烛残年继续的依托。”
小魔女痴痴回想着那天的情景——第一次见到爷爷的那天,须发皆白的老人,让自己默默跟在形容憔悴的他背后,穿过影焰熄灭后悲惨的废墟。
“我想那一定是个奇迹。”
“正如对影子来说,唯有太阳是真实的——那个奇迹般的存在,让虚幻的自己得以不断存在又消失。”
老人被埋没在泥沼中沉寂数十年的心声,全向着娇小如人偶的孙女倾吐。
“奇迹发生在每个人身边,瓷兔子的经历就是个奇迹,我认为自己与阿影的羁绊也是个奇迹——它不一定是结果,更可以是过程,或许只是不被人们注意,却更值得铭记。”
“艾伦,在那个故事中,公主不懂爱所以才有悲惨的下场,跟她美不美丽没关系,这世界的残酷,不会因为人们的羁绊而改变,可你奶奶让我明白,如果没有爱,怎么会有幸福的结局?”
“也许是因为我放弃了对莎拉的爱,所以才失去了她。”
“现实的残酷压迫着弱者,而强者主宰社会,但一个没有爱的强者,也无法拯救自己,无论小爱、大爱——如果没有爱,万物都会轻松的毁灭,正因为有你母亲那样深爱着这座城市的人在,废舰城才会从百年的洪流动荡中延续。”
“艾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该如何做决定。有的人选择与过往的一段岁月告别,而有的人则背负着过往添加的又一分重担,继续惨淡的人生。唯独这个选择,外人是无法干涉的,活下来的人只能为自己而活,那些记忆与逝者无关。”
“你会觉醒,也是被你母亲爱着吧,那么,别忘记这份爱。”
“爷爷我有我的战斗,艾伦从今以后,也必须面对你的战斗才行。”
眼前蜡笔所熏染开的绚丽线条,仿佛把她重新带入那个阳光璀璨的花园内,母亲第一次向她表演不需要道具,也能玩皮影戏时的梦境。
影子与光,与黑暗的关系,真是那么格格不入吗?
从发呆的孙女面前拿过童话书,打开扉页,宛如对童年时托着腮帮子听他念的女儿——奥瑞斯对孙女念着。
“心一次又一次破碎,生命在破碎中继续。一定要穿越那黑暗,愈益深重的黑暗,勇往直前。”
凝视着那双如出一辙的眼。
“这样,影子也是能拥抱光的。”
在无休止的迷失中,哪怕是冰冷碎掉的瓷兔子,也能找到归家的路,回到那个最初深爱着它的怀抱。
更何况,影子随时跟在那个最重要的人身边。
少女听到了内心响起的步伐声,她感觉到翅膀从背上跃动的影焰中长出来。
无法释然的微笑着,艾伦看见笼罩在晨雾中的母亲幽影,向她踽踽行来。
【爷爷,我想起来了。】
【不是你的错。】
【可妈妈的生命,是由我夺走的——这样残酷的实话,怎么能对最爱着她的你说出口。】
“这片花园是影魔女传承三代的礼物。”放下书,奥瑞斯环视着温室中开满花的王国,“艾伦你将来要继承她,爷爷从今天起就教你园艺吧。”
老人将草帽盖在孙女蓬松的金发上。
“嗯。”小魔女扶着帽边,泛着泪花笑了。
她跟着老人起身向瑰丽壮阔的花海边走去。
人造斜光拉长的投影跟在她脚下摇晃——
影子是少女的步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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