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109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小黄狗这时跑进屋里,跃起一双前爪攀住床沿,兴奋得尾巴都要摇断。面对久违的发病的主人,那叫声欢喜又混着哀愁,惹人心酸。

  “不要急,长庚。”

  少年听见了熟悉的犬吠,声音含糊地回应宠物,衰弱到极限的躯壳,似乎好过了些。哪怕眼睛看不见,他却仿佛接受了某种感召,转头朝向窗户。

  “喂——”

  那头数天来纠缠不休的黑色怪鸟,不知何时,孤零零立在窗外,如早已死去的标本。

  “你又是为谁活着?”

  回答他的是鸟喙高张唱响的音波,重重旋律如从地狱业火喷发的裂口奏响,只有他听得见。

  身体在同旋律共鸣的冲击中变得滚热。四肢、神经、眼、脑、血液、骨髓……连续折磨他的幻觉和疼痛,全融化在灵魂也为之震颤的发烫中。

  少年身心涌起本质的渴望。

  他从那饥渴中感受到憎恨、无奈、疯狂、悲伤……还有满满的着迷和爱。

  所有的旋律。

  ——交织成一首群魔的圆舞曲。

  ————————

  苏芽跑出宿舍时,再没见到一个学生,而院长正站在操场上,和赵老师、还有那位金发的大姊姊交代着什么。

  不远处晴姐姐和明子姐也发现了她,向她这边紧张地走来。

  有这么多认知中的强者在,少女顿时充满了底气。

  对啊,有小铃老师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她会保护我们的。

  收拾起恐慌的心情,少女摸索了会上衣,信封好好地藏在兜内。

  明白那支小枪对解决现状并没用处,少女还是体会到些许安全感。

  苏芽转而望向孤立在游乐场内的小魔女。空旷的游玩设施包围下,在单双杠旁发呆的艾伦,一如脚下拉长却更显细小的影子般孤单。

  苏芽挺胸鼓起勇气,向这位和灵梦姐一样与众不同的同龄人走去。

  五年前,明明还和她们是朋友,一路共患难熬过来,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然而身后却有人扣住她肩膀,回头看是晴姐姐,连印象中一向大大咧咧的明子姐,也冲她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小芽,别冲动。”

  ……

  “苑内的小孩,都被集中到会堂了。”

  小铃恳切地拜托着面前的金发少女。

  “梅莉,能请你帮我照看学生吗?”

  “乐意之至。”梅莉鞠躬道,“先生,您自己小心。”

  少女转身化泡沫遁入隙间,随身飞着的红纸鹤也瞬时隐没。

  小铃原地思量了片刻,望了眼依旧显得懒洋洋的小兔姬,这才漫步向游乐场走去,隔着约莫五米远,站到气势汹汹的魔女面前。

  “奥瑞斯小姐,久等了。”

  原本埋头打量着自己影子上动弹的猫耳,自娱自乐的艾伦,闻言面色冷漠地抬起头。

  “特使阁下,昨日已由城主司马阿求亲自下达戒严令,您应该清楚吧。”

  小魔女的神态仿佛一夜间趋于成熟,未等小铃回复,便继续咄咄逼人道。

  “现在全城安全已受到严重威胁,调查局有权对疑似感染者进行搜捕,恰好,您这里有一个。”

  面对这单刀直入的表态,小铃从容道。

  “那个男孩只是普通的伤患,并未出现任何感染症状。我将他安置在风铃苑,应该没对贵局造成困扰吧。”

  “这可不是一般的尸疫。”谈话间,不断有奇异火花,从艾伦身上旋舞的影焰飘落,“此次兽潮已确定由‘逢魔夜枭’引发,鬼芽尸的潜伏性和感染规模都非常人可预料,昨日的蓬莱号事件就是明证——它过去在联邦境内掀起的灾难,特使阁下,不会还没我这个边境之民了解吧。”

  风铃苑主的表情依然不为所动,却已然明白被抓住死穴。

  “奥瑞斯小姐你打算干什么?”

  “把那个男孩交出来,我会把他限制在隔离区,除非确认尸变,否则不会伤害。”

  魔女斜眼扫视着风铃苑内的建筑。

  “扩大争端,对其它学生都不是好事吧。”

  “没有通融余地吗?”小铃做出的努力,已不像她身处位置能说的话,不是作为特使,而是一名师长。

  “这是城主的命令。”艾伦没有正视她的双眼,“我本人来就是最后通牒,十分钟后调查局行动队将突入进行清理。阁下该明白,联邦大使馆早在六年前就裁撤了,风铃苑内仍归属本城领土,不享有任何外交豁免权。”

  “届时,别怨我殃及所有人。”

  小铃冷冷注视着她,点头回应。

  “我明白了,请容我——”

  “不行啊!小铃老师!不能把阿赫交给他们!”

  最终的答复被打断,苏芽跌跌撞撞跑过来。

  “他就要动手术了,求求你!老师!求求你!”

  小铃回头漠然望了她一眼。

  声嘶力竭哀嚎着的女孩,转眼被两名追上的守卫拉住。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允许你们把他带走啊!”

  “小铃老师!”

  ——————————

  男孩在意识模糊中“看见”了一切。

  在天堂和地狱狭间徘徊的歌声,将画面送入了他脑海。

  他能“看见”庭院中发生的事。

  他能“看见”院长和魔女在谈判。

  小芽被拉住拼命挣扎的样子。

  而这些人的声音也如潮水涌来,反复回响着,仿佛全天下的嘴都在耳边聒噪。

  是吗?

  自己被放弃了啊。

  歌声所鼓动的剧烈情感风暴中,少年却感到很安心。

  他又想起刚提过的“死”的课题。

  自己也要死了。

  明明那时小铃老师让他们写遗愿清单——生命只剩一年、一个月、24小时内要做的事,根本不愿动笔写一个字。

  到底是哪本书上看过呢?

  每一条生命,都有难以计数的原子排列——不管怎样雄壮,又怎样小巧的动物,在微观上都是与它们身长,有若须弥芥子之差的粒子构成。

  少年还记得那本书上配了蓝鲸和病毒的图片。

  而人的生理感知、思想活动,也由庞大的原子集合与精确的物理规律来确立,那到底是什么规律,主宰着每个人的生死运命呢?

  小铃老师总爱把一些难懂的书,藏在给小孩子看的书架上,从宇宙起源到生命的诞生,那些作者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答案?——初次听村里老人说,人类所居住的大地,实际上是一颗球体时,自己又感到多么不可思议呀,为那种叫“引力”的——能把所有东西,束缚在脚下这颗名为“地球”的星星上的力量而痴迷。

  【能牵引万物的力量,是否也在把我们拉向死亡呢?】

  男孩无力发抖着,如云起云灭的幻视,让他看见幼小的双手染满鲜血,脚下是小鸡兔崽的尸堆。

  【哈哈,什么安心,自己在害怕啊。】

  明明杀了那么多小动物,当血沾满双手,溅上脸颊——尸体尚存温热的毛发上黏结的,那种恶心的触感,才体验到与被别人伤害时截然不同的恐惧,以致把写着名字的笔记本掉草料里,被小芽捡到。可罪行败露的惶恐,也及不上亲手扼杀时的恐惧——只有那样做,才明白生命究竟是多脆弱的东西。

  对了。还有小铃老师摇晃着自己的肩膀时——发现小孩犯错,大人的手是多有力量,无法挣脱,只能被逼着看那锐利的目光,听她高高在上,演戏般念着令人折服的台词受教育。

  【小芽,你是对的。】

  只有强大的人,才不用害怕。

  不用像虫子消极地躲在泥洞里。

  ……

  “阿赫,你没事吧?”

  西村绿勉强拄着拐杖走过来,嗓音很是僵硬。

  “能不能把抽屉里,那只千纸鹤拿给我。”

  阿赫陡然睁大眼,稍显清醒。

  少女战战兢兢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那只折皱的黄色纸鹤,递到少年摊开的手心。

  原本一片浑浊的视界里,随着光影追逐交错的重合,最终映出纸鹤清晰的轮廓。

  男孩的视力恢复了。

  在这奇迹的瞬间,漆黑的怪鸟似哭似笑着振翅飞走。

  阿赫看见了光,从窗外射入他眼膜的光线中,漂浮着看不清的微尘。如此轻浮,如此渺小,正如他曾见过的那些生命。

  少年如释重负地笑了。

  “原来我们,只是这星球上无数的尘埃。”

  那些五年中被他遗忘的死的画面,再度随光明的回溯重现——很小时,站在村头的山岗上,见到被兽魔杀死的猎人;战乱逃亡途中,不重样的死法逝去的人们;被人贩子抓住的地狱里,被凌辱后剥皮的姐姐,奄奄一息自杀的小孩——

  还有风铃苑建立时幸存的同伴,他重要的朋友们。

  目光最终定格在饲养仓发生的残杀案,所引起的怀疑气氛中,那时还留着男孩子般短发的小芽,单独叫住了他的场景。

  【啊啊,和你待一起,不自觉就变温柔了。】

  “阿赫……”西村绿的牙齿在打颤。

  少年从回忆中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