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金葛!黄金的金,葛条的葛!”
“很好,我把我还有同行的一百人都交给你了,如果一切顺利,你可以第一个挑选战利品,除此之外,我另外还赏给你二十匹绢!”
“多谢郎君!”金葛磕了个头,起身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你们所有人都换上麻鞋,还要用草绳绑好,就像我这样,山上路滑,还有每十个人都用绳子拴成一串,这样即使有人失足也不至于跌落山谷!”
“很好,一切都照你说的办!”王文佐问道:“不过夜里登山,真的不用举火吗?”
“不用!”金葛看了看天空:“今晚一定是个好天气,有星星和月亮便足够了,只需紧随我的脚步,便绝无问题!”
正如金葛预料的那样,当天夜里是一个好天气,月光洒在山路上,仿佛玉璧。最开始这段山路比王文佐原本期待的要轻松许多。
森林离他们很近,伸展过来遮住山路,搭起一棚瑟瑟作响的青绿屋顶,连月光也被遮蔽,所以他们仿佛是在暗道里行进。
但是拖运之中的骡子的步履稳健,毫无疲态,金葛也的确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步履稳健,山路蜿蜒崎岖,一行人沿路缓步慢行,越过山壁。厚厚的松针铺在地上宛如绒毯,骡子走在石阶上只发出最细微的声音,这甚至让王文佐有一种安全的幻觉,似乎自己不是在夜袭,而是与好友的一次夜游。
“前面就是鹰垂岭了!”金葛宣布道:“剩下的路就难走了,要把骡子背上的辎重卸下来,这里大家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一刻后出发!”
王文佐盘腿坐下,吐出口中衔着的木枚,他这才觉得自己腮帮子已经发麻了,食物是囊中的干饼和肉干,用小刀切成小块咽下。
随后他们收拾行装,在月光照耀下再度出发,正如金葛先前提醒的,接下来的路更为艰险,不仅道路更加陡峭,而且地上散满了鹅卵石和岩石碎片,队伍最前面的哨探不得不用树枝将路面清理干净,以免有人踩在上面滑倒。
“若是有人在这里摔倒,那可就糟糕了!”金葛低声道。
王文佐连连点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所处的高度,这里林木渐稀,风势转强,拉扯着他的衣服,把头发吹进眼睛里。山路不断迂回盘旋,因此他可以看见下面的百济人的山栅,以及更下方的唐军营地,那里的火光好似烛焰一般。
直到拂晓时分,王文佐才停下脚步,他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借助晨曦他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真岘城的石壁了。
这座山城的规模并不大,方圆只有一亩大小,有一座加固的塔楼,一座木料搭建的主堡,以及躲在低矮石墙后的马厩、仓库、宿舍。围墙砌得很粗糙,只是用大块的石条堆砌而成,也没有涂上灰泥。
虽然如此,它却紧挨着山体,形势足以掌控从山栅上山的所有的石阶。若有敌人想动真岘城的主意,他就得从山栅一点一点地爬上来,同时还必须承受自山城上落下的飞箭和落石。
“我们没有梯子,怎么登城?”王文佐低声问道。
“用不着梯子!”金葛伸出右手:“您看那边!”
王文佐顺着金葛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在距离真岘城大约两箭之地远处有一段极为陡峭的崖壁,几乎是垂直的崖壁直通山顶,站在山顶便能俯瞰真岘城。
“你不会是百济人的奸细吧?”贺拔雍怒道:“我们又不是猴子,怎么爬的上去!”
“爬的上去的!”金葛坚持道:“我小时候就爬过很多次,这段路我很熟!”
“就算你爬的上去也不等于我们爬的上去呀!”贺拔雍愈发激愤:“再说这里距离真岘城那么近,咱们这么多人爬上去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若是被发现了大家在崖壁上只有死路一条!”
“贺拔,不用说了!”王文佐喝住部下,转身对身后的士兵道:“先登之赏我就不必说了,只需要二十人,有胆力过人之人便上前一步,余者在这里静候便是!”
片刻之后,士兵中稀稀拉拉的站出了若干人来,王文佐数了数,一共只有十七人,他笑了笑:“也好,有这些也足够了!大家把身上碍事的家伙都解下来,待会登山方便!”
即将登崖的人们走到崖壁旁的一块巨石后,他们脱下解下盔甲武器,将其用牛皮包裹捆扎好,然后将一卷粗麻绳绕在一侧肩膀,斜跨过胸,然后绑上专门的软鹿皮靴子——鞋子顶端有突出的铁钩,他们的腰间也悬挂着登山用的铁钩。每组四个人,最后一组五人,王文佐正准备亲自上阵,却被贺拔雍拉住了。
第159章 先登
“参军,让我来!我死了不要紧,大伙儿不能没有你!”
“也好!”王文佐微微一愣,旋即拍了拍贺拔雍的肩膀:“一切小心!”
此时山下传来阵阵喊杀声,那是山下的唐军开始进攻山栅的百济人,王文佐探出头向陕西看了看,本能的恐惧立刻抓住了他的心脏,自己距离那些蚂蚁般大小的人们之间是巨大的虚无空洞,猛烈地风向他嘶吼,拉扯自己的披风和头发,企图将他扯下去,王文佐后退了以小步,背上大汗淋漓。
“一切都交给我吧,请静待佳音!”贺拔雍的声音仿佛从几百米外传来,王文佐咽了口唾沫,低声道:“万事小心,若是不成就不要勉强!”
贺拔雍没有说话,张开双臂和王文佐拥抱了一下,转身而去。王文佐站在那儿,直到部下的背影消失在巨石之后。
贺拔雍跟着金葛,沿着岩壁攀行,他开始逐渐相信这家伙没有撒谎了,岩壁固然陡峭,但他总是能找到某个凹陷、凸出,就好像这是他家后院的假山,恐惧逐渐远离,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兴奋。
“加把劲,最后一段了!”金葛喘着粗气道。
“最后一段?”贺拔雍抬头看了看山顶,那儿和自己的直线距离至少有一百米,他不禁有些怀疑:“你昏头了吧!”
“没错!”金葛费力的将自己右脚踩在一块凸出的岩角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挪了过去,然后双臂一撑,翻身上了一个巨石,转身伸出右手,将贺拔雍拉了上来:“你看,这是不是很巧,老天爷让咱们从这里爬上去的!”
贺拔雍喘着粗气,惊讶的发现在巨石的背后有一根粗壮的山藤,蜿蜒曲折沿着崖壁直通山顶,难怪那金葛说老天爷让自己从这里爬上去。
“好小子,想不到你还留着这手!为何不早说?”贺拔雍又惊又喜。
“贺拔校尉,这里我也有七八年没来了,谁知道这藤是不是已经老死腐烂了?或者被百济人砍了烧了?若是先夸口说了,到头来却不一样,岂不是大罪过?”金葛道。
“这倒也是!”贺拔雍此时心中大畅,也无心多说,他伸手扯了扯那藤,确认牢固后笑道:“既然如此,那某家就当先了!”
王文佐站在崖壁下,心中忐忑不安,唯恐有人从山上跌落下来,摔死人事小,若是让城中守军发现动静,自己在这里进退不得才是麻烦。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突然听到一声响,一块石头砸在不远处,抬头一看山顶却伸出红旗来,不由得大喜,赶忙一边挥手致意,一边让其他人将山上众人的武器和纵火物都搬过来,不一会儿有绳索垂下来,将这些东西拉了上去。
此时已经接近午时,山下唐军已经攻下了一处山栅,其余几处山栅也被攻的甚急,城中的百济将佐派兵下山支援,将疲惫伤兵运回城中,王文佐看的清楚,却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让士兵们进食休息。又等了约莫两个时辰,到了接近晚饭时分,王文佐才发出信号,只过了约莫刻许钟时间,他便看到真岘城中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城头上有人用力摇旗。
“将士们,杀贼立功正在此时!”王文佐拔刀大喝,军士们一拥而上,冲到城下,城上早就垂下绳索来,王文佐当先爬上城来,对当面那个军士劈头问道:“贺拔雍呢?”
“贺拔校尉去夺城门了!”
“快!都随我来!”王文佐带着已经登城的士卒沿着城墙向城门冲去,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百济人只是零零散散的冲了上来,发出绝望的嚎叫,王文佐甚至没有拔刀的机会,他的亲兵们就把这些绝望的抵抗者射杀、刺穿、砍倒。
当王文佐再次看到贺拔雍的时候,他已经判若两人,他盾牌上的虎头几乎被砍成碎片,木板上刻画出深深的痕迹,但本人似乎安然无恙。然而当他走近,王文佐却发现他的锁甲手套和外衣袖子上全是黑血。
“你受伤了?”
“不!”贺拔雍抬起手,伸了伸手指,摇了摇头:“我没事!”他说:“这或许是金葛的血……”他摇了摇头:“或许是……我不知道!”
“金葛?他怎么了?”王文佐对这个新罗向导的印象还挺不错的,赶忙问道。
“就在那边!”贺拔雍用带血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马道:“那个守门的百济军官武艺很好,看到情况不妙,企图冲过来把我杀了,他差点就得手了。金葛挡住了他,用自己的肚子!”
王文佐走到马道旁,只见金葛的尸体横档在地上,他的肚子被刺穿了,在他的旁边躺着一个被砍断脖子的百济人,那应该就是贺拔雍口中的守门百济军官吧!
“真是个没运气的人,胜利就在眼前,却死了!”崔弘度叹了口气,他与一旁的贺拔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少射杀了十来个敌人的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沾,全身上下干净的仿佛准备参加一场婚宴。
“待会把战利品中挑一份最丰厚的吧,和骨灰一起让刘刺史转交给他的家人!”王文佐叹了口气:“把那个百济军官也葬了吧,勇敢的人死后至少应该有六尺之地!”
太阳下山之前,这场战斗就结束了。无论是山栅还是城中塔楼的守兵都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放下武器,屈膝投降。至此百济唐军通往新罗的通道终于打通了周留城。
她发着高烧,噩梦连连,梦中有各种熟悉的黑影。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站在一个狭长的石廊,头顶是高高的石拱,在遥远的石廊尽头是一扇门,她加快脚步,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沿着大腿内侧滑落。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吼声仿佛雷鸣,震得她头昏眼花,她加快脚步,看见阳光洒在草坪上,空气中弥漫着草叶的香气,风吹草动,碧草宛若海浪。
第160章 噩梦
扶余丰璋伸出双手抱住自己,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和嘴唇,马鞭草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平日里最喜欢这种香气。突然,阳光不复存在,乌云遮盖天空、大地裂开,世界起火燃烧。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扶余丰璋的脸变得憔悴而又忧伤,“你肚子里是我们的孩子!”他一边说话,鲜血一边从嘴角溢出,紧接着锋利的剑锋从胸口透出,滚烫的血液四溅,落在她的脸上。鬼室福信在扶余丰璋身后出现,面目狰狞,声如雷鸣:“妹妹,现在你就是王太后了!”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疯狂的挣脱丈夫的怀抱,转身逃走,临走前看到兄长将丈夫的头砍下来,提在手中,扶余丰璋的眼睛暴突出来,宛若胶冻,滑下白皙的面颊。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感觉到体内的热气,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她的子宫燃烧。她的儿子生得高大威武,有扶余丰璋一样的匀称身材,以及杏仁形状的棕黑色眼睛。
他对她微笑,朝她伸手拥抱,然而当他张开嘴巴,吐出的却是滔天烈焰。她发现自己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就好像一只扑火的飞蛾,化为灰烬。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最后的感觉是长长久久的痛楚,体内燃烧的熊熊大火和低声细语的群星,覆盖了整个天地。
“你杀了腹中孩子的父亲,让他没出生就沦为孤儿!”
她骤然醒来,嘴里有灰烬的味道。
“不,”她呻吟道,“不要,求求你!”
“怎么了?”侍女阿澄凑过来,将鬼室芸拥入怀中,就好像拥抱自己的孩子。
床帐沉浸在黑影中,寂静而封闭。月光从窗口泻入,无数的灰尘在月光中跳动,仿佛无数碎片,鬼室芸的视线跟着它们穿过上方的窗口。
她心想:那毕竟只是惊梦一场。“救救我,”她小声说,挣扎着想坐起身来。“请给我……”她的喉咙沙哑刺痛,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要什么。为什么痛得如此厉害?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被撕成碎片,又再重新组合。“我要……”“是,我马上拿水来!”侍女阿澄轻轻拍了拍鬼室芸的肩膀,跳下床。床帐里只有一人,鬼室芸想要……某件东西……某个人……到底是什么?
她知道这很重要,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最重要。她翻过身,用手肘支撑身体,与纠缠双脚的毛毯搏斗。移动好难好难: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一定要……
当阿澄端着水回到床前,鬼室芸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神志清醒的说:“我想见夫君,立刻!”
周留城会议室。
“前天清晨,真岘城失陷了!”
“真岘城天险之地,怎么会这么容易失陷?”扶余丰璋问道。
“唐军先猛攻支罗、尹城、大山、沙井等山栅,真岘城守将分兵据守各隘口,抵御唐军。”扶余忠胜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声音平稳,就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却不想被其分兵翻山隐于城下,夜里攀草登城,这才陷落了!”
“这怎么可能?”扶余丰璋摇了摇头,他曾经出征新罗途径当地,真岘城的险峻给当时的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唐人难道都是一群猴子吗?
“这已经是事实了!”扶余忠胜摊开双手:“要派兵夺回真岘城吗?”
“太难了!”扶余丰璋心思烦乱的摇了摇头:“真岘城是天险,唐人夺下千难万难,可以一旦失去了,我们再想攻取只会更难!”
这时侍女阿澄出现在门口:“殿下!夫人有恙!”
“什么?”扶余丰璋脸色微变,起身便要出门,但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安培比罗夫一眼,咬了咬牙才转身离开。扶余忠胜在一旁看得清楚,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阿芸,你怎么了?”扶余丰璋冲进门,抓住鬼室芸的双手:“大夫来看过了吗?”
“已经看过了!”看到丈夫关切的面容,鬼室芸嘴角含笑:“大夫说没什么,应该是动了点胎气,多静养几日便是了!”
“那便好!”扶余丰璋松了口气,旋即道:“那接下来你就别出屋子了,就在床上静养便是!”
“那怎么能行!”鬼室芸娇嗔道:“整日躺在床上我还不活活憋死?”
“是呀,殿下!”一旁的侍女阿澄也插嘴道:“大夫也说了,夫人每日还是要呼吸外间的空气,晒晒太阳,多走几步,这样才对孩子好!”
“若是如此,我让人搬幅乘舆来,每日抬着阿芸在外头转转,到平坦处扶着乘舆多走几步,如何?”
听到丈夫待自己如此关切,鬼室芸心中暗喜,含羞点了点头:“你也要保重身体,切莫累坏了身子,我和腹中的孩儿都指望着你呢!”
听鬼室芸这般说,扶余丰璋不由得想起方才的坏消息,不由得叹了口气,鬼室芸见状,赶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坏消息吗?”
“没什么,刚刚得到消息唐人攻陷了真岘城,所以有些烦恼!”
“真岘城?那儿岂不是通往新罗的隘口?”
“你也知道那儿?”扶余丰璋一愣,旋即苦笑道:“算了,我也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反而让你白白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