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你去一趟杨思俭那儿,将他的那个侄女请进宫来,就说是寡人的意思!要赶在发丧之前,明白吗?”
“奴婢明白!”许虚文拜了拜,便无声的退下了,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李弘打了个哈欠:“寡人有些倦了,三郎你退下吧!”
裴府。
当裴居道回到家中,天已经完全黑了,当他从轿子钻出,双脚接触地面上,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一旁的妻子赶忙伸手扶住:“老爷,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裴居道露出一丝苦笑,叹道:“当真是不服老不成呀!”
用不着裴居道吩咐,老妻就让人送来热毛巾、装满热水的木桶,他半搀半抬的将裴居道送到了侧边的花厅,然后由早已准备好的僮仆替他更衣,去掉鞋袜,然后擦脸、泡脚按摩。在殷勤的伺候下,裴居道渐渐从疲惫中恢复了过来,随口问道:“今天家中有什么事吗?”
“家里都还好!”妻子的脸上浮现出不安之色:“只是外头有些不好的传闻!”
“这种时候倒也难免!”裴居道叹了口气:“国家乃是多事之秋,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替天子多操些心了!”
“是这么回事!”裴夫人压低了嗓门:“听说今天中午,宫里派人去了杨思俭杨少卿府上,用一顶小轿把杨少卿那个侄女接进宫里去了!”
“哦?”
很难用语言描述从裴居道口中吐出的那个“哦”字有几种感情:有震惊、有失望、有叹息,还有恼怒,但多年的修养和城府让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仰面朝天,闭上了眼睛。
“老爷!”没有从丈夫口中得到明确的回应,裴夫人继续说道:“老爷您替圣人尽心竭力,一把年纪还天还没亮就出门了,天黑了之后才回来,只差没有把命豁出去了;可圣人倒好,却与杨家的女人勾勾搭搭,还这么不明不白的接到宫里去,真不知道把老爷您放在哪里了?都说圣人仁孝爱人,我可真的没看出来哪里仁孝爱人了!”
“够了!”裴居道打断了裴夫人的抱怨,他的眼睛没有睁开,片刻后才低声道:“他是天子,你一个妇道人家,岂能胡言?”
“天子又如何?”裴夫人道:“他三宫六院多些女人没啥,可我女儿是正宫娘娘,至少让正妻有了孩子,大位已定然后再多立嫔妃,广播子嗣不晚!岂有皇后还无子,就急着找其他女人入宫的道理?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老爷您呀!”
“他是天子,我是个臣子,他心中本来就无需有我的位置!”
“那王文佐呢?天子若是娶了王文佐的女儿,我可不相信他也会这样!”
夫人的激愤之言终于让裴居道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电,兴许是无意,兴许是有意,裴夫人终于戳中了裴居道内心深处的那个痛处——即便自己已经献出了一切,甚至自己的女儿,但在天子心中,自己依旧比不上王文佐。
裴居道的勃然变色让裴夫人下意识的低下头,口中呐呐,就好像一个不小心点燃家的顽童,这时外间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夫人!”
“什么事?”裴居道提高了嗓门。
“宫里来人了!”
“宫里?”裴居道皱起了眉头,他穿上软靴:“进来说话!”
那管家进了门,凑到裴居道耳边附耳低语了几句,裴居道脸色顿时大变:“请到我书房去,请他稍待!”
裴居道的书房位于整个裴府的西北侧的一处别院之中,裴居道如果不去政事堂,有大半时间都待在那儿,当他回到书房,宫里来的客人正在等待着他,那是个精明的小个子,削瘦的脸上布满皱纹,下巴光滑无须,却是宫闱内侍田文举,裴居道不敢怠慢了,快走了两步上前行礼:“让田翁久等了!”
“裴侍中无需多礼!”田文举神色紧张的看了看裴居道的身后,压低了嗓门:“裴翁,皇后托老奴有密信送来,回信即刻带回,你先看信,我在外面等你!”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只铜盒递给裴居道,便出去了。
“女儿的信?”裴居道接过铜盒,心中暗自吃惊,这铜盒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一件宝物,专门用于传递秘密信息,使用时将信笺放入铜盒之中,关上后除非用专门的秘钥,否则就无法打开,若是用蛮力,即便打开了,里面的信笺也会随之毁去。裴居道女儿入宫时专门带入宫中,以备关键时候。
裴居道小心的依照预先定下的秘钥拨动机关,铜盒弹开来,从里面掉出一小卷帛纸来,裴居道拿起帛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正是皇后的笔迹,裴居道确认无误之后,刚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
“什么,陛下要废后,立杨家女为皇后,还要免去我侍中之官职?”
裴居道踉踉跄跄的走到锦榻旁,全身瘫软了下去,就好像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去了。原来裴皇后有一桩少年时学会的本事,那就是唇语之术,即只要看着别人说话,哪怕听不见,也能通过对方嘴唇张合“听出”个七七八八来。
那天夜里王文佐入宫,裴皇后怒而冲出殿外,装作叱骂宫女太监,却没有走远,回过头来躲在窗外偷窥屋内李弘和王文佐交谈,虽然两人都有意压低了声音,却没想到让皇后“看”到了商议废后之事。皇后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怒,故意等在殿外,待王文佐出来时出言试探,询问君臣二人在殿中都说了些什么,却被王文佐以“泄露禁中语”是大罪拒绝,由此她愈发坚定了王文佐和天子已经合谋要废除自己后位之事。后来她得知杨家女儿入宫之事,更加坚定了她的猜测,情急之下,便写信让手下连夜送出宫来,通知裴居道,合谋应对。
裴居道躺了一会儿,才好了些,他艰难的爬起身,将帛纸捡起,将剩下的看完。只见他脸上忽红忽白,又是激动、又是恐惧,半响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旁,低声自语道:“弑君,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可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呢?我裴居道一心为了圣上,尽心竭力,操持朝政,可是天子又是怎么待我的?简直是视为草芥,不,便是草芥也不如。吾儿并无过错,却要废除她的皇后之位,还要废除我的侍中,接下来估计就是流放西南,途中就会派人赐死,这是步步紧逼,不给我一条活路呀!”
与唐朝中后期开始的走上正轨的群相制不同的时,此时的唐朝首相的权力要大得多,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易相也会变得更为惨烈,等待着下台者的往往不是出长安为一大州刺史,而是流放到边远地区,这种流放很多时候不过是死刑的代名词,往往罢相者刚刚离开长安不远,后面带着赐死的诏书就随之而至,所以也难怪裴居道如此绝望了。
裴居道又把信读了三遍,才将其送到烛火旁将其点燃,随着帛纸在火光中枯黄、变黑、最后化为几小块枯黑的薄片,随风飘散。女儿考虑的还是太不周全了,太上皇后去世,天子至少要守孝三年,在这三年时间里很难行废后之事。如果铤而走险,即便成功,只要王文佐还在京中,他手掌兵权,肯定不会饶过弑君之人。
“田公!”裴居道再次面对田文举的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你回去告诉皇后,暂且缓之,须得稳妥行事,太上皇后去世,天子须得守孝三年,她不必着急!”
“侍中的话,老奴记住了!”田文举拱了拱手:“时候不早了,老奴先回宫了!”
“田公慢走!”
洛阳,高五娘宅。
狄仁杰离开大街,转进小巷,在小巷的尽头他看到洛河,这条河流穿越雄伟的中都,带来四方的珍宝货物。在这条河流旁他能看到身着风帽皮裘的粟特商人、长衣高冠的南方人、白布裹头的蜀中人、一身素衣的高句丽人。随着道路的延伸,地势也越来越高,建筑物也愈发拥挤庞杂,城里大多数五金工匠都聚居于此地。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住在丘顶,那是一个巨大的院子,由四座独立的院落组成,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坊市。院子的大门用坚固的橡木制成,用钢铁和青铜加固,就好像院子里的产品,在院门的两边各自挂着一副桃符。狄仁杰将骡子交给家奴,对门口的看守道:“告诉你家主人,并州狄怀英来了!”
看守眼尖,看清了狄仁杰脚上的官靴,片刻之后高文就从里面出来了,忙着打躬作揖。“快帮狄相公的骡子牵到后院去!”他对看守说,一边他狄仁杰在前头引路:“我家五娘今早就出门去了,小人立刻派人去请她回来,请您稍待!”
“无妨,是我不告而来,只是想看看上次交代下来的马车你们办的如何了?”狄仁杰笑道,他现在很怀疑在王文佐的身边有一个空想家,要不然他无法三天两头交代下来各种各样的机械图纸,比如无需弯腰,只要向前推就能自动收割麦子的机械、一个人摇动就能从地底下抽出水来的抽水机、可以很轻松的将几十石重的石炭或者别的重物提升七八丈高的起重机。当然,最让人惊叹,也是最复杂的是四轮马车,马车其实很常见,也不稀奇,但四轮马车很少见,因为四轮马车乘坐起来会有剧烈的震动,而且转向起来极为麻烦。而依照图纸上的说法,这种新式马车不但可以承载比两轮马车更多的重物,而且奔走如飞,行动自如,乘客也不会感觉到剧烈的震动。
“听起来和真的一样!”狄仁杰暗想,他早就听说过大将军有巧思,善制攻伐之器,比如军中新式投石机便是他最早造出来的,并且在攻伐高句丽和百济的战争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新式的水轮船也让他叹为观止。但和四轮马车的图纸比起来,水轮船的结构就简单多了。狄仁杰可以通过水轮船的图纸想象出大概船只的构造,以及运行的原理;而这个四轮马车就不一样了,他在上面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部件和结构,而根本不明白这些从未见过的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马车?”高文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恐怕只有请狄相公您多等会了!”
“怎么说?中途出现了麻烦?”狄仁杰笑道:“无妨,这个和漕船不一样,只是让你们试着建造,即便不成,也不怪你们!”
“确实遇到了不少麻烦!”高文叹了口气:“狄相公,我们做的东西要价很高,这我自己也承认,”他边说边把两只成对的银杯斟满酒。“不过我敢跟您保证,整个洛阳再找不到手艺能跟我们家比的人。您若是不信,大可把洛阳每一家手艺铺子都走过一遍,自己比较比较,甚至连长安的工匠们都算上也可以!这么说吧,假如我们造不出这马车,您在别的地方也造不出来!”
“是吗?”狄仁杰拿起酒杯,笑了起来,他已经很熟悉这个年轻人了,他发现在谦逊有礼的外表下,高文是一个极其骄傲的年轻人,尤其是在他的手艺领域更是如此,他坚信自家的店铺没有造不出来的东西,当然,这种骄傲也不是没理由的,狄仁杰不止一次亲眼看到在高文的双手下,钢铁、青铜、金、银就好像有生命力一样随意变形为他想要的形状,简直是一种艺术。
第688章 四轮马车
“当然!”高文用极为肯定的语气答道:“这么说吧!小人不知道您这四轮马车的图纸是从哪儿来的,不过这绘图之人当真是鲁班再世,墨翟复生,这图纸上有诸多机巧之处,若非后面有文字解释,否则小人即使琢磨一辈子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奥妙!”说到这里,他拱了拱手:“狄相公请随小人来!”
“好!”狄仁杰放下酒杯,随高文走过侧门,穿越一个狭长的庭院,进入宽敞的石堆高顶房屋,看得出这屋子过去应该是用来做谷仓的,不过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钣金车间,即使在门外也能听到阵阵铁锤敲打的声响。刚刚走进门,一股热气便铺面而来,让狄仁杰觉得自己仿佛要步入火龙口中。青石地板上有四座熊熊燃烧的锻炉,空气里充溢着烟硝和硫磺的臭味。铁匠们根本没有在意狄仁杰的出现,他们只来得及抹抹额际汗珠,便又继续挥舞铁锤和钳子,打着赤膊的学徒则努力鼓动风炉。
“所有的零件都是这里打制的!”高文不得不大声叫喊,以避免被锻打声淹没:“然后运到后院拼装,依照图纸的要求,整个底座几乎都要用好铁打制,这确实比木头的更坚固耐用,也更轻,但打制的费用也贵多了。真的,如果不是从图纸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我真的有些不情愿制造这种马车,太贵了,一辆车子就要两三百贯,足够做十二三辆两轮马车了!”
“一开始总要贵些吧?后面做的多了自然就便宜了!”狄仁杰一边说话,一边加快脚步,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两人穿过谷仓,又拐了个弯,进入一个僻静的偏院,院子里有一个竹棚,地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零件,已经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四轮马车底盘的雏形。
“您看,就是这个!”高文指了指地上的四轮车底盘:“这就是我们店铺两个多月的心血!”
狄仁杰看了看那四轮车,觉得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问道:“你们花费了两三百贯,只得了这个?我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希奇的嘛?”
“狄相公您请看!”高文笑了两声,上前提起那四轮车底盘前面的一根铁杆,便拉着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只见其转弯灵便,高文也没有废什么气力,狄仁杰看出了些许门道,不由得咦了一声。
“如何?狄相公?”高文放下铁杆,笑道:“您要不要来试试!”
“好!”狄仁杰接过铁杆,拉着那车底盘转了一圈,果然那车除了刚开始要废些气力,后面动起来之后便十分省力,而且转弯时也不用废什么气力,他低头看了一会儿下面的车轴:“你们这车轴好生奇怪,竟然是分成两截的!”
“狄相公好眼力!”高文笑道:“这车辆最大的妙处便是在这车轴上,与寻常的牛车马车比起来,这车可以兼具其长,而无其短!”
原来中国古代的畜力车辆也有两轮、四轮,但以两轮车为主,尤其是载人的客运车,几乎都是二轮车。究其原因很简单,中国古代的四轮畜力车的前后车轮的车轴是固定在车架上的,而四轮车要顺利转向时应该是前面的两个轮子先转向,然后后面的两个轮子后转向,这种动作固定在车架上的四轮车是无法做到的。中国古代四轮车辆如果要转向,那就只能通过牲畜生拉硬拽,扭动车轮来转向,极为不便。而两轮车转向就简单多了,只需要前面的拉力转向,车辆就自然转向了,所以中国古代的畜力车中大多数都是两轮车,只有少数四轮车。
而两轮车虽然转向便捷,但由于只有两个车轮接触地面,所以车辆本身和承载人货的重量有一部分必须由驮畜承担,不像四轮畜力车可以完全由车辆本身承受,驮畜只需要承担平行的拉力即可,所以两轮车的承载量要远远低于四轮马车。而西方从凯尔特人时就学会了将四轮马车的前两个车轮车轴中间通过一个枢纽装置与车辆的底盘相连,这样前轮的车轴就可以围绕着这个枢纽做大角度的转动,这样四轮车就可以很容易的转弯了,这个结构与今天汽车底盘的四轮拖挂装置颇有相似之处。
这样一来,带有转向装置四轮马车在相当长时间里都是西方军队陆上后勤的主力,甚至直到二战其间,除了极少数装甲师、机械化步兵师,德军大部分军队在东线战场中从铁路节点到军队大部分运输补给都是由四轮马车而非汽车来承担的,在“巴巴罗萨”计划中,德国一共调集了50-60万辆机械车辆(其中相当部分是摩托车),而骡马则有162.5万匹,号称“神圣骡马帝国”。
当然,王文佐提供的四轮马车草图上的特殊之处并非只有转向装置一处,还有减震、悬挂、刹车等装置,只不过这些更加复杂的装置高文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要说从图纸落到车辆上了。
“妙,妙!”听完了高文的解释,狄仁杰不由得双眼放光,作为漕运机构的官员,他当然明白这种新式四轮马车出现的重要意义。虽然这种马车造价不菲,对道路的适应性不如两轮马车,运输的成本也远比水运昂贵,但其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四轮马车可以把已经建成的京杭大运河这一交通系统的辐射范围大大的扩大,将更广阔的国土、更多的人口笼罩其中,这件事情的意义可比区区一件新式工具要深远多了。
“王大将军真是所虑深远呀!”
“王大将军?”高文不解的问道。
“不错,这图纸便是王大将军给我的!”狄仁杰笑道:“不光是这四轮马车,还有那水轮船,也是王大将军所制的!”
“水轮船也是他制造的?”高文吃了一惊:“可他既然是个将军,不是应该善于领兵打仗吗?怎么还会做这些活计?”
“所以说是天纵奇才嘛!”狄仁杰笑道:“我原先还不明白为何他先造水轮船,然后却要造起马车来,原来这些都是为了漕运,有了这四轮马车,大唐的东西南北便连为一体,我们转运使也将成为大唐第一等的要害部门了!”说到这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高文看着志满意得的狄仁杰,他一时间还很难理解对方为何突然这么高兴,心底不禁有点害怕。
达到了此行的目的,狄仁杰并没有继续等待高五娘,就直接离开了。不过他没有就这么离开洛阳,而是前往自己的老上司的宅邸,探望那位总是给他宝贵建议的老人。
“怀英,你来的正巧,来,来,来,坐下,坐下,陪我多喝两杯!”
看到狄仁杰的到来,王府尹十分高兴,他一边招呼狄仁杰坐下,一边吩咐婢女送来碗筷杯子:“怎么了,今天怎么有功夫来老夫这儿?我可是听说了不少你们转运使的消息,当初你那步棋可是走对了!”
“都是您的指点!”狄仁杰举起酒杯,向王府尹拜了一拜,将其一饮而尽,他对自己老上司的眼光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若不是您,我哪有今日!”
“诶!话不能这么说!”王府尹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就算我说的再清楚,最后下决心担风险的还是你自己!换了个人,就算我说破了嘴唇,他也未必敢赌这一把!”
“王公您过谦了!”狄仁杰笑道:“属下这才明白您当初说王大将军整饬漕运乃是一招妙棋是什么意思,他做事情真的是谋划深远,不经意间布下一招闲棋,数载之后天下人才会知晓其妙处,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也只有叹服的份了!”
“哦?为何你这么说?”王府尹不解的问道。
狄仁杰将方才在高家工坊里看到的新式四轮马车的妙处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王公您也知道,前朝炀帝耗费天下民力,修建运河,连通天下,搞得天怒人怨,最后破国亡家,但对本朝却是有大功。所以本朝建都于长安,有山河四固之险,通江淮两河之饶,是以武功之盛,远胜前朝。而砥柱之险,导致每年入关中之漕粮不过二十万石,大将军兴建水轮船,整饬漕运,使得入关中之钱粮大增,如此一来,多则三年,少则十年,吐蕃必破,可将我大唐推至极盛。而他所造之四轮马车,使得即便距离江河有两三百里之地,亦可一日往返,千石之粮,中途靡费不过百石,如此一来,我大唐之兵锋,便是水路不及之地,亦可长驱直入,以为长久之计!”
王府尹听了狄仁杰这番兴致勃勃的话语,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将抿了一口杯中酒,半响无语,狄仁杰见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心的问道:“王公,我有什么说错了吗?”
“不,你说的很对!”王府尹摇了摇头:“你在那王大将军麾下,见识长进了不少,比在老夫这儿时强多了!”
“那您方才是?”狄仁杰不解的问道。
“老夫只是有些怕了!”
“怕?您怕什么?这些不是好事吗?”狄仁杰问道。
“是好事,可前朝炀帝修运河也是好事,可后来呢?”王府尹叹了口气:“这天下的事情都有个限度,即便是好事,若是过了头,只怕反倒变成了坏事!”
“这……”狄仁杰被王府尹这番话弄糊涂了:“王公您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隋炀帝修运河是好事,可他滥用民力,民不堪命就不是好事了。王大将军做事情可小心谨慎多了,他就让人造几辆四轮马车,还能出什么乱子?”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世上的事情都是从一点点开始的,等到你发现他变大了,就已经不可收拾了!”王府尹叹了口气:“就如你所说的,你们转运使一开始可能只是转运漕粮,满足朝廷军国之用,但到了后来可就未必了,尤其是他建成这四轮马车之后,原先距离河岸甚远的乡里只怕也会被卷入其中,不出二十年,天下必然随之大变!”
“大变不假,可那是变好,而不是变坏!”狄仁杰十分坚定的答道。
“怀英你不明白,对于有的人来说,只要是变就是坏,他想要的就是千秋万代都如此,永远不变!”王府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反正二十年后我早已是穴中一捧枯骨,无论是好还是坏又与我有何干系?”说到这里,他便又举杯痛饮起来,无论狄仁杰说些什么,他都不再理会,就像一个寻常的老饕。
长安,永平坊。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卢照邻皱起眉头,从书页上抬起头来,恼火抱怨道:“十二郎这家伙,又喝醉了,打扰旁人温习功课,他不想上进,却耽搁别人的前程,着实可恶!”
砰砰砰!
“快开门,卢照邻,快开门,不然我用脚踹了!”
门外的叫喊声愈发大了,卢照邻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来,高声道:“别喊了,十二郎,我来开门了!”
卢照邻没奈何的站起身来,走到门旁打开了门栓,一边抱怨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闲逛,早知道这样,就让你留在范阳,不让你来长安了!”
房门刚刚打开,便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扑进门来,卢照邻赶忙让开,那汉子眼看就要摔倒地上,却腰上一使劲,凌空翻了个身,落到院子里,笑道:“你让我留范阳我便留范阳?这长安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不让我来!”
“我来长安是为了制考,求个前程,你又不想当官,何必要来?”卢照邻道。
“不当官就不能来长安?”卢光平笑道:“再说这前程是求的来的?照我看你命里就当不上李家的官儿,就算再怎么呕心沥血也没用,不如学我,至少快活些!”
第689章 王霸与王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