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小姐与她的人偶女仆 第3章

作者:月升如挽歌

她走过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她跑起来,他们消失在光中。

她看见雨,看见穿黑衣的人,看见空空的棺椁。

她看见祖父向她走来,宣布她是继承者。

她看见卡洛琳赤裸着,跪在地上,捧着理智发条,奉献于眼前。

她看见自己的房间。

二十四刻度的钟,时针指着二十一点,窗外的天空却亮的刺眼。耀眼的天体取代月亮,散出光。

那光是如此温暖,如此明亮。它呼唤生命生长,驱散鬼魂妖邪。

那是困于永夜的人们所追寻之物,但是她叫不出它的名字。

那天体的光慢慢收敛,只照着窗下的书桌。书桌正中有一封信,信纸是泛黄的羊皮,羊皮上的字世间无人能懂,她却明白它们的涵义:

来索沛伦,来见我,我带你去找父母。

光慢慢黯下去,冷下去,耀眼的天体像月亮一样落下。它变成橘红色,不再刺眼;它渐渐变大,几乎要压碎窗户。万千人从里面说话,像是教堂的合唱,

“来索沛伦,来见我,我带你去找父母。”

天体变成黑色空洞,黑暗向里沉淀,有人形的光从黑暗中现显。

他手上有一盏提灯,灯火有八轮月亮的光辉。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来索沛伦,来见我的骨,我带你去亚……”

她听见啼哭声,世界荡起涟漪,随后破碎。

夏若蒂从梦中惊醒,她环顾四周,坐在床头的卡洛琳正看着她,关切地问:“小姐,您做噩梦了?”

夏若蒂摇头,沉下心来仔细听。

她听见很多有人在说话,用奇异的腔调,断断续续地说着荒诞的话语;液体晃动,物件碰撞,那些声音像是从地下深处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令心跳减缓,她需要尽量排除干扰。白炼金术帮不了她。虽然夏若蒂没有加入骑士团,但她受过洗礼,自小就接受骑士训练,正规骑士能做到的,她也能。

她听见齿轮转动,听见猫打呼噜,听见鸟翼划破风,听见树根向下延伸。

耳朵像是抽搐一样疼,强化某一感官,是需要代价的。

没关系,很快就好了,再忍忍。

她安慰自己,终于捕捉到了一些能理解的音节,她努力将断裂的音节连成语句,试着理解那些声音的涵义。

那个声音……那句话,它的意思是——

“约翰漕羊!我亲眼看见了!”

楼下那些人还在喝酒啊?

若不是有良好教养,若不是骑士精神告诫她不得对平民出手,她现在就抽出剑劈开地板,把那些人的酒杯子全砸了。

“小姐?”卡洛琳不需要睡觉。她亲眼目睹了夏若蒂从凑够了一页毕业论文、躺在床上睡觉,到“蹭”的一下坐起来,侧着脑袋听声音,然后像傻掉了一样愣在床上的全过程。

她有些怀疑小姐是不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脑子出现了某种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她们的路途不得不到此为止。夏若蒂的后脑会插入齿轮,需要正常思考的时候就转一下,在精神疗养院里度过余生。

“我听见有人在哭。”夏若蒂告诉她。

卡洛琳也仔细听了会儿,将自己听见的告诉夏若蒂,“我只听见一个叫约翰的人,跟羊发生的一些事。”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决定不告诉小姐。

“如果您觉得有必要,我可以出去找找。”卡洛琳是人偶,没有贵族血统,也没有受过洗礼。但她知道贵族骑士们拥有的超凡能力,能是由女王赐予、洗礼激发、血脉遗传的奇特能力。

如果小姐真的听到了什么,自己就得有所行动。

“不,不,卡洛琳,也许只是幻觉。”夏若蒂不想让卡洛琳大半夜跑出去,到处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爱哭鬼。

她重新躺下,任由睡意将她淹没。

这时她又听见了哭声。

她睁开眼,仔细听,那声音却消失了。

夏若蒂突然明白了。

她将注意力散开,意识放空。

这次她终于听到了哭声。

哭声越来越清楚,那哭声像是婴儿,却更加稚嫩,一个未降生的生命发出的啼哭。

夏若蒂跳下床,在卡洛琳惊奇的目光中,提起黑箱子,踹开房门,在卡洛琳反应过来之前,跑下楼。

卡洛琳正要追上去,却发现桌子边的黑匣子上,红色的狼和白色的蛇正跟她大眼瞪小眼。

“小姐,你拿错箱子了!”

楼下的人都喝了不少酒,足以把他们的大脑搅成一团,却又不至于放倒他们。这种状态下,他们看见的一切都不那么可信。

比如一阵从楼梯上刮来的黑风。

那阵风敏捷地绕过所有人,从一堆被酒泡成软泥的人中找到了可供通行的路,然后一脚踹飞旅店大门,消失在黑暗中。

店主揉揉自己的眼睛,“我门呢?”

“门……门,门喝多了,”趴在柜台上的一个客人说,酒精再加把劲,就能把他搞晕。“然后……哐!给它点时间,它……会回来。”说完,他就“哐”地滑底下去了。

夏若蒂在黑暗中奔跑,她翻过一间诊所,三栋矮房,跳过一个羊圈时差点跟羊撞上,看见一间草屋。

哭声停止了。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来不及多想,她撞开房门,看见房间里有一间床,床上有一个人,一具尸体。

卡洛琳赶到时,看见夏若蒂一手将一个男人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抓着一件……女装?

我家小姐好像觉醒了奇怪的癖好?

第五章 医生

“凯丽,凯丽?”

“哐哐哐!”

有人在敲诊所的门。考虑到力度,也许用“砸”来形容更好。

凯丽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她的房子就是诊所。

她擅长外科手术,麻醉技术尤为高超,一棒子敲下去,说昏迷两个小时,就绝不会一小时五十分醒,手术过程中病人神态十分安详,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她还截得一手好肢。

刀法利落,切口整齐,若是哪天她想改行做屠夫,收入也会相当可观。

病人醒来,就会发现四肢中的一个已经与他分开,创口也已经缝好,只要再攒钱买个义肢,就能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

如果没醒,凯丽还经营着定制棺材的业务。她在这项业务上的名声比医生还好,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掀开棺材板来找她投诉。

而那些醒来的病人就不一样了,偶尔他们看到自己的断肢后会找凯丽的麻烦,理由大多是“砍错了,要切的不是左手,是左脚。”

这时,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以及那一点点、可能真的存在的医德,她会免费帮那些人再做一次手术。

她本职是兽医,某些环境下,人与野兽并不需要分得太清楚。

敲门声响起时,凯丽正打磨她的手术刀,准备下班,也为明天做准备。

她提着刀,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苏珊,肩上扛着一头小母羊。

凯丽觉得苏珊的手脚都挺好的,也没长什么多余的部件,不需要砍。

“这小崽子出了点问题,”苏珊挤进来,将羊放在地上,“它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我很久没干兽医的活儿了。”凯丽看看羊,又看看苏珊,慢悠悠的说,“我现在是给人看病的医生,不能干兽医的活儿,得出去找药,还得再翻翻书。”

她暗示苏珊加点钱。

“没让你干兽医,”苏珊咧开嘴笑,她已经想出了一个能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既不加钱,也能让凯丽治病。“你不收钱,就不算兽医。”

凯丽知道苏珊该切哪儿了。就是肩膀上,脖子顶着的那玩意儿。她并不经常做这一手术,但成功率极高,还能顺便增加棺材的销量。

但是苏珊给她带来了好消息。比加钱还好的消息。

苏珊肚子里有个新生命。

虽然她本人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凯丽也不打算告诉她。

鉴于这个好消息,凯丽决定看看那只羊。

嗯,毛色光亮,肌肉紧实,还蛮肥的。

“怎么样?咋治,不要钱的那种?”苏珊还没忘记她的方案。

凯丽如她所愿,给了个不要钱的治法,“绝症,没救了,宰了吃吧。”

打发走苏珊,凯丽关上门窗,熄掉煤油灯。

一个胎儿,虽然只形成七天,但是够了,够了。需要一点准备。

像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凯丽习惯干完活以后,去村子中央的鬣蜥头旅馆喝一杯。

至于为什么要去旅馆喝酒——不能指望这种小村子里既有旅店又有酒馆,但得有人赚这两份钱,所以鬣蜥头旅馆的店主威尼姆决定站出来,承担两份收入的重负。

她到旅馆时,已经过了威尼姆规定的打烊时间,可这家旅馆就没准时下班过。威尼姆总是说加班有害健康,所以在他的旅馆里,有几盏油灯是永不加班的,这样他就能更方便地往酒里添水,赚一点额外收入。

他管这叫加班费。

多亏这点加班费,凯丽得以按照惯例,要一上瓶“黑麦”。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闷头往喉咙里灌。

柜台后摆着满满一架子酒,它们其实全都是劣质啤酒,但是店主用各种造型怪异、五颜六色的瓶子装它们,又往瓶子里塞进各种他能放进酒瓶的东西。

比如树枝、切碎的水果、不知道是被人塞还是自己掉进去的虫子。

然后威尼姆在酒瓶上贴标签,写上他瞎编出来的名字,如果卖得好,还会再编个故事,吹嘘这玩意的配方是如何神秘,他得到这配方的过程又是多么神奇,上至教堂壁画上的圣徒,下至约翰家的小母羊,都教过他如何酿酒。

如果把他编的故事都送去伦蒂尼,稍加润色,再去掉一些敏感内容,编辑出版,一颗写作新星将冉冉升起。

凯丽要的黑麦酒,最传奇的故事就是,它销量不错,却没有任何传奇故事,而且里面不会塞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