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323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陛下,会议的时间……”大臣最终决定还是用御前会议来打断金法敏的狂想,毫无疑问,金法敏是个聪明人,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一个道理,计划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哪怕是个马厩的奴隶,也是有自己脑子的,不会原封不动的执行主人的命令。

  “好吧,会议,会议!我知道了!”金法敏不满的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庾信伯父为何在生前让我一定要重视这个会议,他难道不知道那些家伙连他的手指头都比不上吗?和这样一群虫子们,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呢?”

  大臣决定闭嘴不言,金法敏口中的“虫子”们可能是新罗最富有、地位最高的一群贵族,大臣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应付他们的报复。

  当金法敏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贵族们停止交谈,最年迈的一个正剧烈的咳嗽,其他人站起身来,满脸堆笑的欢迎金法敏的到来。

  “请见谅我的迟到!”金法敏的口气可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不过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契丹人已经举起了叛旗,我们又多了一个盟友!”

  会议室里一片宁静,贵族们并没有如金法敏期望的那样发出欢呼声,而是不安的交换着眼色,金法敏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怎么了?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欢呼?”

  年龄最老的那个贵族终于停止了咳嗽,他的身体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年老还是恐惧:“陛下,我们这是担心!”

  “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我们有更多的盟友?”金法敏问道。

  “我是在担心怎么结束和唐人的战争!真的,陛下,您把战争搞的愈来愈大,会不会有些超出了我们的力量了呢?”

  “那可未必!”老人反驳道:“而且即便把契丹人的全部加起来,我们的力量也远远不如唐人。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而是唐人主要力量放在了西边,东部空虚罢了。所以老朽以为我们应该乘着唐人还抽不出手来的机会,尽快达到我们的目的,然后把战争结束掉,这才是新罗的生存之道!”

  “老东西!”金法敏强压下自己的怒气,他能够感觉到长桌旁其他人的态度,他们今天出奇的一致。即使自己是王,面对这么多大贵族的团结一致,也必须做出让步,一想到这里,他就怀念起自己的岳父来,如果他还活着,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第711章 开条件

  “金武凯!”金法敏决定从最软的柿子开始,这位御前大臣秃头,肌肉松软,肥厚的下巴上只有一撮短小白须,短粗的脖子上是一串粗重的宝石项链,整个人看上去荒谬而又可笑。他与金法敏算是远亲,也是个庸碌之辈,他这辈子学会的最大本事就是当别人问到他的时候装模作样的摸一摸下巴上的短须,然后郑重其事的说:“是!”或者“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这样吧!”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脑袋里根本空无一物,他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和自己的厨子商议晚餐的菜单,当初金法敏把他塞进御前会议的主要原因就是他这种“从来不说不”的习惯。

  “陛下!”金武凯挺起胸脯,试图上自己看上去像样一点。

  “你告诉我,谁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的敌人?”金武凯愣住了,下意识的向左右看去,寻找答案,看到这个蠢货的样子,金法敏不禁开始后悔选择这个人进入御前会议,他未免有些蠢过头了。

  “我们正在和谁打仗?”

  “唐人?”这一次金武凯总算是找对了答案,金法敏松了口气,大声道:“既然我们的敌人是唐人,那就应该想办法打赢,如果力量不够,那就拉拢盟友,增强自己的力量。当初高句丽人也比我们强大,我的父亲是怎么做的?是的,现在唐人很强大,但他们不会永远强大,我们也不会永远弱小。可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随意抛弃自己的盟友,那我们就永远也不可能赢!你说是不是?金武凯?”

  “是的,陛下,我也是这么想的!”金武凯下意识的答道,他从国王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许的表情,兴奋的又加上一句:“就这么做吧!”

  “你们怎么看?”金法敏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个蠢货,这只鹦鹉已经完成自己的任务了。朴武安和金全义低声表示同意,而金古文的赞同被淹没在一阵咳嗽中,在他吐出浓痰的瞬间,金法敏厌恶地别过头去。“很好,看来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陛下,请您三思!”长桌旁最老之人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发抖:“的确我们现在正在和唐人交战,但唐人可不是我们的敌人,狮子又怎么会是野兔的敌人?就如您尊敬的岳父说过的那样,唐人是新罗的主人,我们拿起武器只不过是因为唐人踩到了我们的脚,只要唐人把脚挪开,我们就会放下武器,向天子跪拜进贡,这才是新罗的生存之道。把唐人当成敌人只会带来毁灭,我们就算赢了一百次,唐人依旧是唐人,而我们只要输一次,那就再也没有新罗了,就和再也没有百济、高句丽和倭国一样!”

  金法敏的眉头危险的皱了起来,更让他忿怒的是老人引用了金庾信的话,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对手,毕竟在场的谁都知道,新罗的强盛离不开金庾信的谋划。

  “陛下,唐人的使节到了!”侍从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静默,金法敏扭过头,阴沉着脸:“什么信使,薛仁贵派来的?还是别的人?”

  “不是,唐人天子派出了他的亲弟弟出任辽东道行军元帅,统领各路兵马!王文佐为行军长史,这信使就是王文佐派来的!”

  “王文佐的信使!”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他不是去长安了吗?”

  “这下可糟糕了,他当了唐军的统帅,情况就不妙了!”

  长桌旁的众人个个神色大变,交头接耳,完全无视金法敏的喜怒。作为新罗的大贵族,他们对大唐在辽东实力分布的了解比长安要准确的多:大体来说,唐人在辽东的力量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从营州到原高句丽疆域的大部分土地;还有一部分就是占据着百济故地的熊津都督府和倭国故地的扶桑都督府。从名义上执掌安东都护府的薛仁贵有权力指挥以上两个部分力量,但实际上他真正能调动的其实只有前者,后者对薛仁贵的态度是颇为暧昧的,通常来说他们是以自保为首要目的,如果薛仁贵的命令伤害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这也是辽东乱事之所以闹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原因,而王文佐与薛仁贵不同,熊津都督府和扶桑都督府的那些兵头武士们可以说对他惟命是从,他接替薛仁贵就意味着整个海东地方的唐军力量的重新整合,这对新罗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陛下,王文佐此番派信使来,我们应该马上听一听他提出的条件!”最老之人大声道:“从过往来看,这个的行动非常迅捷,千万轻乎不得!”

  “对!”

  “马上请信使进来,态度要恭敬一些!”

  “上国使臣该有的待遇都要有,千万不能留下话柄!”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金武凯挺起胸脯,笑着说道,这让金法敏的额头青筋暴露,他暗中发誓,下次一定要把这个蠢货赶出御前会议。

  “上国使臣狄仁杰到!”

  花郎侍卫们拖长的声调在狭长的走廊回荡,在走廊的尽头,沉重的正殿大门被打开了,透过大门,狄仁杰能够看到王者高踞宝座之上,两边是一个个华服大臣,他深吸了口气,是的,这才是自己应该来的地方,府尹说的没错,投靠大将军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外臣安东都督府兵曹参事狄仁杰奉辽东道行军大元帅,沛王李贤之命拜见大王!”依照当时的礼仪,新罗王同时还兼着鸡林州都督府都督的官职,狄仁杰的官职远低于对方,本来应该向其行跪拜礼的,但他同时又是沛王李贤(实际上是王文佐)派出的使者,所以他只是向宝座上的金法敏拱了拱手,便权当是行了礼,而金法敏也不敢坐着受礼,微微起身,拱手还礼:“蒙沛王殿下恩顾,小王愧不敢当!”

  “狄某此番来,除了受沛王之命之外,还有带着王文佐王大将军的亲笔信!”狄仁杰的目光扫过殿上的众人,稍微停顿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还请大王收信!”

  金法敏知道这才是正主的戏肉,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书信,小心拆开,刚看了两行脸上就现出愤怒的红晕来。

  “这,这,这也太过分了!”金法敏愤怒的将信纸往地上一扔:“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金法敏甚至不想提起王文佐的名字:“他以为我是什么?他是什么?竟让敢要我退位,让位给我的弟弟?就算是大唐天子也不会这么做!”

  一阵尴尬的沉默。你们都把舌头吞掉了吗?金法敏恼火地看着两厢的大臣们,你们刚刚和我争吵时不是声音都挺大的吗?怎么现在都哑巴了?

  “在下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狄仁杰昂起头:“不过大王您有句话说错了!王大将军他有权力这么做,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天子已经授命于他,大河以北,直至于无穷之地,生杀予夺皆由大将军一言而定,既然大将军在信里这么写了,那大唐天子就也是同意的,在这件事情上,天子是绝对不会违逆大将军的意思的!”

  “这里是金城,不是长安!”金法敏愤怒的站起身,右手已经下意识的按住了剑柄,他很想用实际行动提醒一下唐使,最近的唐军还在几百里之外,而他的长剑可是近在咫尺。

  “陛下,不要急!”一只长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捡起落在地上的信:“愤怒并非勇敢,往往因为胆怯!让老臣看看这位王大将军在信上写了什么!哦,如果这是王大将军亲笔所书,那他的字迹还真是不敢恭维!”

  狄仁杰咳嗽了一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好掩饰自己的尴尬,当他第一次看到王文佐亲笔文书时,也有同样的惊叹,出身于琅琊王氏却写的这么一手丑字,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大将军是行伍出身,没读啥书所以才字迹难看,但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加,他惊讶的发现王文佐即使不能说是满腹文章,但至少也可以说是博闻强识,像这样一个人肯定是从小就受过很好的教育,却写的这样一手字只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没花时间在练字上,也没把这方面当回事。

  金法敏冷哼了一声,大臣的嘲讽让他觉得好受了点,心中产生了这样一种快感——你们不是还把唐当成新罗的主人吗?好吧,你们现在就看看吧!这个主人是怎么对待新罗的,我就不信你们能忍受这样的条件。

  “立刻把军队撤回大同江以南,金法敏退位,前往长安侍奉天子,由金仁问继位!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再追究从高句丽灭亡之后你们玩的那些小动作,你们可以保留大同江以南的土地。如果你们拒绝,那我向神佛菩萨发誓,我将会攻破你们的城市,消灭你们的军队,将城墙推倒,迁走居民,在城市的废墟上撒下荆棘的种子。百年之后,将不会有人还会记得有一个叫新罗的国家还存在过。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王文佐!”

  老者念完了信纸末尾的落款,殿上一片死寂,所有的新罗人都被信中的傲慢惊呆了,这甚至不是一封宣战文书,而是对自家奴仆的命令和威胁,这种毫无掩饰的傲慢是新罗人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就是王大将军的信?”老者叹了口气:“其实我们真的不想和大唐交兵的!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想,可是大将军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不!”狄仁杰笑了笑:“你这么想是因为你没有看过大将军给靺鞨人和高句丽余党的信,如果说你们在悬崖边上,他们就在崖底了!”

  “这条件太苛刻了!”老者道:“无论谁是大王,都不会接受这个条件的!不发一箭就得让位,去长安当囚徒!”

  “不是囚徒,是去长安侍奉天子!”狄仁杰纠正道:“依照当初贵国金春秋大王的国书,新罗世世代代,皆为大唐外藩,国中贵胄子弟,当入长安宿卫天子,以尽臣节!仁寿大将军在大唐二十余年,侍奉两代天子,忠勤恭谨,乃人臣之楷模,天子视之为腹心,谁又会把仁寿大将军视为囚徒?大王乃是仁寿大将军的兄长,弟弟在长安二十余年,也该轮换一下,由您去长安尽自己的本分,换弟弟来新罗为王了!”

  “这个……”老者顿时哑然,金仁问在大唐的待遇众人皆知,可谓是荣宠满身,即便是关陇子弟能够蒙恩如此深重的也不多。显然,金法敏如果去长安,大唐肯定是不会苛待他的,官职、待遇、薪俸都不会差,但再好的金鸟笼也是鸟笼,如何及得上在新罗自立为王呢?

  “那以大同江以南为境,这又从何说起呢?”老者问道:“这等于是让新罗让出两三百里之地,岂有这等道理?”

  “因为那本就不是新罗之地,乃是你们凭借诈力所得,大将军让你们交出来,不另外加以惩罚,已经是看在仁寿大将军的面子上了!”狄仁杰冷笑道:“若是依照大将军本来的意思,就连汉江之地他都要割让出来,交给熊津都督府管辖了!”

  “汉江之地也要割去?”金法敏大怒:“我新罗统辖汉江之地有两百余年了,岂有一言割之的道理?王文佐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佛菩萨吗?张张嘴,就要别人生,别人死?”

  狄仁杰笑了笑,也不说话,他也看出了新罗君臣之间有些嫌隙,他受命前来固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但也不至于自己找死。王文佐在信里面嘴炮已经放的很响了,自己没必要再跳出来拉仇恨,万一把金法敏惹爆了,一刀把自己砍了,那岂不是冤枉的很?

  “大王且息怒!”那老者也看出金法敏状况有点不对,万一真的让这厮把这个唐人使臣一刀砍了,那王文佐杀过来玉石俱焚,自己岂不是冤枉了。说白了,去长安当人质的又不是自己,犯不着太认真。他笑了笑:“时间不早了,贵使臣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议!”

第712章 重振家门的希望

“这王文佐实在是太过份了,他把我新罗当成什么了?最下贱的奴婢嘛?一封信来就要我们这样那样。”狄仁杰已经离开良久,金法敏却依旧余怒未消。

  “陛下其实也不必太过生气,照老夫看,这位唐国的王大将军也算是颇有诚意了!”方才应答狄仁杰的老者答道:“说白了,高句丽故地的精华也就只有两处:大同江两岸,辽南那些谷地,辽南那些谷地唐人是肯定不会让出来的,而大同江两岸我们已经得其半,这么看来,这位王大将军也算是颇有诚意了!只是要陛下去长安肯定不能应允,必须力争!”

  “不错,如果陛下可以不去长安,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嗯,这位王大将军一来,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原先我们可以坐看唐人和靺鞨契丹等蛮子拼个你死我活,慢慢蚕食高句丽故地,而他一回辽东,倭国肯定会有所动作,我新罗反倒三面受敌,这就不妙了!”

  “是呀!虽说我们已经全据平壤,但说实话平壤往北不远便都是荒芜山地的贫瘠之地,除了满山的树林和蛮子啥都没有,占了也就是个名头便宜,并无实利,还给唐人权当是卖个面子,只要我们得了里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金法敏冷眼旁观,听着大臣们的交谈。显然,这些新罗大臣们对狄仁杰带来的来信的态度和金法敏是迥然不同的:对于金法敏来说,王文佐来信中开出的条件刻薄而又傲慢,根本无法接受;而对于这些大臣来说,王文佐来信的条件,如果刨除掉金法敏必须去长安当人质之外,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宽厚的。

  之所以新罗君臣们对同一封信有两种完全迥然不同态度,有两个原因:王文佐这封信的主要针对对象金法敏本人,而非新罗;他甚至允许新罗保留了在高句丽灭亡后侵占的一部分土地,当然前提是新罗王必须是金仁问。而对于这些新罗大臣来说,王座上是金法敏还是金仁问,其实对他们的利益都没有太大的影响,换一个新罗王来免除未来的战争,并不是什么太难做出的选择。当然现在当着金法敏的面,这些大臣不太可能公然表示让大王为了大家牺牲一下自我,但这不等于他们不会背地里玩什么小花招。

  其次就是王文佐的到来让整个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王文佐到来之前,以薛仁贵为首的唐安东都督府实际上是无法调动百济故地和倭国的兵力和资源,甚至就连熊津都督府和倭国故地都无法由一个将领统一指挥,协同作战(这是王文佐故意让沈法僧等人官职相近,不让相互统辖的结果。这样就可以避免王文佐去长安久了,被留守当地的将领架空)。这样一来,新罗的本土实际上就不会受到太大威胁,所以金法敏才可以不断投入资源和援兵资助高句丽的残党、靺鞨人,迫使唐军将有限的力量投入海东大陆之上,而他就能慢慢的蚕食朝鲜半岛上的高句丽故地。

  而王文佐到来之后,立刻将百济故地和倭国的力量重新整合在了一个统一的意志之下,如此一来,新罗国顿时陷入了三面包围之中,哪怕这两地的兵力没有发动进攻,新罗人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样无所顾忌的行动,继续侵吞高句丽故地的计划就很难实现了,这些那些新罗大臣是非常清楚的。

  而当时的新罗还处于中国春秋时期的阶段,国中大臣都是大贵族出任,都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如果金法敏有像其父金春秋那样的盖世大功或者有金庾信这样拥有崇高威望和非凡能力的岳父辅佐,还能压服这些大臣,但在这两人都已经去世之后,再想继续保持高度集权就很难了。

  “陛下!”老人转身对金法敏鞠了一躬:“唐人是老虎,我们新罗不过是老鼠,但老鼠也有老鼠的生存之道,那就忍辱负重,以待天时,不管王文佐提出多么严苛的条件,我们都不该直接拒绝,而应该与其慢慢商议,争取最好的结果!”

  “如果唐人坚持要我让位于金仁问呢?”金法敏冷笑道。

  “那也可以拖延!”老人答道:“比如您可以请求送您的儿子去长安侍奉天子,或者先假装应允,再派刺客刺杀金仁问。唐人的确比我们强大,但他们也有他们的弱点,那就是他们的敌人太多,疆域太辽阔,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我们身上!”

  “王文佐可不一样,他的根基就在我们周围!”

  “即便是王文佐,他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老人笑道:“在长安的朝堂上肯定有他的敌人,如果可以的话,您可以派一个使者,带上重金,去长安贿赂他的敌人,用流言攻击他,比如他想要自立为王,或者拥立沛王为天子什么的!”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金法敏眼睛一亮:“很好,就这么做!”

倭国,武藏原,高舍鸡领地。

  矛杆和木刀的撞击声响彻广场。

  高延年穿着素色的麻衣,外罩硬质猪皮甲,内里汗如雨下,他向前进逼,对手脚步不稳地后退,笨拙地举剑格挡。他刚举剑,高延年便猛力一挥攻他下盘,击中他的脚,打得他步伐踉跄。对手向下还击,头上却挨了一记过肩砍,几乎他的藤制头盔打凹。他又使出一记侧劈,结果高延年拨开他的剑,给了对手小腹狠狠的一肘。对手重心不稳,狠狠地跌坐在泥土里。高延年跟上砍中他的腕关节,痛得他惨叫一声丢下剑。

  “够了!”高舍鸡的声音仿佛唐刀锋刃。

  “我的手腕!”被打倒在地的少年揉着自己的手腕抱怨道:“老师,延年下手太狠了,他把我的手腕都要打断了!”

  “长五郎!”高舍鸡叹了口气:“你比延年大三岁,高出一个头。可如果刚才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三次了!你应该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利用距离和力量的优势,而不是胡乱挥舞手中的武器,我是在教你成为战士,而不是打群架的农民!还有延年!”高舍鸡的目光转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你为什么把剑拄在地上,你忘记应敌的架势了吗?”

  高延年赶忙依照父亲平日里教导的那样摆开架势,口中抱怨道:“我又不是真的在战场上,再说我已经赢了三个对手了,都比我年纪大,我已经累了!就不能休息会吗?”

  “你应该庆幸这里不是战场,不然你已经完蛋了!”高舍鸡随手捡起一把木剑,当头就向儿子头上劈去:“至于你累了,那更好,我们高家人是战士,不是那些耍弄刀剑的乞丐流浪汉。战场本就是累人的地方,战士需要的不是武艺,而是本能,哪怕是精疲力竭,脑袋已经不能思考也能杀死对手,自己活下来的本能!”他一边说话,一边发起一波波凶猛的进攻,把高延年逼的左支右绌,少年的身体远未长成,而高舍鸡却正当盛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和刻苦的训练让他从精神到肉体都坚强如钢铁,短短几分钟后,少年就发出一声惨叫,右手挨了一下,木剑横飞出去,他捂住自己的手腕抽泣起来。

  “我还没有喊停,你还有左手,捡起来!”高舍鸡喝道。

  “我不行了,父亲!”高延年痛苦的喊道:“我的两只胳膊都酸麻的提不起来,浑身上下都疼的要命,我打不下去了!”

  “胡说,你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站着,那就能战斗!”高舍鸡怒道,他的身体站的笔直,精瘦而又严峻的脸仿佛铁铸,眼睛里却喷射出愤怒的火:“你这是软弱,战场上软弱就意味着死!”

  “如果这样打下去我看不到战场就会死!”高延年终于崩溃了,少年痛苦的哭喊道:“而且这里就没有战争,最多只有野猪、山犬和兔子,我们高家也不是什么战士,我们就是农民,是猎户,是打鱼的,再也不会有人要我们去打仗了,那都是住在城堡里的老爷们的事情。我们只要种好地,打打猎就好了,你就是个疯子,一个沉浸在自己过去的疯子!”说到这里,高延年转身就向树林里冲去。

  “延年,延年!”坐在地上的高壮少年被好友激烈的话语给吓呆了,他看了看高鸡舍,赶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我是个疯子,一个沉浸在自己过去的疯子?”高舍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是呀,也许他是对的,不会有人再需要我的武艺了,也不会有人需要我高舍鸡的侍奉了。用不了几年,我就会老死在这个小村子里,后世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们高氏的历史,不会有人记得我们高家的过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气力!”

  痛苦就好像无数蚂蚁啮咬着高舍鸡的心,自从被流放到倭国的这个偏远之地,他就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凭借一身武艺建立武勋,重现家族旧日的辉煌。凭心而论,在这里谋生其实并不难,土地很肥沃,周围的湖泊和山林里有大量的野兽和鱼,他带领着家族开辟田野,建设村落,很快就安定了下来。但安定的生活并没有让高舍鸡的心灵获得平静,他开始对自己的儿子和周围土人中的少年开始训练,寻找可用的人才。

  幼子高延年的出色天赋让高舍鸡狂喜,也许这个孩子能够实现自己所不能实现的希望。因此他就对高延年愈发严格了起来,剑术、枪术、骑术、弓术这些武艺自然是不必说了,就连如何担任斥候、如何安营布阵,如何勘探地形等等一军之将需要学习的东西,他都竭尽所能的传授,只渴望有朝一日,这孩子能够建立功业,把高家从这个鬼地方带出去。

  但高舍鸡的严酷训练却起到了反效果,高延年懂事之后看到的就是武藏原荒芜的山林田野,父亲口中讲述的家族历史、辉煌和武人的尊严,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高延年能看到的就是同龄人还在睡觉,自己就得爬起来完成一天的功课,风雨无阻,同龄人可以从慈母身上得到的怜爱,他是永远没有;同龄人在奔走嬉戏的时候,他只能忍着一身的伤痛,精疲力竭的做着永远做不完的功课。最要紧的是,高延年见过真正的武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漂亮的衣衫,出外有随从跟随,住在漂亮宏伟的房子里,和一身麻衣的父亲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和人家比起来,父亲算什么武士?

  随着时间的流逝,高延年的年纪愈来愈大,他内心深处的疑问也愈来愈强烈,只不过碍于父亲的积威,不敢发作罢了。而今天激动之余,终于爆发出来,一头冲入密林之中。

  “延年,延年!”

  身后传来同伴长五郎熟悉的声音,高延年的脚步放慢了,一来是因为疲惫,二也是因为茫然,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了。

  “延年,延年,总算是追上你了!”长五郎追了上来:“你这是干嘛!刚刚说的那些话,把我可吓死了!”

  “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他就是个老疯子,整天说什么门第高贵,世代武门,屁!你也见过路过的武士,人家啥样,他啥样?一身麻衣,满脚泥巴!跟在武士身后的挑夫都比他强!”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他毕竟是你的父亲!”长五郎苦笑道:“再说了,老师的武艺的确很厉害,你是他的儿子,比我小三岁,比我矮一个头,可是打起来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哪次都被你打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