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塔诺西西西
“知道你在说谎，知道是你用凡人之身伪装成神明，我感觉到失落，甚至怨恨。”看着马卡龙，女主教缓缓说道。
“我怨恨你欺骗了我，怨恨你用谎言编织出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神明，让我倾尽全部去信奉祂，最后又让我的信仰化作泡影。”
“如果辉之主的伟大是虚假的，那么我之前付出的信仰也就全部是虚假的。是你赋予了我虚幻的美好，然后又把它们全部夺走。”
听到莱安娜的话，周边数百名信徒感同身受。他们那时也不由感到怨恨，因为最亲信的神之手欺骗了自己而悲愤不已。
“但过了一段时间，稍微冷静下来，我接着想到……如果辉之主的无所不能是虚构的，那么之前出现的那些奇迹，又是谁做的呢？”
长长吸了一口气，莱安娜接着抬起头来。
面对虚空另一侧倒在地上的那个落魄的身影，数千名信徒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想来，神辉教和星辉城人们所见证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壮举，几乎都是同一个人完成的。
是他只身迎战神使，赌上性命阻止了崩溃当即落在夜明城；是他现身于教团，以神明代行者的身份平息了叛徒的动乱；是他突入恐怖的峡谷，终结了鬼怪带来的折磨；是他突入狂乱渊薮，摧毁了崩溃仪式的母仪式。
也是他在这之后带领人们奋起抗争，击败了一众原神教派；是他在大崩溃降临后集合众人，依次铲除了四原神的化身。
“说起来，在三年之前，要快降落下来的那场崩溃忽然被吸收了……那也是您做的吧，神之手大人？”
走人群中走出来，海蒂尔助祭问道。
她一直都难以忘记，在三年前那个不可思议的日子，在巨食教引导的崩溃即将降落的时候发生的奇迹。
“是您用神性小祭坛吸收了崩溃，对吧？我亲眼看见，神女大人把它献祭了出去。”
察觉到马卡龙的表情，海蒂尔愈加确信了。她记得在自己意识模糊之际，隐约看到了依丝献祭小祭坛的举动。然后过了不久，虚空就出现了辉之主吸收崩溃的场景。
海蒂尔这么一说，教团中的其他人也露出有所明悟的表情。
在那一天，是马卡龙用他们原本为神奉献的力量，完成了另一场“伟大献祭”。
“这所有的奇迹，都是你争取来的吧。”把视线重新转向马卡龙，莱安娜的眼中充满了涌动的感情。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的心境忽然改变了很多。
“这些年来，你不仅在扮演着神之手，还在扮演着神明。”
“作为神明代行者，你的演技简直糟透了。”回想起马卡龙过去的表现，莱安娜摇摇头，“你举止夸张，故作正经，总是说一些千篇一律的空话，有时候还有疑似忘词的表现……”
听到她的吐槽，倒在地上的马卡龙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但是作为神明，你的扮演却十分出色。”将手掌放在心口，莱安娜眼睛低垂下去，“甚至连我这样的演戏好手，也被你骗得死心塌地……”
如果一个虚假的神明能带来种种奇迹，那么祂就和真实的神明没有区别。
在作为辉之主的表演中，马卡龙没说过任何多余的言语，他只是用行动完成了整个演出。目睹了那一场场壮举，人们自然而然地会相信祂。
“我忽然就意识到，你做的事情和我一样。”顿了顿，莱安娜的声音柔和起来，“你我都是扮演者，都在表演着本不存在的角色。”
“而你做到的事情，简直比我好出太多太多，让我自愧不如。”回想起过去，女主教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扮演“圣女再世”这个角色，就让她感到无比沉重，内心充满了不安和压力。她无法想象，扮演神明的马卡龙需要承担的东西有多沉重。
说完前面的话，莱安娜握住双手，再次抬头看着金发青年：
“所以，我想到，既然人们可以相信扮演‘圣女再世’的我……我又为什么不能相信扮演‘辉之主’的你呢？”
“这就是我，选择保持信仰的原因。”
女主教话毕，很多信徒们一齐点着头，或多或少地明白了她的感受。
“是啊，我们当然可以继续相信下去，哪怕辉之主不是我们曾经以为的那样。”克瑞斯·珀提普斯接着走上前去。
“倒不如说，辉之主真正的样子，才比较符合我内心的期待呢。”面对虚空中的小光团，妖精理事长感慨地说道。
听她这么说，马卡龙有些困惑地睁大了右眼。
“辉之主总被塑造成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模样，”克瑞斯解释道，“但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神。”
“在我的理想中，神应该是平和的，温暖的，对每一个卑微渺小的生灵都一视同仁的。因为我本人就是如此卑微渺小。”
“所以啊，在得知辉之主就是由无数渺小生灵的祈愿凝聚而成的真相后……仔细想想，我反而有些高兴呢。”
指了指上空，克瑞斯的嘴角微微翘起。
在她身后，尤琉德福商会的人们也不由得笑了。他们都和那个妖精有着相似的经历和感受。
“话说，哈尔蒙你好像没什么感想，也不觉得震惊啊。”说完这些，克瑞斯转向一旁的矮人，接着意识到什么。
她忽然想起，哈尔蒙在得知关于辉之主的真相后，始终都没有陷入慌乱，甚至不怎么惊讶。
闻言，矮人族长捋了捋胡子：“实际上，我之前就隐约猜到了……”
“我早猜到辉之主可能不是真正的神。”
哈尔蒙这么一说，周围的信徒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什么？”
“是啊。”抬起一只手，哈尔蒙的样子依然像往常一样沉稳，“在四年前的那场崩溃里，我算得上是最早看见辉之主光芒的人了。”
闭上眼睛，他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你们可能不知道。但我却看得很清楚。”
“辉之主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并不是那么耀眼。祂就像一颗星星，很小，闪着光，但却非常清晰。”
“然后，在那之后，祂聚集起越来越多的光芒，逐渐变成了如同恒星般闪耀的存在。”哈尔蒙喃喃地说道。
在两年前建造星辉城的那个夜晚，他的独白描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一直忘不了那时看见的好像星星一样的微光。正因如此，他才把那座城市命名为星辉城。
哈尔蒙当时所见的，就是辉之主诞生的过程。他也是第一批生出祈愿的信徒。
“从那时开始，我就隐隐地猜到，也许辉之主并不是真正的神。至少祂不是人们以为的那种神。”
“但就算这样，你还信仰着祂？”闻言，石狼部的家族长施隆德很惊讶。
“为什么不呢？”哈尔蒙耸耸肩。
“我以前就从来没信过什么神。我总在想，我们为什么不能靠近自己的力量，在这世上开出一条路呢？”
“哪怕辉之主不是真的神，祂能给我们力量，为我们指明道路，那么祂就值得去相信。”矮人族长用沉着的口吻说道，“对我而言，祂更像是一个指引者。祂照亮了道路，真正走路的还是我们。”
听哈尔蒙这么说，施隆德愣愣地点了点头。这些话倒是很符合哈尔蒙一贯实干的作风。他一直以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所以，自一开始，我就抱着这样的信念来信仰辉之主。”矮人族长继续说道。
“在得知祂是由人而生，由人扮演的之后，我确实有些吃惊，但也没那么惊讶。”
“事实上，我是这么觉得的——如果辉之主是由我们这些凡人创造、由一个平凡生灵扮演的，祂反而才更值得相信。”
一边说着，哈尔蒙握紧了拳头。
“唔唔，阁下有这样的觉悟，实在令人赞叹呢。”片刻后，平和的笑声从人群另一边传来。
走到矮人族长身边，贝奥·迈德尤不由露出叹服的表情。
“你其实也知道辉之主不是真神吧？”仰头看着高大的传道者，哈尔蒙问道。
“不，我只是察觉到了一种可能而已。”贝奥轻轻摇头，“祂可能是真的神，也可能不是。我并没有清楚地看见辉之主诞生的全过程，所以也不是很确定这件事情。”
“我只不过是比其他信徒们稍微清醒一些罢了。我知道，就算那个光团是神，祂也不是那么古老的，全知全能的神。”
贝奥的这一番话，在人群中引发了更大的冲击。
“然后你就这么跑到各地去传道？”一手指着贝奥，安塔里莫简直难以置信。
他和所有信徒都记得，当初吹爆辉之主，把祂捧到“最古老、最强大、超越四原神”的家伙，可就是这个白发传道者。
“虽然我不知道辉之主是什么，可我知道祂能拯救很多人。”贝奥依旧一脸平和。
“在这个末世里，人们需要信仰，那样他们才能获得支撑。哪怕是一个身份不明确的神，只要祂能给我们庇护，给我们支撑，那祂就是好的。起码比那些邪神要好千百倍。”
“但要让人们信服，总需要理由。”张开双手，白发传道者接着露出微笑，“关于那个金色光团的讯息并不多，‘辉之主’这个名号，也只是最初的几位信徒从古老的文献中拼凑出来的而已。”
“所以我便稍微‘完善’了一些神的信息。祂没有名字，也难以凭空编造出一个名字，那么祂就是‘讳名之神’，祂高高悬浮于虚空，那么祂就是‘虚空混沌的审视者’是‘至高无上’‘洞悉万物’的……”
正是以这样的描述为基础，结合在古代遗址中发现的仪式，贝奥·迈德尤构建了给辉之主献祭的仪式，并把它们传授到一处又一处地方，让千万人掌握了献祭的方法。
“通过献祭，通过不断的祈祷，可以加固人们对神的信仰。而且一个神如果可以被献祭，那么在信徒们的潜意识里，也就会不自觉期盼得到回应。这也是有效传道的方法之一。”
听贝奥讲出他之前从未说过的经历，讲出那些传道的缘由，一众信徒都感到震惊。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信仰着辉之主？哪怕你明知道关于祂的很多事情都是自己虚构的……”
对于白发传道者的信仰，人们尤其震惊。
因为他们都明白，贝奥虽然编造了神明的名字和事迹，但他的信仰却是真实的，不输给任何一名坚定的信徒。他甚至凭着信仰突破到了第八位阶。
“因为我相信的不仅仅是某位神，而是信仰本身。”
“有信仰是好的。它可以给我支撑，给千千万万的人们支撑。”贝奥真诚地说道。这一直是他坚信的理念。
“所以辉之主存在，祂能够带来庇护，那么祂就可以被信仰。”
“而且，祂的信仰值得被传播到更广的地方。”
白发传道者说完了真实的心声，安塔里莫微微张开嘴巴，神色中满是感叹。
他无法想象，如果过去自己知道辉之主并非那么强大而全能，还能否保持那样坚定的信仰。但贝奥确实做到了那一点。
眼睛动摇了一阵，安塔里莫的表情随后平静下来。
再度转向虚空，望着远处那个虚弱的身影，他重新变得郑重：
“是的，神之手大人，这便是我们相信你的原因。”
“一开始，信徒们只是抱着朦胧的信仰，盲目地，愚蠢地，无知地去相信神，甚至以为你是虚空的邪神，狂热地崇拜你。”
“有人为你献祭邪恶的物品，有人给你举行奇怪的仪式，还有人试图举行活人献祭来取悦你……”
安塔里莫说到这里，后面的布鲁特大祭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在过去，广大的信徒确实是那样愚昧无知。可能现在也是如此。”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信仰渐渐开始改变。我们不再只是盲目地信神，以为祂和虚空的邪神等同；我们不再一味地依靠神，而开始自主抗争；我们也不再纠结于神究竟为何物。”
“我和一些信徒们逐渐认识到，神的伟大不在于祂是什么，而在于祂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神之手大人，你的确欺骗了我们。但你也带给了我们很多东西。”
“是你扮演了光辉的神明，是你凝聚了各地的信徒，是你指引了前进的道路，是你让无数受难的生灵得到了心灵的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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