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秋后的夕阳照在隆起的台地上,将沉重的谷穗染成红黄色,农夫们排成一条断断续续的横列,埋头在田地里收割。他们弯着腰,挥舞着镰刀,将一把把谷物割倒,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和脸颊滑落,刺痛他们的眼睛,但没人直起腰擦拭。每个人都在用一种疯狂的劲头在自家的田地里劳作着,收割的时间非常紧迫,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一场大雨或者大风,将一年的收获毁于一旦。
“依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到三天这几个村子的秋粮就收割完了!看到这些农夫,让我想起了家乡,不管是大唐,还是倭国,农夫们都是一样勤劳,辛苦!”伊吉连博德看着远处的农田,叹息道。
“是呀!”吴志猛叹道:“农乃四民之本,本固则邦宁!”
“嗯!”伊吉连博德点了点头:“吴书判,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征发劳役?”
“收割完庄稼之后还要打谷、晾晒、装袋、入仓、缴纳租税,少说也还要十五六日,这么辛苦完之后百姓还要乡饮休憩个三五日,才能恢复体力,然后才好征发劳役!”
“这么说来留二十日就差不多了?”伊吉连博德问道。
“应该差不多了!”吴志猛答道:“其实若是急的话,留个十一二天也就差不多了!”
“十一二天?”伊吉连博德皱起眉头:“你方才不是说打谷晾晒啥的要十五六日,还要乡饮休憩三五日,怎么又说十一二日便够了?”
“呵呵!”吴志猛笑了两声:“属下方才说的都是不忙的时候,但若是上头压得急,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只要地里的庄稼收割完了,征发劳役征发的只是丁壮,剩下的事情便是女人孩子老人也是能做的,无非是再苦一苦百姓,这种手段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毕竟好用,从古至今不都是这样吗?”
伊吉连博德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自然知道吴志猛虽然话说的难听,但却是真正的大实话。古代各国的统治者们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对待农民的态度其实都大体上差不多:德川家康说过:“让农民半死不活,是政治的秘诀”;另一位幕府将军说过“农民就像芝麻,越榨越出油”;唐太宗素来以爱惜民力著称,可贞观年间成群的大唐农民砍断自己的手脚来逃避兵役劳役。
说透了,优秀的古代统治者把农民压榨到半死不活,而昏庸的古代统治者把农民压榨到只能去死,两者的区别不是是否压榨,而是压榨的程度有没有超过某个界限。如果按照书本上说的唐初的租庸制,唐初的农民负担其实并不重,但那只是书上写的,和真实中的完完全全是两码事,就连唐朝自己的政府文件中也承认实际的劳役时间、强度、时节都要远远超过理论上应有的。通常来说,劳役比征收货币税和实物税对农民更加残酷,因为农民可以通过隐瞒产量、隐瞒田地来保留一部分自己劳动果实,但劳役就不一样了,除非你沦为流民或者成为隐户,否则你就无法逃避,而一旦被征发,虐待、毒打和沉重劳动就是必然,这会直接伤害被征发者的健康乃至生命。
其实唐代宏伟的长安城就是当时统治者对劳动人民残酷压榨的证据——以大明宫为例,这座占地达到3.2平方公里的建筑群是唐帝国最宏伟壮丽的宫殿,也是当时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也许宫殿的一些技术性工作由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但最为沉重的修建道路、搬运材料、挖掘土方等基建工作,肯定是由长安周边地区的劳动人民承担,而这座宏伟的建筑群一共就用了10个半月时间,不难想象当时的劳役之重。
“伊先生!大将军的信使到了!”
“哦?让他过来!”
信使的呼吸急促,他的脸上满是尘土,汗水从额头滑落,留下几条明显的痕迹,他在伊吉连博德面前单膝跪下,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呈上:“伊先生,大将军有急信!”
“嗯!”伊吉连博德接过书信,一边拆一边问道:“大将军可好!长安可有变故?”
“主上安好!在下离开长安时,并无什么变故!”信使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伊吉连博德刚刚看了两行,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不远处槐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吴志猛赶忙低下头,小心的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自己与伊吉连博德的距离。
几分钟后,伊吉连博德看完了书信,他小心的将书信重新折好,放回袖中:“吴书判!”
“属下在!”
“大将军有令,修建漕道的事情关乎国家安危,轻忽不得,十二天后,从陕州以及相邻征发一万丁壮,年岁从18到30之间!”
“属下遵令!”
“从役之人,每人每月给口粮一石二斗,夏冬各赐布一匹为衣!”
“啊?”
也难怪吴志猛这么惊愕,按照一个月三十天计算,月粮一石二斗平摊到每天就是四升小米,这大概和当时成年重体力劳动者的口粮相当,夏冬各赐给布一匹就等于夏天和冬天各有一套衣衫,换句话说,承担劳役的农民虽然没有工资领,但至少不用准备自己的口粮了,最多带点酱菜和鞋子就行了。考虑到劳役是在秋后和冬天进行,那时候的农闲季节,农村劳动力过剩,那些被征发者可以吃几个月公家的粮食,这样自家的粮食就省下来了,这么算来,这个条件对当地的中下层农户还是颇有吸引力的,算起来当时自家起屋的农户雇佣短工的条件也就这样了,官府拿出这个条件未免有些好的不像是真的了。
“吴书判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吴志猛赶忙连声否认:“小人哪里敢说您的不是,只是这一人一月一石二斗的口粮,未免有些多了吧?还有夏冬的衣赐,这劳役充其量也就三四个月,到了开春就得放人回去了,又何必发布匹呢?用一万人算,一个月就要用一万两千石粮食,一年要两万四千匹布,这可不是小数字!”
“这些都是大将军的吩咐,说不要因为额外的劳役苦了百姓!”伊吉连博德道:“至于花费嘛!大将军已经允许我从洛阳的粮仓府库中支用粮二十万石,布匹五万匹,作为修建漕路的开支。这笔花费将来等漕路开通后,从运费里面扣!”
“粮二十万石,布五万匹!”吴志猛顿时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砸晕了,这大概相当于当时河南四五个大州的租税,与今天不同的是,唐代人眼里的粮食和布匹不仅仅是吃的穿的,还是可以流通的货币,是响当当的硬通货。这等于是王文佐大手一挥,从财政部的账户里划出几个市的上缴财税收入给伊吉连博德当漕运专项拨款,这等豪气立刻把吴志猛这等九品小吏给砸晕了。
“怎么了?”伊吉连博德看到吴志猛的样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吴志猛赶忙连连摇头:“小人立刻去准备!”
“好,抓紧时间,谷麦就快收完了,不要耽搁了!”
“是,是!小人省得!”
相比起天上落下的馅饼砸的昏昏沉沉的吴志猛,伊吉连博德知道的自然要多多了。王文佐给他的信里吐露了一部分近期长安宫中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天子的突然晕倒和裴皇后的蠢动。作为一个贵族,他当然理解王文佐信中没有说出来的意思——主上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在断裂,随时都可能崩塌、陷落。在推翻了李治和武氏的联合统治,扶立李弘登基之后,王文佐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摄政者,虽然他尽可能的收敛了自己的触手,不要触动其他既得利益者的利益,但围绕着武氏的权力集团的崩溃还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
在其他人的眼里,王文佐这样一个从帝国的边疆飞速爬上来的后进者根本没有能力独自吃下这么大一块饼,所以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博弈、分割、最后妥协,排坐坐吃果果。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对的,王文佐的夹袋里的确没有足够的人才来填补帝国权力机构中的众多要害节点,甚至就连南北衙禁军都填不满。所以王文佐的策略就是承认现实,他一面和现有的官僚机构达成妥协,一面尽快建立一套忠于自己的平行机构——不是幕府,而是漕运转运司。
作为一个穿越者,王文佐很清楚财政对于政府的重要性。而唐帝国的畸形结构更强化了这一点——政治和军事中心在关西,经济中心在关东和江淮,于是乎帝国愈是强大,帝国对漕运的依赖就愈严重。在历史上,唐帝国的国势和流入关中地区的漕粮数量是正比关系的,流入关中的钱粮越多,帝国就能维持更强大的军队,更璀璨的文化,辉煌的都城。而一旦漕运断绝,帝国就会陡然崩溃,强悍的军队就会变成可怕的盗匪,他们会向自己的首都开战,用刀剑来为自己索取报酬。“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这四句诗歌就是对事实的白描!
但形势似乎发展的比王文佐预料的要快,依照他原先的打算,在自己和朝堂上和对手们觥筹交错,讨价还价的同时,伊吉连博德也将打通黄河的水上漕路,同时自己也能把大运河两岸的无数仓库、码头纳入麾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迁都还是直接撕破脸摊牌都可以了。但问题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现在王文佐缺的就是时间。
第656章 翻脸
偏偏形势已经不给王文佐时间了,把女儿送到天子床上的裴居道已经不再甘心于当一个二号人物,开始企图在宫内掀起另一番风浪,增加自己对天子的影响力。而李下玉李素雯姐妹的回到长安,又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又增添了一点变数,这让王文佐感觉到焦头烂额,左支右绌。
此时摆在王文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干掉裴居道,震慑潜在的反对者,独揽大权;要么做出让步,将政事堂的主导权交给裴居道,自己只保留南北衙禁军的控制权。但第一条路就意味着要废后,毕竟皇后是裴居道的女儿,你不可能将父亲赶下政坛却留下一个女儿躺在天子床上。
这么做还有一个很大的风险,那就是谁也不知道皇后现在是不是已经怀有身孕,万一废掉皇后之后发现对方已经怀了孩子,那可就尴尬了。更要命的是既然废了裴皇后,那就要立一个新皇后,谁能保证立的新皇后背后的家族就比裴居道好相与?即使不考虑废立皇后所消耗的政治资源和一大堆各种麻烦,光是君臣之间的信任受到的毁灭性打击,就足以让王文佐束手束脚了。
而第二条路的问题是谁也不知道裴居道会不会得寸进尺,说到底,大唐的南北衙禁军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开国以来,禁军从来在唐帝国的高层政治斗争中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当初王文佐能够将李弘推上大位,就离不开东宫十率的支持和北衙禁军的默许。李弘登基之后,王文佐以左武侯大将军的身份出掌禁军,并让崔弘度和慕容鹉分掌北衙,接管了长安的兵权。但他毕竟是从边军起家,在禁军中既没有足够的人脉,也没有从基层一级一级干上来的经历,正常时候也还好,一旦对裴居道做出让步,禁军中的某些人会不会觉得风向变了,选择跳船呢?说到底,出身河东裴氏的裴居道在长安可是树大根深,还出任过左金吾卫大将军,他如果想要在禁军中玩什么手脚,简直是再容易不过了。
面对如此窘迫的局面,任凭王文佐有天大的本事,也不禁萌生惧意。说到底,他在长安表面上看位极人臣,威风凛凛,但说透了不过是个空心大佬,所有的权力都是来自于天子的信任,远不如在百济倭国说一不二,威福自专。若不是皇位上的是李弘,他早就想个办法回去割据一方当土皇帝了。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哪怕再难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不然不但会害了别人,还会把国家搞得一塌糊涂,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此时能做的只能是一边在长安朝堂上虚与委蛇,尽力维持局面,一边背地里准备后手,以为不时之需。
而伊吉连博德的漕运转运使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后手了:首先他位处陕州、距离长安足够近,而且地处要冲,一旦长安有变,缓急得济;其次作为漕运转运,自然囤积有大批的粮食、财物、也有大批青壮劳力,而且大规模劳役本来就需要对征发来的劳力加以组织,以纪律约束,因此只要在平时稍加训练,关键时候只要发放武器,配置一定数量的军官老兵,立刻就能组织起一支军队。王文佐本身就有整饬关中军府的权力,这些兵府虽然已经抽不出太多像样的兵员,但武库里面的兵甲还是有不少的,从这些武库里弄出一些旧兵甲来,再弄一些老兵军官作为骨干,偷偷的送到陕州伊吉连博德手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这种临时征集起来的军队用来和精锐边军打野战可能还差了点,但拿来当一招暗棋还是足够的。
长安,政事堂。
“裴侍中,已经快到巳时了!”
裴居道从文书上抬起头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户部侍郎刘培吉,只见其鬼鬼祟祟的向右手边指了指:“裴公,您看到没有,都到这个时候了,大将军可还没来!”
“哦!”裴居道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刘侍郎倒是闲得很嘛!马上就是秋后了,各州的送京、关中的粮赋就要到了,你手头上就没别的事情了,闲到关心起同僚来早来晚了?”
“不,不,不!”刘培吉道:“卑职不是打抱不平吗?您年纪可比大将军大多了,还是天子的岳父,可无论雨雪都雷打不动的辰时便到政事堂。可他倒好,一个关东蛮子硬生生的挤进政事堂,进来了还不好好当差,早一天晚一天的,成何体统……”“刘侍郎!”裴居道放下手中的毛笔,打断了对方的抱怨:“您要是觉得王文佐做得不对,可以写一封奏疏弹劾他,用不着在我这里多言,我虽然是侍中,但并无处置同僚迟到之权!”
“裴公说的哪里话!”刘培吉一脸的尴尬,连忙摇头道:“下官只是随便说说,并无弹劾大将军的意思,您言重了,言重了!”
“刘侍郎你手脚快,已经把手头上的公务处置完了,有时间来老朽这里随便说说,老朽可没有这么快的手脚,手头上的公务还多着呢!”裴居道的嗓门抬高了几分,他指了指几案上厚厚的文书:“要不刘侍郎你回自家位置上等等,等老朽也罢公务处置完了,再来陪您随便说说?”
那刘培吉被裴居道这番话说的面色通红,就和一头煮熟的螃蟹一般,他口中嘟囔了几句,垂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四周投射来的一道道嘲讽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好像他混身上下未着一缕。他低着头,坐了下去,拿起一份文书,装作看的样子,腹中却骂道:“装模做样的老狗,别落到乃公的手上,否则必杀汝!”
“大将军,大将军您来了!”
随着一阵热情的招呼声,王文佐走进政事堂。他一边向打招呼的人还礼,一边苦笑道:“昨晚宫里有事,圣上召见,回家已经快要天亮了,半宿没合眼,所以来的迟了,诸位同僚见谅!”
“若是如此,那大将军派个人来知会一声便是,自己就在家休息便是,何必这么辛苦!”张文瓘笑道。
“是呀!大将军昨晚有公事,今天休息一日,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是呀,少来政事堂一日也没什么,至多我等抄写一份节略,送到府上让大将军看看便是!”
看到一个个同僚迎了上去,笑脸相迎,刘培吉腹中更是气了,这些同僚平日里道貌岸然,一副刚直不阿的样子,可遇到王文佐,就一个个贴了上去,真是恶心极了。尤其是那个裴居道,明明心里恨的要死,可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和衷共济的样子,旁人说王文佐一句坏话,他就板起脸,说些那种没用的屁话。娘的,这里最恨王文佐的不就是你自己吗?说到底,老子又不想和王文佐争权,只有你一门心思想着把王文佐从天子身边挤走,自己取而代之。一边心里想的要死,一边嘴上不要不要的,这种伪君子最是让人恶心,就连王文佐这个兵痞都比你强多了。
刘培吉正在腹中大骂裴居道,却看到王文佐朝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只见对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刘侍郎,这是陕州水陆转运使的请粮文书,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允了吧!”
“哦,哦!”刘培吉伸出双手接过王文佐的那张纸,看了两行嘴巴就张大了:“二十万石粮食,五万匹布,先从洛阳粮仓支用!”
“不错!”王文佐笑道:“马上粮食就收完了,可以征发劳役,又是枯水期,正好修建纤道、整饬河道。这些粮食和布匹就是用来做这些的!”
“二十万石粮食,五万匹布,这么多?”身后传来裴居道的声音:“大将军不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这可是公事,王某哪里敢开这种玩笑!”王文佐笑道:“上万民夫,吃喝用度都在上头,还有盐、草鞋什么的都没算上呢!”
“大将军!”裴居道上前一步,隐然间已经将王文佐和刘培吉隔开了:“据我所知,本朝征发来的劳役是自备口粮的,至多补贴一点酱菜钱,哪里用的着这么多粮食布匹?”
“短期劳役的确可以自备口粮,可这漕运之事又不是十天半月能做完的,所以我打算给征发的民夫发放口粮!”
“短期就短期,每次征发一个州县的,轮流来干不就成了?”裴居道道:“这个先例可开不得!大将军你这次给口粮,那下次换了别人,可没本事从洛阳粮仓里面拿粮食!”
“那怎么成!十来天就换一拨人,岂不是刚刚用熟了就换一拨生人来,这事情怎么做得好?”王文佐笑道:“这漕运是关乎国家的根基,千万耽搁不得!”
“大将军你莫要拿漕运来压我!”裴居道冷笑道:“这政事堂里哪件事情不关乎国家的根基?若是照你的说法,那就没规矩了,再说洛阳两岸的仓粮都是有名目有用处的,你一下子就拿出二十万石来,难道不会耽搁别的事情?那时候谁来担这个责任?你、还是我?”
“自然是在下!”王文佐笑道:“既然是在下拿的粮食,自然是在下担责!”
裴居道顿时语塞,半响之后方才道:“这也不是担责的事情,要取粮有取粮食的规矩,不能像你这般一张纸条子就拿了二十万石粮,五万匹布走,要动洛阳的粮仓,户部那边先要拿一个章程出来,拿到政事堂再三商议,一切妥当之后再禀明陛下,才成!”
“这老东西!”王文佐腹中暗骂,显然裴居道最后玩的时候拖延战术,洛阳附近那些粮仓里有多少粮食,都在哪个仓,哪个仓里的粮食可以动,哪个不能动,这些东西只有户部的官吏才知道。如果要等户部搞章程,人家有一万种办法弄得你几年下来一粒粮食都拿不走,而户部的官员摆明了是跟着裴居道混的,没有他们的配合,自己一粒粮食都拿不走。
正当王文佐想着要如何才能让裴居道松口,却听到旁边有人说:“其实这二十万石粮食,五万匹布还是抽的出来的!”
“刘侍郎,这话可不能乱说!”裴居道冷声道。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刘培吉的脸上,只见其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张纸:“裴公,在下忝为户部侍郎,怎么会乱说。这么说吧,光是洛河、黄河南岸的七八处粮仓中就可以拿出至少五十万石粮食来!”
“拿走这些粮食难道不会影响其他用途?”裴居道的脸愈发黑了。
“不会!”刘培吉回答的十分坚决:“大家都知道,洛阳边上河渠纵横,本来调运各方粮食就十分方便,每年从两淮、江南运来的贡米就有几百万石,这些粮食都要腾换旧粮的。把前几年的陈米都腾出来,换上新米反倒是好事!”
“这狗才,就刚刚这点事情得罪了,便翻过脸来了!”裴居道哪里不知道为何刘培吉突然跳了出来,当着王文佐的面却无法扯开来说,只能冷声道:“刘侍郎,粮仓可是关乎国家根基的大事,轻乎不得!”
“侍中,您刚刚不是说了,这政事堂中哪件事情不关乎国家根基?若是照您的说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刘培吉笑道:“请您放心,这件事情交在下官手里,若有半点差池,拿培吉是问!”
俗话说现世报还的快,裴居道没想到自己刚刚用来怼过王文佐的话,转眼就被刘培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来,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王文佐在旁边早已看出刘培吉是在故意恶心裴居道,心中虽然幸灾乐祸,但还没忘要先把事情办成了,赶忙插口道:“刘侍郎,那既然如此,就全交给你了!”
“大将军请放心,多则五日,少则三日,户部必有文帖,倒时便让陕州水陆转运使的人去洛阳取粮布便是了!”
第657章 工作餐
“好,那就托付刘侍郎了!”虽然不知道为何这刘培吉今天突然变了个人一般,但王文佐也很高兴这么顺利把事情给办成了,笑道:“下次面见天子时,我一定要把今日的事情说给圣上听听,若是朝堂百官都如刘侍郎一般敢于任事,又有何愁吐蕃不灭?”
听了王文佐这般夸赞,刘培吉那张圆脸顿时堆满了笑容,几乎要溢了出来,旁边众人也纷纷上前恭惟,唯有裴居道被晾在一边,几乎连胸脯都要气破了,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在回荡:“无耻小人!”
依照当时的惯例,天子为政事堂办差的诸位相公提供午餐,也就是“堂厨”,由于最初唐太宗赐食于廊庑之下,所以又被称之为“廊下食”。应该来说,当时政事堂的午餐是十分丰盛的,古时候中国以羊肉为上等肉食,政事堂的午餐要杀三口羊,节日另外加一头羊,各色菜肴百盘、酒、还有四方供奉的应季水果,主食也按时令变化,冬天是热乎乎的热汤面、小米粥,夏天则是冷淘凉面,膳食的费用有专门的款项,十分充裕,若有不足之处天子还会自掏腰包补足。
餐食摆开后,政事堂的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五成群的走到摆满各色食物酒水的长案前,依照自己的喜好分取食物,各自坐下进食,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我看裴侍中那张脸一整天都黑的如铁锅一般,好似别人欠了他十几万贯钱不还一般!”王文佐笑道。
“是呀!”张文瓘笑道:“这刘培吉平日里最喜欢在裴侍中面前说三道四,裴侍中呢一般都只是听,很少说什么,至多也就是笑笑。今个儿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气不是很顺,就教训了刘侍郎几句,声音还大了些,整个政事堂都听的一清二楚,伤了刘侍郎的面子,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刘侍郎才故意给裴侍中难堪!”
“哦?裴侍中都说了什么?”王文佐好奇的问道。
“我在外边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裴侍中是说:“刘侍郎你手脚快,已经把手头上的公务处置完了,有时间来老朽这里闲聊,手头上的公务还多着呢!要不刘侍郎你回自家位置上等等,等老朽也罢公务处置完了,再来陪闲聊?”
听了张文瓘的话,王文佐不由得哑然失笑,凭心而论裴居道这话说的未免太刻薄了:能进这政事堂的少说也是个四品五品的官儿,这么大的官儿怎么说也是要点脸面的。
人家刘侍郎厚着脸皮跑到你裴居道面前说三道四,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向你表忠心,表明自己是裴居道的人。可你裴居道倒好,直接把人家的面皮丢地上用脚踩了。要知道政事堂里面可都是玩笔杆子的,多半有人回去把这事记在自家的日记里,将来修史时候很可能就会拿这些官家日记当原始材料,列传里会留下一笔,那可就“青史留名”了。难怪刘侍郎翻过头就给你一闷棍,换了普通人指不定就直接掏刀子了。
“裴侍中到底是世家子弟,一路顺遂,有些事情虽然道理明白,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王文佐笑道。
“大将军说的是!”张文瓘拿了几个枣干,一边咀嚼一边笑道:“有些东西没有亲身经历过,书本上看过再多遍也是不明白的!”
“对了,裴侍中的修养应该还是不错的!到底刘侍郎说了些什么,把他惹发了性子?”
“这个就不知道了!”张文瓘摇了摇头:“我今天距离那边太远了,也没听清楚!”
“这个倒是与大将军你有些干系!”身后传来戴至德的声音,王文佐赶忙起身行礼:“与我有关?不会吧?那时候我应该还没来吧?”
“没错,就是因为你还没来!”戴至德拿着一把桃干,一边咀嚼,一般在张文瓘身旁坐下:“当时我坐的不远,听得很清楚。那刘培吉跑到裴侍中那儿,说裴侍中年纪比你大这么多,无论雨雪都雷打不动的辰时便到政事堂,可你王大将军进了政事堂却不好好当差,早一天晚一天的,成何体统!”
“原来是这样!”王文佐听到这里,不由得苦笑起来,他兴致勃勃的看别人的笑话,却没想到最后笑话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了。那刘培吉也是正四品上的高官了,自己来晚一点就去打小报告,这做派怎么和现代社会玩办公室政治的科员小白领差不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