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塔诺西西西
在星辉城空旷而昏暗的广场上，有一群身披黑袍的人们静默地站立着。
城市的秩序失控后，上百万的民众都失去了理智，随降临日的天使一起走向制造终焉之神的仪式场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了过去，还有一少部分人留在了地下城。
教团的核心成员和大多数有反抗意识的人们都被天眷族们囚禁在城市深处；那些无力行动的、或是不愿随波逐流的人们也留在了城区里面。
直到三天过后，在一片狼藉的星辉城里，剩余的人们终于从阴暗的街巷走出，聚在了一起。
在广场上的人群里，马卡龙发现了很多熟识的面孔。
最前排的位置上，可以看到手持骨杖的最高祭司安塔里莫·因德克思，白衣白发的传道者贝奥·迈德尤，身穿黑色教服的女主教莱安娜·琳，蓝发紫瞳的妖精克瑞斯·珀提普斯，以及蓄着粗大胡须的矮人族长哈尔蒙·哈特·琵喀洛。
在五席元老后面，戴尔，布鲁特，塔卡梅，胡赛，德莫莫，拉塞尔，和凯瑟琳娜七位大祭司也并排站立；执行祭司拉琪娜、助祭海蒂尔等一众负责管理教团日常事务的人们，则站在他们旁边。
稍后一些的位置，还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信众的身影。其中有从各个聚居地投奔过来的地精、木精灵、蛮人，也有从邪教徒手中被解救出来的流民。在人群后排，马卡龙发现了乌木村的一众村民。红发的少女露娜，蓄着络腮胡的芬伦，以及拥有一双明亮蓝眼睛的男孩威尔都在其中。
除了这些人们，在广场周边也有来自其他地方的星辉城民众，零零落落地站在昏暗的地带。
这一刻，在安塔里莫的召集下，广场中心的数千人都聚集起来，旁边的民众们也纷纷抬起头，一起凝望着黑暗中的虚空，凝望着那个小小的光团。
“为什么……”
面对这一幕，趴在地上的马卡龙张开了嘴巴。
三天以前，辉之主的光团已经消散，熄灭了。祂应该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对。
马卡龙不明白，他为何还能看到一团辉光在虚空中闪烁。在那小小的光团周边，明显还联系着一根根意识通道。
那是只有保持着信仰的人们才能构建的通道。
“为什么，你们……”
视线扫过聚集在广场中央的数千名黑袍信徒，马卡龙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透过虚空回望着他，信徒们的表情则愈加凝重。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那个倒在泥泞中的身影，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此刻的神之手已变成一个将死之人，狼狈落魄得如同土中的蚁虫。
面朝倒地的马卡龙，安塔里莫的瞳孔颤动了一下，接着开口道：
“神之手大人……我们有一件事情，想要明白。”
用复杂的神色注视着金发青年，他依然沿用了以前的称呼。
“光明圣女说的事，是真的吗？名为辉之主的神明，真的只是由你扮演的吗？”
随着最高祭司的提问，其他的数千余名信徒也抬起头来。他们大都是神辉教最早的一批信仰者。
看见那些人的眼神，马卡龙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开合，半晌无语。
沉默了一阵，他艰难从地上坐起来，用瘫坐的姿势面对着广场上的人们。
“是的。都是我做的。是我，扮演了辉之主，冒充了神之手，欺骗了所有人……”
垂下脑袋，他气喘吁吁地说道。
在这个最后的时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他干脆把有所真相都交代了出来。
闻言，克瑞斯·珀提普斯张开双手：“那么，之前我们收到的那些神谕——”
“是我念出来的。”马卡龙沉声说道，“是我，挑了一本从狂化者脑子里拔出来的咒文书，随便念出来的。”
听到他的亲口承认，很多信徒睁大了眼睛。这么一听，神之手不佩戴头盔发出的声音，的确和虚空中那个浩大悠长的声音很相似。
“净化战争的时候，辉之主动员全军决战的口号，也是我念的。”
“那，那么来自虚空中的信仰之力呢？”莱安娜仰头问道。
“那本是，来源于你们这些信徒的力量。”马卡龙喘着气说，“你们，知道信仰者可以产生信仰之力。其实，辉之主的全部力量，那个巨大的光团，本身就是由信徒们产生的。”
安塔里莫微微张大了嘴巴：“也即是说，就像光明圣女所说的，辉之主只是某种信仰之力的聚合体……是由人而生的神？”
“是的。”马卡龙承认道，“实际上，所有秩序神明都是如此。信众们的祈愿会产生超自然的力量，而这些力量，聚集在一起，就能生成神明。”
“古代的十二位秩序神是如此，辉之主也是如此。”
用虚弱的声音，他大致说明了秩序神产生的缘由，说明了虚空意识体和辉之主生成的过程。
“……”
听过他的讲述，数以千计的黑袍信徒们沉默了。
“原来如此啊。”用手托着下巴，贝奥·迈德尤点点头。
“辉之主没有自我意识，所以祂也无法指引我们帮助我们，像其他的神明那样降下启迪……我们自以为解读出的那些启示，原来都是自己的想象吗……”
用呢喃般的语调说着，白发传道者表情平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周边的信徒们也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多做言语。
马卡龙记得，在得知残酷真相的时候，无数民众们眼中透出了无比失望和怨恨的神色。但在这些人们的眼中，却看不到这样的神色。
发现黑袍信徒们都很平静，马卡龙反而感觉到愈加地痛心，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情。
“对不起……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左臂撑着地面，他的身体耷拉下去。
“我编造了无所不能的神，编造了辉之主的降临之时。我做出的，那些承诺，都是一些无法实现的谎言。”
“我以为，承诺了美好的未来，就能让人们，斗争下去。”
“哪怕很多人在战斗中死去了，我也相信，只要把谎言维持下去，取得最终的胜利，就能挽回失去的东西。”
面朝开裂的地面，马卡龙反复摇着头。
“但我只是，让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去送死，用牺牲换来更大的牺牲而已……”
一阵虚弱感袭来，他支撑不住，再次向前倒了下去。
“是我……害死了那些人们，是我葬送了一切。”
眼前浮现出无数死者的面容，马卡龙闭上眼睛，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土地上，声音哽咽起来。
颤动了一阵，他的眼泪却像心中的血一样干涸了，再也流不出来。在他破碎的心脏里，只有愈加强烈的懊悔、歉疚、自责，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一样不停搅动。
“我，我让无数人因此而死，到头来，却什么也没能得到，什么也没能留下。”
“不论是什么……都没能留下……”
这个时候，越是回想过往，他就越是追悔莫及。
为了迎接更好的未来，他不断编织着谎言让人们去奋战，结果不但没能实现那个未来，还让重要的人事物一个接一个地从眼前消失。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
在意识深处，马卡龙看到一幅幅美好的画面在时间长河里消散。
他看见了在夜明城烛火摇曳的公会里举杯欢庆，相互吹嘘的探索者；
他看见了在张灯结彩的遗迹中举办庆典，举行仪式的黑袍信徒；
他看见了在曙光城的大道上结队游行，热烈欢呼的居民；
他看见了在最后之国科尔纳各个角落的城镇里装点家乡，为文明喝彩的人们；
他还看见在狂乱之地深处、在终日亮着灯火的星辉城里，来来往往的民众……
最后，这些暖色调的画面全都化作碎片，接连消失在黑暗里，消失在天降的灾难里。
美好的画面粉碎，记忆中只剩下一片漆黑。望着那些碎片散落的地方，马卡龙浑身冰冷，感到身体都失去了温度。
“都消失了，都不在了。什么都不剩下了。”
“什么都……没有了……”
用嘶哑无力的声音低语着，他倒在夜幕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下一刻，却有一道金光在黑暗中照射下来，照亮了他渐渐黯淡下去的意识光点。
“就算这样，你还有我们啊。”
听到那个声音，马卡龙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觉得好像有一片温暖的光芒散落在身上，让股股暖流沿着意识光点流入身体里面。
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马卡龙抬起头，看见哈尔蒙向他伸出一只手来，露出平静温和的神情。
在矮人族长身后，其他的元老们、以及神辉教的数千名黑袍信徒们，都用同样的神情默默注视着他。
透过他们的意识光点，还有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汇入金色的小光团，为马卡龙的身体送去一丝温度。
那些汇聚过来的信仰之力，全部是通过重新连接的意识通道传来的。
直到这一刻，在辉之主消散之后，那数千名信徒们仍然保持着信仰。
235 相信的原因
“为什么……你们还要相信我？”
望着头顶闪烁的辉光，马卡龙声音颤抖不止。
面对画面另一侧跪伏在地上的狼狈身影，广场中央的黑袍信徒们慢慢抬起了视线，眼中映出淡淡的光彩。
长久的无言过后，安塔里莫走上前去，用凝重的、充满复杂感情的语气开口了。
“说真的，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我们受了很大的打击。”
“在我和大多数信徒心中，辉之主一直都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祂是最古老的，最强大的，是连四原神也无法企及的神。”最高祭司轻轻吸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相信着这一点，很多人才有勇气战斗下去。”
“所以，知道神明的真面目之后，人们都崩溃了。就算是我们这些神辉教的最坚定的信徒，也难免有些动摇——”
“应该说，是相当动摇。”走到安塔里莫身边，莱安娜沉重地摇了头，“那简直就像是……天塌地陷一样。”
在金色光团消散的那一刻，莱安娜眼前的世界都灰暗了。
辉之主曾经是她的全部，她把自己的所有信仰和热情全献给了祂。她日夜祈祷，不断奉献，都是为了心中最崇敬的神明。
在神辉教中，很多极为虔诚的信徒也和莱安娜一样，把辉之主看做凌驾于世间万物的无所不能的神。
神明的形象越高大，这个形象破碎时带来的失落也就越大。
所以在得知真相的时，莱安娜和很多信徒们直接从山巅跌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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