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这是诸位相公的事情,王某对于朝廷守吏并不熟悉,还请诸位择一干吏为之!”王文佐笑道:“不过我有一个精干的手下,他已经在陕州那边调查河道,有一两个月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令其为水陆转运副使,处置漕运之事!”
听到王文佐的回答,政事堂里的大多数人都松了口气,虽然王文佐已经被加上了中书门下三品的官职,用唐代的政治规则看他已经拜相,但在这些人眼里,他还是一个“外人”。如果他给出陕州刺史的人选,这无疑是一种对他们权力的“侵犯”,那肯定要坚决抵抗。
但王文佐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即陕州刺史兼任水陆转运使的人选照旧由政事堂提名,但谁都知道陕州刺史地处要冲,光是州事务就忙的飞起,哪里还有太多精力去管漕运水陆转运事务?所以实际干活的应该是水陆转运副使,这个人选就由王文佐自己来提名。而水陆转运使这个官职是个新搞出来的,还是个使职,用谁本来就是天子说了算的,说白了王文佐并没有动政事堂诸位相公们的蛋糕,自己做了一块蛋糕,还分给老爷们一块(陕州刺史带水陆转运使的提名权在政事堂这里),这种方案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大将军所言甚妥,在下附议!”张文瓘道。
“嗯,我也附议!”
“附议!”
见其他人纷纷表示同意,裴居道也只能点了点头:“漕运之事关乎朝廷安危,大将军选人须得小心!”
“那是自然!”王文佐笑道:“王某晓得!”
讨论完了漕运之事,众人又开始讨论起东西两面的军事来了。这是一个非常让人头疼的问题,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眼下大唐东西两面的战争都有长期化,泥沼化的倾向,西面的吐蕃自不待言,自从大非川之战后,吐蕃人的活动愈发活跃,在西域、青海河湟、松州一带都有频繁的军事调动,显然吐蕃人在秋后是要有所动作的。而北边的突厥叛军随着秋天的到来,也开始向南移动;在辽东,靺鞨人已经公开和高句丽的叛军联合起来,安东都护府的高侃天天都在要求增加援兵,而在熊津都督府的薛仁贵却拿新罗人没有什么办法,熊津都督府当地的军队和倭人对于薛仁贵的征召也很不积极。所以如果从地图上看,这一大片都是大唐的羁縻州和属国,却根本拉不出多少军队来。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如果不能做点什么,一旦某个战场打了败仗,很可能会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全面撤退来避免溃局。
戴至德瞥了王文佐一眼:“王大将军,你从辽东起家,又和吐蕃人打过交道。这里的人里要数你对于兵事最为熟悉,你有什么办法破局?”
“在下以为,青湟方面还是要以守为主,至少要再过两年,等陇右驻军恢复了元气再说!安西方面,要增派援兵,至少要给钱帛,让其募兵,与吐蕃人争夺,牵制其力,免得吐蕃人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陇右这边;松州方面应该问题不大,我在任的时候已经把从松潘道修的差不多了,也招抚了当地的羌人,只要继任者别把当地羌胡搞出事情来,吐蕃在南线能投入兵力也很有限,至多多派个几千募兵就是了!”
听了王文佐这番话,政事堂众相不由得纷纷点头,王文佐这人别的不说,对于攻守之事还真是行家,虽然是边境武将出身,但是脑子却非常清醒,从来都不搞冒险主义,行侥幸之事,这种做法非常符合相公们的胃口、“那辽东方面呢?”戴至德的口气和缓了不少:“大将军您在那边打了十年仗,旧部甚多,应该是早就胸有成竹了吧?”
“辽东方面我以为倒是还不急,急的是河北!”王文佐答道。
“河北?”戴至德吃了一惊:“应该还不至于吧?我看高侃发来的战报,营州都没什么事情,河北怎么会有影响?”
“叛军的兵锋当然距离河北还有很远,但是河北是辽东的后方,说到底,辽东、新罗、百济这些地方土地平旷,人烟稀少,就算有人的地方,也是胡汉交杂,很难以汉法治理。而河北人烟稠密,户口众多,士风悍勇,只要河北忠顺,和朝廷一条心,即便辽东有一二挫折,也不难将其平定,而如果河北出了事情,那就算将榆关以北尽数荡平,又有何用?”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王文佐这番话他们自然听到明白,也知道他说的河北忠顺,和朝廷一条心是什么意思,但这就好像屋子里面的大象,每个人都知道这问题很麻烦,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王文佐这一说,反倒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第643章 格局
“大将军言河北之事,可否说的清楚一点!”裴居道沉声道。
“好!那我先请各位猜一个谜!”王文佐笑了笑:“大概是龙朔三年,我随刘仁愿刘都督平定了百济叛乱,受命来长安办差。经过河北贝州,正好遇到暴雨,便在当地高鸡泊畔的一座庙宇避雨。
当时我等被雨水打湿了衣衫,为了烤火取暖,便去向庙祝借些柴火木炭,又给了些香火钱。那庙宇供奉着两尊神像,一站一坐,坐着的那位是长须中年汉子,身着赭黄色袍服头戴幞头,神情和善;另一神像站在那长须黄袍汉子身后,浓须高颧,身着铁甲,一手按在腰间剑柄上,一手指向前方,虎目圆蹬,倒似像是在叱呵谁一般。诸位相公猜猜这两尊神像是何人?”
众人听到王文佐这番没头没脑的故事,个个如落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一人笑道:“大将军这谜出的也忒难了,你只说这庙在河北贝州高鸡泊畔,又说庙里供奉两个神像的模样,这等乡里淫祠供奉的野神天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哪里猜得到?你须得再给个提示!”
“对呀!要给个提示!”
“对,不然根本就无从猜起呀!”
“先给个提示,我等才好猜!”
面对众人的抱怨,王文佐点了点头:“不错,这么猜的确有些难了,我就给个提示吧!这庙的名字叫做“夏王庙”,这下你们都猜得到了吧?”
“夏王庙?两尊神像?河北贝州高鸡泊,难道是那两位?”
能够混进政事堂的智力肯定远在平均线以上,把王文佐提出的这几个要点串连起来,众人立刻就猜到了背后的答案,个个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简直是无法无天!”一人狠狠的拍在几案上。
“对,竟然敢供奉逆贼,当地的刺史知县却茫然不知,一定要严加处置!”
“当时大将军有何作为?”有人问道。
“有何作为?”王文佐笑道:“那庙宇香火极盛,庙中避雨的人就有百余人,多为健壮汉子,河北民风刚毅勇悍,我当时身边才二三十人,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听到王文佐自承自己当时因为胆怯而没有做什么,众人脸色都有些奇怪,不过倒是无人出言嘲讽。片刻后有人问道:“那事后呢?大将军就什么都没做?”
“我能做什么?”王文佐笑道:“上报官府,让其将这夏王庙夷为平地?诸位,这夏王庙香火如此之盛,肯定不是一年两年了,就算能瞒得过刺史,本地官吏与豪右肯定是瞒不过的,而依旧好端端的放在那儿,这背后是什么意思?是的,我到了长安后禀告上去,能将这夏王庙平毁了,然后呢?无非是当地人换个地方重新建一座新的,当地人对朝廷更增添了几分恶感罢了!”
王文佐这番话让众人陷入了深思,的确正如他所说的,这么大规模的庙宇和香火,肯定不会完全是底层百姓的自发建成,其中必定有本地豪强和地方官吏的支持、组织,至少是包庇,这本身就意味着很多东西了。除非是将当地翻个底朝天,那就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但这么干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大将军!”戴至德问道:“你和我们说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向诸位相公道明河北形势危殆!”王文佐沉声道:“窦建德也好,刘黑闼也罢,都是快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人活到现在的都五六十岁了,要说他们真的得了这两人什么好处,那是不可能的。当地人之所以建庙祭祀朝拜那两人,说透了就是对现状不满。如果不满的是寻常百姓,那倒也还罢了,可怕的是就连当地的豪强士人也是如此,一旦大势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军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裴居道冷哼了一声:“几个无知草民修座庙,你就说河北豪强士人对朝廷不满。王三郎,你过往都是在军中行事,还是缺了些历练。天子信任你,让你见了政事堂,你就应该多向诸位前辈多学着点,岂可这般大惊小怪,妄言天下大事?你这般做惹来耻笑事小,让人以为天子识人不明,有损圣人威望事大!”
裴居道这番话说的极为不客气,完全是一副长辈训斥晚辈的口气,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王文佐身上,看他如何反应。王文佐笑了笑:“裴侍中的教训,在下记住了。不过在下以为,朝廷对河北还是要有些动作,体现关爱怀柔之意!”
“你说要怎么关爱怀柔法?”裴居道问道。
“既然河北士民建这夏王庙,祭祀窦建德,索性朝廷发出敕书,承认其为正祀便是!”王文佐道。
“承认夏王庙为正祀?”裴居道冷笑了一声:“窦建德是何人你难道不知道?此人曾经与我大唐争夺天下,朝廷岂可承认其为正祀?”
“裴尚书此言差矣,黄帝破蚩尤,汉高祖灭项羽,皆设庙祭祀,此事自古皆有,本朝为何不可?况且隋末之时,群雄并起,而天命所归,乃本朝之文皇帝,是以群雄束手,或为臣妾,或身陨落,这等事世人皆知。窦建德为人知义而尚仁,贵忠而爱贤,无暴虐及民,无淫凶于己。朝廷允许祭祀他,乃是宽宏大度,奖励忠义之行。再说了,这夏王庙在河北所在皆是,又不是贝州才有,与其让百姓私下群聚,成为乱事之由,不如朝廷承认,宣告河北士民,天命所在,非人力所能更替!”
裴居道被王文佐这番话说的哑然,半响之后方才道:“你要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这点小事,与河北诸州刺史提上一句便是,犯不着在政事堂上专门说吧?”
“若只是夏王庙一事,当然不至于在这里小题大做!”王文佐道:“诸位,俗话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如今天下一统,而河北文士却少有进身之阶、崔、卢、王、赵等子弟即便是天下知名的俊才,起家不过从九品,堪磨二十年也难得为一刺史,长此以往,只恐河北士人有离心之忧!所以我打算请陛下下旨,仿文皇帝旧例,选拔天下文士俊才入昭文馆,以为储才之用,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听到王文佐的第二个建议,政事堂中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裴居道问道:“那这选拔文士俊才照什么规矩?由何人操办?”
“诗、赋、箴、铭、论、表各作其一,由考官选拔二十人,然后天子面审再淘汰一半,留下十人!”
政事堂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王文佐提出的办法其实就是后来进士科中的杂文进士,只不过考的文章的种类更宽泛一些罢了,这种考法当然比此时唐朝所使用的明经科要公平多了,不说别的,就算前面你作弊过了关,最后那关过不去也是白搭,而且如果搞得太过分了,被天子发现不对,很可能会把所有人都牵连到。考虑到这个风险,敢在这条路上作弊的至少也得有水准以上的文才。
“大将军,你方才说要对河北怀柔,可这么做的话也未必河北士子就能考上,岂不是白费力气?”裴居道问道。
“这个就不劳裴侍中操心了!”王文佐笑道:“河北户口数倍于关中,文学之士更多,如果给机会他们也把握不住,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怀柔并非拿其他地方士子的利益来收买河北,而是公平,只要公平了,河北人就算输了也不会抱怨!”
政事堂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知已经无法阻挡王文佐的动作,毕竟他现在也是政事堂的一员,天子还对他十分信任,只要他一心想要做什么事情,别人还真的拦不住。
“既然是这样,那今日便到这里吧!”王文佐笑道:“在下在南衙还有一点公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说罢他站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王文佐刚走,政事堂就好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嗡嗡的争吵起来,大多数人都满脸怒色,大声申叱,表达自己的不满。
“真是太过分了,王文佐把这政事堂当成什么地方?他的兵营帅帐吗?咱们又不是他的帐中都督、麾下部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对呀!先是改革漕运,这也还罢了,后面说什么河北人心思念窦建德、刘黑闼,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先是要将窦建德列位正祀,后来干脆连昭文馆选拔学士的事情都由他定了,他以为他是谁呀?太宗文皇帝吗?”
“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以前只是听说还不相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面对一张张激愤的面容,裴居道却双眼微闭,神色俨然,并非附和,戴至德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对裴居道道:“裴侍中,里面气闷,咱俩去院子里走走?”
“嗯!”裴居道应了一声,跟着戴至德出了房门,来到院子里,戴至德看了看院子里的银杏树,突然叹道:“裴侍中,我本以为王文佐不过是一个幸进小人,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看他了!”
“哦?为何这么说?”裴居道问道。
“他今日说的这几件事情,漕运也好,怀柔河北也罢,若是做成了,都是于国于民有大利的事情,却要得罪不少人,若是幸进小人,怎么会废气力做这种事?”
“照裴某看却未必!”裴居道冷哼了一声:“说不定是他根基不稳,希望立下大功来压服那些不服他的声音呢?”
“天子对他言听计从,谁还能有他的根基稳?”戴至德笑道:“再说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王文佐的功劳,不说别的,只说那天夜里,都是护主登基,尉迟敬德只怕还不如他吧?尉迟敬德受封国公,王文佐才是个县公而已!他就算从今往后什么都不做,只在政事堂当个泥塑木偶,天子也少不了他的官爵的!”
“戴公你说这些作甚?”裴居道冷声道:“你若是要投靠王文佐,现在还来得及,只是要身居张文瓘之后,这滋味你未必受得了!”
“裴侍中你是知道我的,又何必说这种话激我!”戴至德叹了口气:“我对王文佐这个人并无恶感,这是他身兼将相,身为人臣而权柄集于一身,只恐天子太阿倒持,有碍朝纲。只要他一日还留在政事堂,我就不可能站在他那边!”
听戴至德这般说,裴居道脸色变得好看了些:“其实今日这般也好,这些其他人都明白了,今后要说服他们就简单了。而且正如你说的,只要他什么都不做,只凭过去的功绩,位极人臣就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反倒拿他没有办法。他既然要做事,那就让他去做,等到事情闹大了,正好逼天子挥泪斩马谡!”
“也只能如此了!”戴至德叹了口气:“我辈身为宰辅,不能秉持公心,着实惭愧!”
“戴公!”裴居道冷声道:“你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早晚你也会遇上倒霉事,那时你可以看看别人会不会秉持公心,会不会惭愧!”
大明宫,含元殿。
透过深广大殿的狭窄窗户,夕阳余晖遍洒地面,为墙壁和墙壁挂上暗红色的条纹。天子曾经在这里接待群臣宾客而如今只剩下四壁如洗,地板和摆设上已经满是厚厚一层尘土,但在武氏眼中,整个大殿依旧浸润在一片暗红之中。
她从后面进入,慢慢的穿过殿内大厅,穿过两排高耸的木柱,这里的每一根木柱都是用合抱粗细的大木建成,当时关中平原周围山地中早已没有这等粗细的巨树,都是从更加遥远的西南、西北地区的深山中采伐运输而来。武氏的指尖划过一根又一根木柱,最后登上台阶,停留在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来。坚硬的木板接触她的皮肤,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第644章 恐惧
“活见鬼,为啥连我的坐垫都拿走了!”她冷哼了一声,“去万乘至尊如弃敝履”,雉奴真是该死,如果我是个男人,那天夜晚我宁可死也不会离开宝座,王文佐也该死,太后阴沉的想:雉奴和她的孩子也一样,李家人都该死。
窗外传来阵阵笑声,她走到窗旁,只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一个宦官带着数十个小内侍走过,看她们手中拿的器具摆设,她突然意识到马上就是中秋节了。想到这里,太后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若是在过去,这里又怎么会如此冷清,中秋前大半个月身旁的宫女宦官们就已经忙碌开了,一门心思琢磨出新鲜玩意,好讨得自己的欢心。而现在那些宫女宦官们的心思只怕已经去太极宫那边了,这就是皇宫——权力在那儿,富贵荣华、笑脸心意就去了哪边,留下来的只有阴冷和死寂。
皇太后烦躁的回到殿内,镀金宝座依旧高踞众人之上,但已无往日的辉煌。是的,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内里的生命,只剩下一层空壳,自己也是的,皇后已经变成了皇太后,只有一字之差,相差何止以万里计。
几分钟后,皇太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含元殿,也许自己就和眼前的大殿一样,只剩下一个空壳,还苟延残喘的活着。
乘舆上,武氏右手肘放在扶手上,拖着腮,左手拿着一柄玉如意,轻轻的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目光游离,想着自己的心事。四周的宫女内宦都是有眼色的,他们屏住呼吸,惟恐声音大点成为武氏怒气的发泄对象。尽管对方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权力,但想要弄死自己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停步,停步!”最前头开路的内宦突然喊道,八个挑乘舆的内宦赶忙停住脚步,陡然的停步让武氏身体一晃,手中的玉如意滑落下来,落在地上顿时摔成四五断。
“奴婢死罪!”不等武氏发火,当值的内宦便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怎么回事?”武氏皱了皱眉头,问道。
“前头多了一堵墙,把平日里的那条路挡住了!”
“多了一堵墙?”武氏从乘舆上站起身来,正如那内宦说的,前面不远处多了一面布墙,墙后传来阵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她的记忆里的确这里原本是一条路的。
“罢了,你过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武氏问道。
“奴婢遵旨!”那内宦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疾趋了过去,片刻之后便回来了:“太后陛下,听当值的小儿郎说前几日天子下诏在前面要整修一座偏殿,为了避免砂土碎石伤人,所以就先扬起一面布墙,待到修整好了,才会将一切还原!”
“整修一座偏殿?”武氏心中一动,突然脑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这个该不会是那个逆子打算用来安置我俩的吧?等到这偏殿修整好了,便把我和雉奴赶到里面去,再外头修一道高墙,将其分隔开来,只留一道小门出入。这么一来,多则一两个月,少则一二十天,我和雉奴就没命了!”
武氏想到这里,不由得手脚发凉。如果去看史书,中国古代皇宫里面死因占最大比例的一项就是“幽闭而死”,即一个好端端的人,只要关进一个内外隔绝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当然,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当事人心情郁闷,又孤寂,生活条件比过往大打折扣,然后就重病发作而亡。但更大的一种可能性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当事人被勒死、毒死、闷死或者别的某种死法,反正此时的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又被与外界隔绝,后世的史书里面为尊者讳,通常也就说一句“幽闭而死”,时间一久,自然也就没人去深究真相了。
“这逆子,好毒的心肠呀!竟然,竟然连生身父母也下得了手!”武氏身体微微颤抖,眼眶已经红润起来,虽然还没有切实的凭据,但女人本来就是依靠直觉的生物,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越大,到了最后已经泪如雨下,面若死灰起来。
“太后,太后陛下!”一旁的内宦本以为要大祸临头了,却没想到太后看了一眼那布墙,竟然坐在那儿哭了起来,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小心问道:“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要传太医来!”
“罢了!”武氏自然不会和内宦说自己的心思,顿了顿足:“先回清晖阁吧!”
武氏一路回到清晖阁,刚进了内殿,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依稀正是李治。她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内殿,只见李治正坐在榻上,一旁两个艺人在耍皮影戏,李治正看的津津有味,听到武氏的脚步声,回头笑道:“阿武,你看这杂耍,就两个艺人、一道幕布,一人耍皮影子,一人唱戏,着实是有趣的很!”
“雉奴你还有心思看这玩意,还真是心大!”太后冷哼了一声:“焉不知已经大祸临头,死期将至?”
“阿武你这是从何说起?”李治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妻子:“你又在外面听到看到什么了?”
武氏没有说话,挥了挥手示意那杂耍艺人和宫女内宦们有退出屋外,冷声道:“我方才路过含元殿,回来的路上看到多了一道布墙,把路拦住了,一问才知道是天子下令整修一座偏殿!”
“这怎么了?”李治皱起了眉头:“大明宫这么大,有那栋偏殿损坏了,弘儿下令整修也很正常,哪里惹到你了?”
“你呀,就是刀驾到脖子上了都啥都不知道!”武氏怒道:“天子现在就住在太极宫,大明宫这边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来一次,他怎么会让人去修一座偏殿?除非是他另有用处!”
“哎!”李治叹了口气:“阿武,你就别整日里没事瞎想了。这天下都是弘儿的了,他莫说要整修大明宫内一座偏殿,就算把大明宫一把火烧了重新建起来,也是他的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你就不能做点有趣的事情?以娱余生?”
“雉奴,你还真的以为他会让你在这里舒舒服服享清福?”武氏顿足道:“如果他把咱们关进偏殿去,外头修一堵高墙,只留一个小门,内外隔绝,你觉得咱俩能在里面活几天?”
“阿武,你疯了吗?”李治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想弘儿?他再怎么说也是你我的亲生骨肉,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可发兵夺权,逼你让位给他的也是他,不是别人!”
“那怎么一样?”李治道:“自古以来,天家为了权力皇位相互争夺残杀的屡见不鲜。很多时候倒不是父子无情,而是形势不得已,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弘儿也是如此,说到底,他也是被你逼得太狠了点,连未婚妻都被逼奸而死,你却还让人在背地里查,还把杨思俭等人都捕入狱中;又把武三思调回来,在东宫分王文佐的兵权。事情到了这一步,弘儿就算再怎么良善仁孝,也不得不奋力一搏了。而如今你我不过是一对待死之人,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他又何必急着对我们下手,在史书上留下个恶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