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韦伯
李弘从宫女手中接过捷报,打开看了起来,刚看了两行,他的眼睛就瞪大了:“是王教御!王教御最先打进平壤城!”
“是呀,寡人也没想到会是他!”李治苦笑道:“此番出征前,寡人曾经许下诺言,先入平壤城者王之,这原本是打算酬报英国公李绩的,却没想到让王文佐抢了先,这倒有些尴尬了!”
“尴尬?为何这么说?”李弘不解的问道。
对自己的儿子,李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解释了起来。原来唐代的爵位共分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
其中第一等、第二等都是宗室或者开国时候投降的枭雄(比如吴王杜伏威、燕王罗艺);李绩的英国公就处于第三等。李绩与李治的关系颇为特殊,当初李治受封晋王后不久,便遥封并州都督之职,而当时实际上执掌并州都督府的便是官居并州都督府长史的李绩;李世民临死前更是将李绩故意逐出长安,好让李治继位后将其召回施恩于李绩;在李治废王立武的关键时期,身为托孤大臣的李绩直言:此乃陛下家事!为此武皇后对李绩十分感激,还专门送了厚礼相谢。
因为以上诸般事宜,所以李治让垂暮之年的李绩指挥这次必胜之战,并借此机会打破惯例,封李绩为郡王,也算是酬答这位多有恩惠于自己夫妻的老臣。但让李治没想到的是,最先打进平壤城的不是预料中的李绩,而是王文佐。
“弘儿你明白了吧?”李治笑道:“倒不是寡人舍不得这郡王的爵位,只是王文佐的起步点太低了,他哪怕有个郡公、县公在身,寡人破个例授予郡王之位,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他现在身上连个县子、县男都没有,一下子跳到郡王之外,这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塞不住天下人之口呀!”
“这么说来也是!”李弘叹了口气:“不过父皇您金口玉言,既然已经许下先入平壤者封王,那总不能不算数吧?”
“名器方面差一点,其他方面补偿些就是了!”李治笑道:“再说王文佐他还年轻,今年才三十出头吧?要是现在就封王了,等到我儿登基之后,还怎么差使他?岂不是只能天天留在长安养老了?这样恐怕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阿翁说的是!”这一次李弘心悦诚服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任何一个政治组织正常运转的基本规则,如果王文佐这次封王,那朝廷今后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来再赏赐他的了,自然也就没法派他出去领兵打仗了。就算是大唐,也没有奢侈到把一个三十多岁就如此优秀的大将之材留在长安当大半辈子饭桶的地步。
“那这次王教御可以受封什么爵位?”李弘问道。
“应该是开国县子或者开国县伯吧!”李治道,他似乎也觉得少了些,便笑着补充道:“的确这相比起王文佐的功劳来少了些,但爵赏之事首先得兵部奏报上来,寡人才能裁断,也不是想给什么就给什么的!你也知道王文佐是个新晋,这方面自然要吃点亏,只有将来再想办法补偿他了!”
“孩儿也觉得开国县子或者开国县伯少了些!”李弘道:“孩儿听说薛仁贵在显庆四年陷阵射杀敌将,击败契丹人便受封河东县男,王文佐可是灭国大功,怎么能只比薛仁贵高上一级?至于说将来再来补偿,孩儿以为不可?”
“哦?为何这么说?”被儿子反驳,李治倒也不着恼,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李弘。
“古人云,官以任能,爵以酬功!将士们之所以愿意面白刃,临箭矢,奋身不顾,无非期于爵赏,荣己身,传于子孙而已。今寇仇授首,大功已建,百姓皆歌咏舞蹈,天下人皆翘首以观,岂有爵赏拖延的道理?孩儿以为万万不可!”
“不错!不错!”听到太子这番话,李治满意的连连点头:“你有这番见解,确实是有长进了。身为君上,执掌赏罚二柄,切不可处事不公!赏赐王文佐之事的确不可拖延,只是此事寡人一时间还没想好!”
“可否赏赐一些金帛?”李弘问道。
“金帛?”李治闻言笑了起来:“弘儿你还真是不知道你这个王教御呀!他还真不缺金帛?”
“不缺金帛?难道王教御出身豪富之家?可也不像呀!当初在长安时孩子都没太觉得他是个世家子弟!”李弘不解的问道。
“弘儿你这就不知道了!”李治笑道:“这个王文佐家财靠的可不是祖业,而是自家生财有道!你还记得吗?前些日子寡人赐给你的皮裘、药材、金银器皿!”
“记得!那皮裘确实甚好!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皮裘、药材都是王文佐先前进献的!”李治笑道:“按照他的说法,这些都是他从海东蛮酋手中交换而来的,你觉得他得了这些就全部献给寡人,自己一介不取?”
“这个……”李弘顿时哑然,他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毕竟出身天家,平日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见识远胜寻常人家的同龄人,经由李治一提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只是王文佐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不愿意在李治面前说他的坏话罢了。
“当然,寡人也没有怪罪王文佐的意思,像他这样历经生死,为自己取些财货这也是应有之义,寡人如果连这点事情也不放过,那也未免太刻薄寡恩了吧。寡人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他不但会打仗,生财之道也不下于商贾,现在恐怕早就是家财万贯,你与其赏他金帛,不如给些别的!”说到这里,李治突然叹道:“可惜了,寡人的女儿里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不然便招了这个女婿,倒也不错!”
正当高宗父子正在苦恼应当如何赏赐以酬王文佐之功时,长安城中已经是一片欢腾的海洋。路上的行人,哪怕是陌生人,都会相互道贺,同声相庆,路旁的酒肆更是生意兴隆,拥挤的仿佛朝会一般,有的人干脆拿着酒杯,席地而坐,举杯相庆。街道上工匠,雇工,妓女,以及满身伤疤的老兵——突厥、薛延陀和铁勒人的征服者,普通的女人,胡姬和三五成群的灵活的孩子,一批又一批川流不息地向前涌去。他们生气勃勃的快活脸庞,无忧无虑的闲谈以及种种讽刺和笑虐,都说明了他们此时的快乐心情。
所有这些形形色色,喧哗吵闹,数也数不清的人群,使这伟大的城市充满了一片含糊的、乱纷纷的、但是快活的哄响,那片喧闹声,只有千万个蜂房放在街道上发出来的嗡嗡声才能够跟它相比。
而普安长公主就是在这样的喧闹中返回自己在长安城中的住所的,当她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
“快,快准备热水,伺候长公主殿下淋浴!”女管家大声道:“今个儿外头可真挤,要是天天这样可怎么得了!”
“若能天天如此,便是再拥挤些我也心甘情愿!”普安长公主虽然疲惫,但心情却很好,她笑着对管家道:“传令下去,府中今晚每人赏钱五百文,米三斗,庆贺大唐平定高句丽!”
“谢家主赏赐!”
院中的奴仆们纷纷下拜谢赏,普安长公主正准备去淋浴休息,这时女管家听守门人低语了几句,便对普安长公主道:“主人,西平公主中午时候派人投了名刺,说今晚想来拜访您!”
“哦,十五妹要来,甚好,你让人准备一下!”
“是!”
由于疲累的缘故,普安长公主淋浴完后便只吃了两碗酪浆、一点干果,便去歇息了。待到她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然后她便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按摩梳妆,这也是她一天中心情最愉快的时候,这个时候向她提出请求,多半不会被拒绝。
“西平公主到了!”侍女低声道。
“便请她到这里来吧!自家姐妹,没什么好客气的!”普安长公主一边闭眼享受着侍女的按摩,一边懒洋洋的答道。“姐姐你还真会享受!”西平公主进来了,她是个圆脸的肥胖妇人,少女时的美貌已经被臃肿的身材和肥胖的脸破坏殆尽,只有偶尔才能看到少女时代留下的一点痕迹。
“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又何必自苦?得享受便享受一日嘛!”普安长公主眼睛也没有睁开:“怎么今个儿有时间来找我?”
西平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听到外面的声音吗?高句丽平了!”
“我又不是聋子!”普安长公主睁开眼睛:“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西平公主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既然高句丽平了,那东边就没事了。天子哥哥现在总有余力管管妹夫家的事情了吧?”原来西平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庶女,她的丈夫慕容诺曷钵是吐谷浑汗,几年前被吐蕃人所压迫,失去了原有的牧地(大概在河湟谷地)逃到了凉州。于是他们夫妇就时常往返于长安与凉州之间,时常请求高宗皇帝出兵征讨吐蕃,但每次高宗都以眼下大唐没有余力出兵推诿。
“你这次找我是想我替你在天子面前说项?”普安长公主挥了挥手,示意按摩师傅退下:“这可是军国大事!”
“哪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西平公主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又没想陛下把吐蕃灭掉,也就想吐蕃人把牧地交回来,以大唐刚刚灭掉高句丽的威势来说,吐蕃人肯定不敢不接受!”
第494章 西平公主
“只怕那也没这么简单!”普安长公主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她挥了挥手,屋内的奴仆婢女便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我也听从安西军镇回来的人说过,吐蕃人虽是蛮夷,但与突厥、铁勒却大相径庭:首先是兵甲坚利,不亚于中国;其次士卒体格健壮,朴实敢战,尚长枪而鄙弓弩;其三将帅多良材劲勇,纪律严明。这等劲敌岂可会被几句虚言吓倒?再说当初跟随你们夫妇逃到凉州的也就三四千帐部众吧?就算吐蕃人真的将牧地交还,你们回去后能够让吐谷浑人听命于你们吗?别到时候又要天子出兵保护你们!”
“姐姐这话说的倒好似我们夫妇牵累了大唐似的!”西平公主满脸怒色:“别忘了,当初我出嫁给吐谷浑本就是为了大唐,不然谁愿意去河湟那种鬼地方?咱们姐妹里真正受先帝宠爱的像高阳、襄城、长乐她们几个可都是嫁给功臣子弟,留在长安的,也就你我这种没人疼爱的才被嫁给蛮子,去蛮荒之地。说句实话,若是依照我的本心,巴不得和你现在一样永远留在长安,哪怕是凉州也好。我们夫妇回了河湟之地,大唐就多了一层屏障,要不然用不了几年,吐蕃人就会又多了一支精骑,到头来心烦的可不是我!”
普安长公主被西平公主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原来当初唐太宗李世民儿女甚多,但他并不是对所有儿女秉持“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大体来说,李世民对长孙皇后所生的儿女表现出了皇家少有的温情,比如李治、李泰、李承乾、长乐公主、新城公主等人,而对其他的庶出子女相对来说就冷淡多了,而普安长公主和西平公主的待遇在庶出女儿中都算比较靠后的,都被当成了政治联姻的工具。普安长公主还好些,她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长安,西平公主就惨了,她比普安长公主要小一轮有余,可看起来反倒是普安长公主比她要年轻多了,显然这都要归功于西北的朔风飞沙。
正如西平公主所说的,她这般三番两次的要大唐出兵替她老公收回河湟的牧地和吐谷浑部众,可不是仅仅是为了他们夫妻俩。由于高原马匹矮小的关系,吐蕃人的骑兵战斗力一般,厉害的是坚忍悍勇的重甲步兵,所以每当吐蕃人击败某个游牧民族,就会将其纳入自己麾下,作为仆从军。如果大唐坐视不理的话,等到吐蕃将河湟当地的吐谷浑人收编完毕,其骑兵力量肯定会飞速增长,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大唐自己。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这样吧!明日我要入宫向天子道贺,你到时就随我一起去,我们姐妹一同向天子说说如何?”
次日下午,太极宫,甘露殿。
“而今寡人的睡眠不比从前啰!”李治打了个哈欠,一脸的困倦:“小时候便是与兄弟们通宵玩乐,次日依旧是精神抖擞,哪像现在,昨晚处理奏疏睡晚了点,现在就是这个样子。”说话间,李治的眼皮有低垂了下来,似乎又要睡着了。
李治、普安长公主、西平公主三人坐在凉阁里,宫女们送上胡饼、酪浆、汤饼、羊汤、腌蒜、煮鸡蛋:“前两日有奏疏传来,河南大水,十余县夏粮绝收,寡人这膳食便从简了!”
“陛下常怀父母之心,视百姓如赤子,小妹钦佩!”普安长公主赶忙道。
“自家人就不必这么客气了!”李治笑道:“九妹、十七妹,你们也一起吃些吧!”
两位公主应了一声,普安长公主伸手拿起一枚鸡蛋,一边剥壳一边笑道:“陛下,小妹昨天夜里梦到先帝了,梦里迷迷糊糊的,醒后也想不起来都梦了些什么,只记得先帝非常高兴!”
“哦?”李治饶有兴致的笑了起来:“是呀,当初先帝从高句丽退兵后,时常以此为憾,他若是地下有知,肯定高兴的很!”
“此番高句丽覆灭,大唐的东境就安靖了吧?”西平公主按奈不住性子,插口道。
“倒也说不上安靖,不过确实少了许多事情!”李治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目光停留在了西平公主身上:“十七妹,你怎么说到这个?”
“十七妹也是先帝的女儿嘛,想到这个也不稀奇!”普安长公主暗呼不好,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哥哥虽然外表温厚,但内里却最是忌讳宗室插手朝政,他登基以来这些年,每隔两三年就都会爆出一两桩谋反案来,里面总会牵涉到几个天家子孙,其实哪有那么多不开眼的宗室要造反,说透了就是这位天子的鹰犬们周期性的消灭宗室中引来猜忌的优秀人才罢了。
“九妹,寡人是问十七妹,你不必替她回答!”李治的声音依旧如平日一般柔和,但普安长公主却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背脊,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九姐不必替我操心!”西平公主却是不怕:“陛下,我还是那件老事,眼下高句丽没了,大唐的东边可以腾出手来,啥时候可以出兵送我们夫妇回河湟。其实我也不是为了自家,说到底吐谷浑在我们夫妇手里,也是大唐的安西军镇的盾牌。不然这么拖延下去,吐蕃人要在河湟站稳脚跟了,那些吐谷浑人可就成了从大唐的鹰犬变成吐蕃人的前哨了!”
李治拿起一枚鸡蛋,轻轻敲了两下桌面,熟鸡蛋的外壳露出裂缝,他将蛋壳拨开,露出里面光洁的蛋白来。半响之后,他将剥好的鸡蛋放在桌面上:“九妹,看在先帝的份上,今日的事情寡人就算了。今后你要言行谨慎,为宗室典范!”
“是,是!”普安长公主听李治这番话,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敛衽下拜:“妾身从今往后一定闭门不出,潜心思过,不负陛下的苦心!”
李治点了点头:“你们两个都回去吧!”
普安长公主赶忙又磕了个头,这才扯着西平公主拜了两拜,退出殿外。出了甘露殿,她才吐出一口长气,对西平公主抱怨道:“十七妹,你这是何苦呢?在陛下面前这么说话,若非你我是女人,今日一百条命也没有了!”
“哼,你怕死我却不怕死!”
“这是怕不怕死的事情吗?”普安长公主叹道:“算了,也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方才陛下的话你也都听到了,这话是说给我听得,也是说给你听得,从今往后你我都要谨言慎行,不然高阳她们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甘露殿内,李治坐在桌旁,方才那枚剥好的鸡蛋依旧放在桌上,一旁的羊汤上已经凝固了一层白色的油脂,都没有动,两旁的宫女内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也不敢上前收拾,只是鼻息凝神,唯恐发出一点声响,引来不测之祸。
其实李治并没有被西平公主所激怒,他方才的举动与其说是惩罚,更不如说是一种敲打。他很清楚西平公主说的是事实:吐谷浑以及其所在的甘青地区对吐蕃与唐两大帝国的博弈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之所以吐蕃王朝能够与大唐较量两百多年,几乎与大唐同始终,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吐蕃王朝的地理位置。
吐蕃王朝兴起的青藏高原是一个极其封闭的地理单元,它的西南面是喜马拉雅山脉,西北面是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北面是唐古拉山,东面是横断山以及其余脉高黎贡山、怒山、云岭、玉龙雪山及与其平行的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等一系列由东西走向逐渐转向南北走向的高山峡谷组成的藏东高原峡谷区。
不难看出,唐军无论是从关中平原、剑南道还是西域,想要进入青藏高原腹地都是极其困难的,但反过来说,吐蕃人向外投放军事力量的难度也很大,如果一定要说有一条比较便利的出路,那就是东北方向——先翻越唐古拉山与横断山的间隙河谷进入河湟谷地,征服了吐谷浑。
然后吐蕃人的选择就很多了:向西可以与唐军争夺西域,向东北方向可以切断河西走廊,联合草原上的突厥、回鹘人进攻唐的北庭,向东可以直接下陇直接进攻关中平原,唐帝国的腹心区域。所以吐谷浑及其所在的河湟谷地对于这场战争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让吐蕃人在河湟站稳了脚,那唐军就不得不三面设防,首尾不得相顾;而如果能够确保吐谷浑人在大唐的忠诚,那即便吐蕃人再强大,也只是边境小患。
当初唐太宗令李靖领兵击破吐谷浑,却将女儿嫁给吐谷浑人的乌地也拔勤豆可汗,生下的两个孩子也分别娶唐金城县主、金明县主,显然是希望通过世代联姻将吐谷浑人彻底的绑在大唐帝国的战车上,成为大唐忠实的马前卒。西平公主虽然方才言行无礼,但却不愧为是太宗皇帝的好女儿,将自己的一生心血都献给了大唐。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正当王文佐在百济痛打百济叛军和倭人联军的时候,吐蕃人出兵击败吐谷浑人,占据了河湟之地,西平公主夫妻带领数千帐百姓逃归大唐凉州(今甘肃武威),受到大唐的庇护,而剩下的吐谷浑部众流散四方。当时的李治由于正集中力量处置铁勒叛变和辽东的战事,也拿不出多少军队来。
只得一面派人送牛马器具送给逃归己方的妹妹妹婿,划出耕地草场让部众不要流散,一面派出使臣去吐蕃指责,令其退出河湟谷地,交还被吞并的部众。吐蕃人自然不会被大唐这点虚弱的指责吓倒,时间就在两边就在不断的嘴炮拉锯战中流逝。吐蕃人在专心的招募部众,布置移民,修筑堡垒,将其变成自己新的远征基地;而大唐则一边搜集情报,囤积粮食,训练军队,一边谋划消灭高句丽,准备最后“给你好看”。两边都认为现在还不是开战的时间,都在约束自己的部下,于是乎这五年反倒是当地最为安静的五年。
“西平说的不错,确实是应该给吐蕃人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了!”李治站起身来,走到窗旁:“只是主将应该选谁呢?”
平壤。
“依照朝廷旨意,须得留一人为安东都护府都护,统辖高句丽故地!”李绩沉声道,相比起几个月前,他苍老的惊人,原来还是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松弛的双颊看上去有些吓人,这个老人让王文佐想起了即将一根燃尽的蜡烛。
“英国公当真是时日无多了!”一旁传来薛仁贵的声音:“只怕是难以再入长安城了!”
王文佐有些无奈的偏过头去,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他这些天算是明白薛仁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说得好听点是心直口快,说的不好听就是说话不分场合。没错,李绩这些日子的确老的不成样子了,但身为部下,这般公然议论上司合适吗?
“三郎,你觉得谁会做这个安东都护,是你,还是我,还是高都督?”薛仁贵仿佛没有注意到王文佐的疏远,径直问道:“我觉得就是从我们三个里面挑,契苾何力虽然资格比我们老,但年纪也太大了,估计打完这仗也就回长安养老了。本来就是我和高都督争,不过这次三郎你的功劳太大,也有资格了!”
王文佐被薛仁贵这番絮絮叨叨弄得心烦意乱,他正想着如何让对方闭嘴,却听到李绩在上面说:“朝廷昨日有旨意道,令薛将军连夜返京,朝廷另有差遣!”
“末将遵旨!”薛仁贵站起身来,王文佐一愣,他也没想到薛仁贵这么快就要回去。他正想着,突然说李绩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旁的李敬业赶忙叫来大夫,处置了半响也没止住咳嗽,只得先扶到旁边去歇息了。李绩一走,屋内的气氛顿时活络了起来,有人对薛仁贵笑道:“薛将军,朝廷急召,定然是另有大用,恭喜了!”
第495章 胆怯
“老子拼死拼活打完仗,好不容易吃果子的时候却被朝廷调走,这有啥好恭喜的!”薛仁贵抱怨道:“倒是你们几个留下来吃好处,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屋内人都知道薛仁贵的臭脾气,也没人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薛将军若是不愿意,大可请求迁延数日便是!”
“朝廷旨意你让我迁延数日?”薛仁贵没好气的应道:“你们这是巴不得我被免官!”
“免官又怎么了,你又不是头一遭了!”旁人笑道:“反正大唐的外敌多得是,到时候你再戴罪立功,多打几个胜仗,不就又回来了?”
王文佐站在一旁,听众人的说笑,心中却在盘算着什么时候回泗沘,至于安东都护府的事情,他倒是没太放在心上。从李绩当初多次拒绝自己一鼓作气消灭新罗的计划来看,这个安东都护府的头把交椅是轮不到自己坐的,既然如此,那就还不如继续留在百济,反正百济+日本列岛+琉球+日本海远东沿岸这一大片区域对于眼下自己来说已经足够了,升不升官倒也无所谓。
“三郎!”薛仁贵和众人拌了几句嘴,对王文佐笑道:“本想与你多聚几日,打打猎,喝喝酒,说说兵法!但现在看不成了,下次你回长安大家再聚一聚吧!”
“多谢薛将军!”王文佐赶忙应道:“到时一定叨扰!”
送走了薛仁贵,王文佐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准备离开,这时李敬业从里面急匆匆的出来,低声道:“三郎,家翁有召,请随我来!”
“难道李绩不行了,有遗言想和我说?”王文佐心中暗想,旋即暗笑自己胡思乱想,人家亲孙子就在身边,就算有啥遗言也轮不到非亲非故的自己。他应了一声,跟着李敬业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一间侧院,李敬业抢先两步开了房门,对王文佐道:“家翁就在里面,三郎,请!”
“失礼了!”王文佐向李敬业拱了拱手,进了门。里面热得令人窒息。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枕头散置于角落。李绩平躺在床上,角落的炭炉上一只药罐正噗噗作响。一名大夫正坐在窗旁,低声道:“英国公年事已高,筋骨肺腑都不如壮年时,此番病势非浅,须得安心用药静养三五个月,才有希望康复,千万劳累不得!”
“罢了!”李绩的声音只比耳语声稍微大点,但语气十分坚定:“老夫本一介农夫,乱世中追随先帝而有今日,难道不是天命吗?若天命要我死,又岂是药石所能治好的?敬业,你让人取三十金给大夫,让他退下吧!”
斥退了医生,李绩挣扎着坐起身来,对王文佐道:“王都督,老夫今日请你来是有两件事情,须得私下里与你说。首先是安东都护府,我打算向朝廷举荐高侃为副都护,而你出任行军长史,至于熊津都督府都督之位,你可以举荐一位!”
“由我举荐?”王文佐一愣,李绩让高侃而不是自己执掌新建的安东都护府是他意料中事,唐朝当时建立的都护府分为大、上、中三等,安东都护府统辖高句丽以及百济故地,土地辽阔,应该算是大都护府。依照当时的惯例,大都护府的首官大都护都是由亲王遥领,真正掌握处置大权的便是副都护,其后便是行军长史。李绩等于是让高侃当正职,王文佐为副,同时还让王文佐举荐一人替代自己,可以说是非常宽厚了。
“不错,由你举荐!”李绩接过茶汤,啜饮了一口便还了回去:“百济这番局面不容易,若是随便从长安换了个人来,只怕会前功尽弃,还是由你举荐一个了解下情,处事稳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