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115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血业罪业

  如发育过剩畸形的幽绿毛细血管,密布树海的河网,历经数代人靠生命丈量的开拓,早已成连结沉梦之森的脉络,从来没有哪一次战争,不是以赤血遍染河川而始,又以怨灵被血流冲走而告终。

  一支杀气腾腾的机动船队,正顺龙息河支流漂泊而下。十余架巨蚊般、悄无声息划越上空的单人飞艇,编组的战斗小队护航下,由四艘空气船开道,炮艇与装甲气垫船,运载着全副武装的兵员和战车。三名身披纯白色僧袍的男女,正站在插有白莲净火旗的炮艇船头观察沿岸,背后燃烧的金线刺绣,于火云纹中盛放着一朵灼灼莲华。

  这支部队隶属于白莲护法军,在普度聚宝吉祥天护法——第一神将寅丸星统帅下——用两年时间便横扫东南,令诸城邦闻风丧胆的净火军团麾下。

  自十二年前星莲天舟上掀起叛乱,历经七年之久的“劫莲战争”,白莲教一跃而成废土第一大宗教。受“净光明圣火”旗帜感召的上千万信众,奉能生死人、肉白骨奇迹的圣白莲为“光明圣王”,占据前联邦五省充地盘,与境内外反联邦势力合作,旗帜插遍亚欧多达十七个加盟省和自治区,在中央特区划定的所有分裂主义组织中,俨然为心腹大患。

  在劫莲战争以两败俱伤终结后——面对“既不宣战,也不和平”的古怪局面,为摆脱陷入有限消耗战而僵持的战况,寅丸星一度调转攻势重心向东线进发,在祸帝国土崩瓦解的情势下,于沉梦之森几无抗手,两年来连克四十余城。

  唯有废舰城这座屹立于大绿海之畔的明珠,借人和天险之利,而成为抵御白莲潮汛的最后堡垒。为了将这颗绿海明珠向圣王献上,白莲教北至龙脊山,南抵水轮镇,延龙之伤纵贯而下的东南版图,星罗棋布的据点,高擎光明大旗的狂信徒们汇聚成滔天洪流,以所向披靡的灵能者军团为尖刀,号称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烽火连城。如从三个方向收紧的巨网,誓要将困居浅水的蛟龙缚杀——这只三百人的小船队,不过是同样沿河网逼近的屠龙先峰之一。

  船队很快驶入河岸一座码头,在栈桥边众多随波浮沉的空船间,停泊着数艘同样插有白莲旗帜的汽艇。

  “明常。”三名僧众中抬手放下兜帽,露出刻满疤痕的大光头的和尚,望向码头前方盘踞的工厂轮廓,“求救信号就是这发来的?”

  “是的,明远护法。”他身后戴玳瑁眼镜,绑着头巾的年轻尼姑应道,“这儿原本是废舰城作为卫星港开拓的一处营地,兽潮来袭后,因为距主城防线过远而被舍弃,被幽谷上人当秘密据点,用作货物的集散地。”

  “我们是来为陛下讨魔弘法的。”一名魁伟如怒目金刚,面部用染料画有红莲战纹的莫西干头大汉道,“可不是给幽谷上人擦屁股。”

  “要保护的不是一般的货物。“光头和尚一副首领气派,淡漠地提醒,”是极乐升华水,如果没有足额的分量供应,恐怕新组建的八部众战力会大大损耗。”

  “歪门邪道。”金刚男厌恶地冷哼,“有我等聆听圣王陛下教诲而觉醒的升华者,难道还要靠那些吸毒的废物?”

  “明烛,连年征战,龙芽使补充不易,这也是吉祥天默许的。”首领和尚轻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早看那帮神棍不爽了。”见幕后涉及实质性上的领袖,金刚男抬起粗得跟打桩机似的大手,梳了把他的莫西干头发型,更为不忿,“真亏寅丸星大人能隐忍。”

  “吉祥天以大局为重,不赶紧攻陷废舰城,将那批血吸虫净化,凭东南边糜烂的经济形势,可撑不了多久。”

  “但谷寻音是在带着那帮歪门邪道摘桃子啊,没咱们打下的大好局面,她凭什么争夺前往星莲天舟的资格?”

  眼镜尼姑也赞同地竖单手礼道:“对,只有我们护法军才是净世之刃,那帮成天妖言惑众的圣子,光靠空谈如何能荡尽妖邪,打造出陛下理想中的人间佛国?”

  “慎言。”首领和尚冷漠如机器开合着嘴,“度厄明尊乃陛下亲赐醍醐灌顶之人,若被谛听众探到,你我少不得给吉祥天添麻烦。”

  “明远护法教训得是。”此言一出,哪怕再心有怨言,两人也不由面容一肃,“南无三。”

  他们谈话间,船队已全部靠岸停好,护航的飞艇分出八艘,向码头四散去侦查。登陆的白莲教军队,绝大多数穿戴利于森林中作战的迷彩服,只在左手佩戴有净火莲华徽记的臂章。

  “怎么没人来接应?”

  如大猩猩般轻松跳上一辆装甲车,金刚男四下里张望,想找到先一步抵达的斥候队。

  “奇怪?联络不上。”尼姑也打开通讯仪联系,却没得到答复,“明明十分钟前还发过信号。”

  “太诡异了,小心埋伏。”见整座城镇安静得过分,首领吩咐一队士兵,“你们去厂房那边看看。”

  金刚男跳回来骂骂咧咧道。

  “飞天夜叉那群鸟人,连借调个大鹏众都不肯,不然侦测情报就轻松多了。”

  眼镜尼姑看类人猿般瞥了他一眼,轻蔑地摇头。

  “西线战事一触即发,未央神将几乎把部队全调去了,留守的飞天夜叉,又必须看住森林西边的PLA第十一师,我们不过是打前哨的小队,能给人才怪。”

  “我知道,就是不爽咱们净火军被轻视。”

  “谁叫弱水神将是主管天裁军团的。”尼姑冷笑着扶着眼镜,“如果吉祥天没被调走,她也不会如此猖狂。一个血债累累的海盗头子,投诚后能得到陛下如此青睐,真是十世修来的福分。”

  明白手下这段日子积累的牢骚太多,首领和尚开解道。

  “陛下慈悲为怀,弱水神将自当以身相报,在攻打废舰城平定东南的大义上,至少她和吉祥天是同一立场。”

  此时刚派出去的斥候队,已有士兵赶回来汇报。

  “报告护法,前面那座工厂发现了踪迹,应该就是咱们的基地,但门从里面被锁上了。”

  “走,过去看看。”

  见军队已迅速在码头布防完毕,首领和尚带着两名副手与大队士兵朝工厂行去。

  厂房宽大的正门果然闭锁着,见首领向自己这边示意,金刚男冷笑着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按在门板上,汹涌的灵能火焰从掌心窜出,经由热传导,整座铁闸门眨眼被烧红。

  首领轻挥长袖,念力操纵的压缩气流,顿时将被高温软化的金属门轰开。

  厂房内一片黑暗,有士兵想去开灯,却发现供电设备全部损坏。

  “大家准备好照明。”首领和尚举手下令,“小心警戒。”

  “通讯被干扰了,还进去么?”眼镜尼姑皱眉收回了失灵的通讯仪。

  “让大部队在外面待命,有不对就见机行事。”首领吩咐传令兵。

  借着手提探照灯和枪械上的照明器,军队很快控制了厂房,到处散布着凌乱的材料和货箱,还有大型设备从拖车上倾倒,明显工作人员撤离时异常匆忙,地面上时不时出现的凝固血迹,也让闯入的白莲教众愈加戒备。

  进一步往里搜查时,三名僧众在一扇通往仓库的厚重钢门前,察觉到了异样。

  命令士兵打开的大门,却是通往阿鼻地狱。

  “南无阿弥佗佛。”

  探照灯暴露的黑暗中的惨象,让闯入的士兵霎时僵在原地,推开堵在前面胆寒的教众,三名带队的僧侣勃然变色,面上皆生出难以掩饰的震怖和怒火。

  【我们误入冥河血海了吗?】

  因为眼前所见实在太过冲击性,当恢复理智时已深入仓库,首领掩鼻不愿去呼吸那随空气漫延开的浓重血腥味。

  像是被磨盘从人体中榨出来,血几乎淌没脚跟,残肢断腿散落在黏糊的血泊中,在仓库最里面,更有数不清的尸骸堆积成肉山。

  一个异常矮小的幽影,正拜伏在这座惨绝人寰的京观前。

  “是谁!”金刚男厉声喝问,所有跟进来的士兵都强忍动摇,口念降魔佛号,朝有若鬼魅的人影端起枪。

  金刚男胳膊上腾起的灼热炎蛇,照亮了前方恐怖的暗影。

  人肉的屠场中,是一名埋头祈祷的修士,她穿着与白莲教纯净如雪的长袍,截然相反的黑色斗篷,那是唯有天主教内常年隐居高山上,在阴暗教堂里不问世事的苦修者,才穿戴的古旧衣物。

  “看来是块硬骨头啊,要打吗?”压抑着嗓子的战栗,金刚男眼神中属于好斗者的火焰兴奋地压下了恐惧。

  明远护法低头吟诵佛号,视线却不自觉掠过累累尸骨所穿的长袍上,被血染脏的莲华圣印。

  “同为教众兄弟,好歹为他们报仇。”

  决定了作战指令,他又对尼姑下令。

  “你去通知大部队,把重武器开来。”

  此时面对僧兵迫近的包围,那名苦修士缓缓站起身。缥渺的少女音,似顺着稠密血流,淌入人耳内,就像夜幕下蝙蝠的翼响微振耳膜。

  她说的是欧陆那边流传的某种语言,对白莲教众全然陌生的词汇,却仿佛带有牵动体内血液的魔力,让他们莫名心浮气躁起来,在场诸人脑海内,都意外地明白其话语的意思。

  “Noir,其乃自古命运之名,掌管死亡的两名少女。”

  在漆黑的幽影转身后,前排的士兵就再也控制不了折磨心神的狂躁和恐惧,枪口喷出火舌,寒光骤闪,倒地的却是开枪者。

  “黑暗圣手——“

  人影随寒光猛进,眨眼间,前排士兵就如同被切块的豆腐七零八落。

  “诱使迷途者,坠入业火深渊。”

  枪火撕碎了少女掀开向前丢弃的斗篷,底下是一件深蓝色的典雅修女服。

  看体型不过十四岁的女孩,跳上超十米高的天花板,又如蜘蛛扑入人群,毒牙撕咬着脆弱的肉体,寒光化作彗星璀璨乱舞,断肢残骸垃圾般抛上半空。

  一头深亚麻色的短发,在凄厉的血风中飘扬。

  当一名教众被切断舌头,寒芒捅穿喉咙从后脑冒出来时,首领和尚这才看清,那女孩手握的,竟是一把中世纪骑士使用的巨型双刃直剑,挥舞它就和挥牙签般轻松。剑弧借离心力释放的弯月,摧枯拉朽扫荡着包围圈,每一下刺杀劈斩,都伴随属下的惨叫和人体骨肉被破坏的闷响,而教众反击的子弹,却只能从杀戮修女衣角边徒劳地掠过——这是宛如被死神祝福过的残酷场景。

  金刚男全身燃起高热的红莲,化身喷火战车疾驰着向修女冲去。

  长筒靴踩在地面溅起血花,又转瞬踩上巨汉的后脑,娇小魅影灵活地避开火浪,被靴尖重击的金刚男克制着神经的疼痛信号,反手扯住女孩右脚,然而下一瞬剑刃就砍断了他的左手,壮硕的身躯被凌空螺旋踢整个踹飞。

  修女借势向首领和尚扑去,被断手抓着靴子沾上去的火焰,猛然被风压熄灭。僧人蹬地在狂风缠绕中反向倒退着,空气被念力逼开所形成的短暂真空裂隙,生出无数细碎的风牙向修女袭去,也撕碎了拦在前方的自己人——然而还未逃出五米,那点划破黑暗的银芒就紧追上他——这一刺穿透了念力与气流融合的装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见到一双纯净而哀伤的血眸。

  从被贯穿的心脏中拔出剑,随手一挥,和尚的光头就高高飞起。热血溅上苍白的脸颊,被气流割裂的细伤,没渗出一丝血迹,翻卷的皮肉毫无痕迹愈合,只有修女服变得破破烂烂。矮小的修女单手接住死不瞑目的头颅,如捧着珍贵的祭品般,飞跳至京观山顶,将疤痕密布的人头虔诚地放下。

  她弯腰扯下脚踝上的断手,朝金刚男倒地的身躯扔去。

  “她杀了明远护法!快撤!用重武器把她逼到外面去!”见首领瞬间身死,尼姑刚要转身逃走,却骇然发现状若畸形的天使,长着肉翅的血影堵住了出口,原本守卫在门边的教众,不知何时已全灭。

  扭曲血影从未死透的教众体内穿过,皮肤下有如千万寄生虫鼓动,随即躯壳干瘪着缩水,体内所有肌肉脏器都被融化,只剩下一层空空的人皮脂肪。

  而地上的血海,也起伏为沸腾的赤浪,如沾满消化液的怪物舌头,舔舐着落入血口的尸骨。

  “血兽……”令人绝望的暗红轮廓,在尼姑眼内扩散,“这畜生是死徒。”

  下一刻她的身躯被血爪刺穿,鲜红的粘液从七窍被抽走,下体乃至毛孔,全在高压挤破中喷出骇人的血流,如被捏碎的肉包子皮肉炸裂。

  整间厂房化身活过来的魔物胃袋,将食物消化殆尽。

  “船队被袭击了!”

  更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厂房,有外面的士兵逃进来,却绝望地被扩大狩猎范围的血兽捕杀。

  “镇定!给护法报仇。”唯一剩下的金刚大汉,从尸堆中爬出来,咳着血想收拢残部。

  然而他随即放弃了,因为不过短短几分钟,所有闯进这血海地狱的教众,除了他外,已尽数死绝。

  面对必灭的死境,金刚男喉咙里憋出不成声的惨笑。

  “呵呵,果然厉害……”

  像为了给勇士以尊重,修女从尸山顶跃下,横剑摆出决斗的架势。

  在利剑正面冲锋过来的生死一线间,金刚男催动着绝望与愤怒的心情避开心脏要害,趁剑被肋骨卡住的瞬间,他猛张双臂,死死抱住少女纤弱的身体,血从断手涌出来,玷污了干净的修女服,无止境上升的烈焰高温,将修女烘烤得浑身冒烟,可她体表却裹覆有血雾般妖异的灵光,抵御着生命火焰的净化。

  “人求光明非枉度,但得火里种金莲。”金刚男狂热地狞笑,“外法邪魔,就在圣火中化为灰烬吧。”

  堪比烧夷弹的灵能爆炸将修女彻底吞噬,随着掀飞仓库的震动消弭,厂房再次陷入绝对的死寂。

  没多久,外面的骚动业已平息,一名披着深色斗篷的少女踏入静谧的血海内,斗篷高领遮住了少女的下巴,她从地面上捡起火把,借微弱的火光照耀着——而那火把,竟然是金刚男被炸飞的断臂,在残余灵力和油脂作用下,奄奄一息的余火,似是在哀悼那燃尽的生命。

  炽热的气流从血海中刮来,拂动了少女暗红色的短发,和脖颈后精心编织的小蝎尾辫。

  自爆中心有一个塌陷的大坑,阳光透过天花板上的裂口洒进来,血流仍然如奔行在人静脉中拥有丰沛的生命力,受奇妙魔力吸引,缓慢蠕动着在坑内蓄积成池。

  人形的血块很快自池中浮起,重塑为修女瘦弱的酮体。

  “人中之人,爱中之爱,罪中之罪。”

  以意大利语念出不明所以的祈福,火光为沐血而生的邪魔震慑,明暗不定辉映着红发少女刘海下,如蛇类般狭长的冷酷三角眼。

  “外面清理干净了,雾香,接下来雇主要我们协助她的代理人,铲平邪教在本地的分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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