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2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伽罗,思邈是我好友的孩子!”独孤如愿拍了拍孙思邈的肩膀:“他父亲早亡,临死前将他托付给我,今后便住在这里,你与他年龄相差不远,要好好相处!”

  “是,阿爷!”独孤伽罗应了一声,父亲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带上几个这样的孩子,有男也有女。这本就是武川的旧俗,将帅为父兄、士吏为子弟,同姓同宗,休戚与共,战场上方能同生共死,无往不克,这次只带了一个回来,还是少的,但像这般相待的,还未尝有过。

  “思邈,你一路上应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独孤如愿道。

  “是!”

  “小郎君,您的住处就在楼上,小人就在楼下,若是有事叫唤一声便是!”家奴恭声道。

  孙思邈点了点头,缓步登上楼梯,这里挨着射圃,由石墙和一片杂木林隔开,射圃那儿弓弦声声、欢声笑语,而这里却温暖而又静谧,宁静的让他有点受不了。

  他推开房门,屋内的陈设很简单:榻、案、芦席,案旁有一个暖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帛书,孙思邈兴奋地冲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本本帛书:《易书》《礼记》、《左传》、《汉书》……一本本早就闻名但却不得见的书都摆放在自己面前——原来他和陆法和在一起的时候,陆法和虽然时常向其讲授,但还是主要以道教中的经典为主,书架上的经史却不多。

  “你以前没有看过这些书?”

  孙思邈猛地转过身来,他看到独孤伽罗站在楼梯口,她的脸似乎在闪着光:“这是你第一次看到这些书?”

  “嗯!”孙思邈有些窘迫的点了点头:“这些可都是帛书,寻常人家哪里见得到的?且不说制作帛书的丝绸和抄录的人,就算你有布帛和抄录的人,也得人家愿意让你抄呀!”

  “这些都是我母亲陪嫁带来的!”独孤伽罗骄傲的说:“其实和我母亲家的藏书比起来,这就是九牛一毛!”

  “九牛一毛?”孙思邈看了一眼书架上的帛书,又看了看伽罗,小心的道:“那,那你母家是什么人家?”

  “家慈姓崔!”独孤伽罗抬起了下巴:“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郑州崔氏!”

  “难怪,伽罗的母亲是清河崔氏的女儿呀!”孙思邈瞪大了眼睛。

  看到孙思邈惊羡的眼神,独孤伽罗的心中泛起一阵得意,方才父亲在佛堂的举动让她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个不速之客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比自己还要高些,这让素来骄傲的她心中生出一股醋味来。她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了笑:“不错,你也听说过清河崔氏?”

  “那是自然,清河崔、范阳卢,天下又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孙思邈连连点头,清河崔氏这个姓氏数百年来在北方一直是权力与荣耀的代名词,尤其是最近一次统一北方的北魏,清河崔氏更是到达了他的顶峰,即便是他这样的乡野稚童,也听说过清河崔氏的名声。

  孙思邈的赞美满足了伽罗的虚荣心,先前自尊心受损带来的那点不快已经散去,她决定用更慷慨大度的举动表现来证明自己无愧于清河崔氏的高贵名声,她上前两步,环顾了四周,道:“这里的摆设好寒碜,用的还是芦席,连块皮子都没有?还有香炉、煎茶的炉子、杯盏、解闷的投壶、蒲卢一样都没有,闲暇怎生打发时间?待会我回去后让下人都送来!”

  独孤伽罗所说的那些东西,不少孙思邈听都没有听说过,他赶忙连连摆手,道:“不必了,这里已经很好了!有这么多书,我看书都来不及,又怎么需要那些解乏的玩意儿?”

  “投壶、蒲卢你不要也就罢了,那垫脚的皮子你总要块吧?伱看书的时候难道就直接跪在这芦席上?长安的冬天可是冷的很呀?”

  “不要紧,若是冷我起来打段五禽戏身子就暖和了!”孙思邈笑道:“以前我和陆先生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陆先生?五禽戏?”伽罗眼珠一转,露出了好奇的光,她走到书案旁屈膝坐下,指了指书案对面:“你是叫孙思邈是吧?坐下,陆先生是谁?五禽戏是什么?且说来我听听?”

  伽罗的指尖好似有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孙思邈坐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他已经可以闻到书案对面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他脸色微红,垂首道:“陆先生便是我的老师,我自小便跟着他,五禽戏是他教给我的,时常练习可以强身健体!”

  “原来如此!”伽罗也感觉到了对面少年的窘迫,她不但没有拉远距离,反而又靠近了些,笑道:“那你老师又是哪里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这个……”孙思邈被问住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你跟随他很多年了吧?难道都没有问过他?”

  “问过,但先生都没有回答,而且他到了那儿,就会说当地话,口音就连本地人都区分不出来。”

  “哦,那他长得什么模样呢?”

  “容貌?先生只有您父亲肩膀高,额头大的出奇,两只眼睛一大一小,蒜头鼻下嘴唇总是带着嘲讽的笑容,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道袍,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这么邋遢?”伽罗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瞟了孙思邈一眼:“你不会也像你老师一样吧?”

  “不,不,那怎么会!”孙思邈连连摆手:“五日一休沐,这我还是知道的!”

  伽罗又仔细打量了下孙思邈,确认对方身上倒还干净,这才点了点头:“我不管你过去如何,既然来了我家,就不能像陆先生那样邋遢,否则,否则,我便不理会你了!”话刚出口,伽罗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暧昧,下意识的扭过头去,一旁的孙思邈面红耳赤,低头连连称是。

  屋中静默了片刻,伽罗觉得好了点,便低声问道:“思邈,听你这话说,那陆先生与我阿爷是旧识?”

  “应该是的!”孙思邈点了点头:“对了,我在铸金人的时候,他们两个站在后面说了很多话,若非旧识,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话?”

  “铸金人?那你把当时的情况说给我听听?”伽罗饶有兴致的问道。

  孙思邈应了一声,便将当初的情形讲述了一遍,他记性很好,口才也不错,说的有声有色。独孤伽罗却越听眉头越是紧皱,心中暗想:“若是这孙思邈真的如阿爷说的那样是亡友之子,那又怎么会从小在那个陆先生身边长大?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阿爷何须要撒谎瞒着别人?难道他是阿爷在外头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长大了才带回来?”

  想到这里,伽罗又仔细看了看孙思邈的眉眼,却与独孤如愿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再一想若是阿爷在外头有了孩子,肯定是找个老实可靠之人给些钱财让其代为抚养便是,而那位陆先生明明是个山野异人,怎么看也与老实可靠没什么关系,阿爷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他?再说带私生子回家又何须去费那么大周章来铸金人?他应该是别有来历,阿爷不欲外人知道才说是亡友之子,想到这里,伽罗心中的疑虑渐渐散去,便低声道:“这些事情你莫要让别人知道,免得惹来麻烦!”

  “嗯!”孙思邈点了点头,此时两人说了半天话儿,不知不觉间相互熟络了不少,伽罗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路上辛苦早些休息,得空我再来找你!”说罢便下楼去了,只留下一缕香风。

  “糟了,说了不让旁人知道,怎的都说给她听了,不会出问题吧?”孙思邈一拍大腿,这才反应过来。

第六章 联姻

  将脚从装满热水的木桶中抽出,独孤如愿惬意的吐出一口长气,在长途旅行之后这是最舒适的享受了。

  “夫君!”崔氏端过来一碗热茶汤,笑道:“这次从下陇,就不用回去了吧?”

  独孤如愿瞥了崔氏一眼,没有说话,接过茶汤喝了一口,将茶碗放到一旁的矮几上:“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崔氏笑了笑,向正在收拾洗脚盆的婢女使了个眼色,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帛书,递了过去:“夫君你看!”

  独孤如愿接过帛书,扫了两眼,脸色大变,问道:“这是何人所做?”

  “魏收!”

  “原来是他,难怪,好文章、好笔力!”独孤如愿连赞了几声,方才细看起来,原来崔氏口中的魏收乃是当时天下知名的才子,二十出头便掌管天子的起居注,主持修撰国史,朝廷诏令文书多由他起草,流传后世的《魏书》便是他所做。东西魏分裂之后,魏收来到晋阳,在高欢的霸府中为官,替高欢父子收写奏章,可谓是东魏的文胆。而独孤如愿此时所看的这份帛书,便是历史上著名的《为东魏檄梁文》。

  “加以独孤如愿拥众秦中,治兵劫胁。黑獭北备西拟,内营腹心,救首救尾,疲于奔命。岂暇称兵东指,出师函谷。且秋风扬尘,国有恆防,关河形胜之际,山川襟带之所,猛将精兵,基跱岳立。又宝炬河阴之北,黑獭芒山之走,众无一旅,仅以身归。就其不顾根本,轻怀进趣,斯则一劳永逸,天赞我也。言之旦旦,日月经天,举世所知,义非徒语。持此量之,理有可见,则侯景游辞,莫非虚诞。”

  独孤如愿看到这里,不禁读出声来,叹道:“果然是如橼大笔,关东人物鼎盛,非我关西所能及也!”

  “夫君!”崔氏笑道:“若是妾身没有猜错,朝廷此番定会令人替你上陇,朝中大司马一职非你莫属!”

  独孤如愿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大统十二年(546年)秋,东魏高欢领十余万大军围攻西魏河东重镇玉璧城,围城五十余日,土山、火攻、地道、断汲道等诸法皆用,士卒死七万余人,然而在西魏守将韦孝宽的坚守下,始终未能攻下玉璧城。高欢也染疾不得不退兵,次年正月便发病而死。高欢死后,受命镇守河南的东魏大将侯景不服高欢之子高澄,便起兵作乱,先降于西魏宇文泰,后降于南朝萧梁来争取外援。而魏收这份檄文便是告诉南梁:独孤如愿拥兵割据陇上而不听宇文泰的号令,因此宇文泰并没有多余的力量东出,南梁不要指望西魏可以牵制东魏,继续支持东魏的叛将侯景,从中渔利。崔氏因此认为宇文泰会把独孤如愿招入朝中,不会让其继续在陇上带兵。

  “其实这也未必是坏事!”崔氏笑道:“夫君在陇上这些年,虽然勋劳不少,但到底还是远离了中枢,有些事情还是隔了一层,总不如身在朝中方便!”

  “不方便?”独孤如愿斜倚在卧榻上,曼声问道:“你又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后辈的安排啦!”崔氏笑道:“孩子们岁数都大了,女儿家的婚事,男孩的仕途,你这个当爹爹的难道不应该操操心?难道要我这个妇道人家四处奔走?”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忘了!”独孤如愿闻言笑了起来:“你们清河崔氏与我们武川人家不同,礼法规矩多,不过你是不是也急了些?年纪最大的伏陀(次子独孤善)今年也才十二三吧?这个年纪说啥仕途也未免太早了吧?”

  “早?”崔氏冷笑道:“宇文萨保(宇文护)已经是大都督,征东将军,食邑千户;贺兰盛乐已经是骠骑大将军,荆州刺史、博陵郡公;尉迟迥为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魏安郡公。他们可都是你的子侄辈,都已是方面大员,而你的孩子可都是白身!”

  听到这里,独孤如愿不禁哭笑不得:“话怎么能这么说,这几位虽说是我的子侄辈,但跟随宇文公戎马生涯十余年,多有战功。又岂是伏陀他们这些黄口小儿能比的?”

  “他们能升迁的如此之快恐怕不光是战功吧?”崔氏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萨保乃是宇文公的侄儿,贺兰、尉迟是宇文公的外甥,又都娶了宇文公的女儿,所以才能升迁的如此之快。夫君,这几年来宇文公在朝廷提拔自家子侄亲信,让其分居要津,来分诸公之权,你与宇文公一个是贺拔岳公的副手,一個是贺拔胜公的副手,本是位居等夷,若是这么下去,只怕再过几年就只有位居人下了!”

  听了崔氏这番话,独孤如愿沉默不语。原来崔氏口中的宇文公便是当时西魏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行台,安定郡公宇文泰。他与独孤如愿都是武川人,年少时便为好友,尔朱荣平定六镇之乱后,宇文泰跟随贺拔岳入关西,独孤如愿随贺拔胜南下荆州,天各一方。高欢平定关东,使计害死贺拔岳,关中诸军无主,有人主张邀请身为夏州刺史的宇文泰主持诸军,也有人主张邀请贺拔岳之兄贺拔胜为主,于是分别派人前去邀请。贺拔胜得知弟弟被害后,就让独孤如愿入关中代替自己统领各军,只不过宇文泰先到一步而已,才继承了和贺拔岳的衣钵。而后来贺拔胜率部投入关中,他死后其部属皆视独孤如愿为首领。在八柱国中二人名望、资历皆鹤立鸡群,独孤如愿实力稍逊而已,但宇文泰这些年来培植自家后辈亲信,独孤如愿身在陇上,这方面就落后了。

  独孤如愿知道崔氏胸中颇有谋算,便问道:“那伱有何打算?”

  “夫君,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崔氏压低了声音:“妾身听说宇文公长子尚未婚配,若是让其与波若结为连理,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是说统万突?”独孤如愿点了点头:“两人年貌倒也相当,不过统万突乃是姚夫人所生,并非嫡子!”

  “那又如何?”崔氏笑道:“若是嫡子,只怕宇文公未必会应允。妾身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这孩子宽明仁厚,喜好读书,波若若是嫁过去了,不会吃亏的!”

  “夫人考虑的甚为周到!”独孤如愿此时也反应过来,宇文泰的正妻乃是冯翊公主元氏,西魏孝武皇帝之妹,身份尊贵,宇文毓虽然是宇文泰的长子,但能够继承爵位权力的却只能是由宇文泰与冯翊公主元氏生下的孩子。俗话说齐大非偶,独孤如愿在关陇集团内部声望卓著,无论是武川豪族、关陇土豪还是跟随孝武帝西入关中的北魏勋贵们都有相当不错的关系,假如成了宇文泰嫡子的岳父,一旦宇文泰早亡,其幼子很可能会沦为独孤如愿控制的傀儡。但如果联姻的对象是没有继承权的庶长子,那就是八柱国中两大巨头之间重申盟好,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宇文泰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波若既然定下来了,那就要考虑伏陀了!”崔氏见丈夫点了头,便趁热打铁道:“夫君,你觉得是在八柱国内部,还是韦、杜、柳他们几家?”

  “伏陀还早吧?”独孤如愿皱起了眉头:“再说眼下天下汹汹,正是我辈用武之时,我一下陇就忙着给儿女们安排婚事,别人会怎么看?”

  “夫君!”崔氏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在陇上时,打交道的是柔然人、吐谷浑人、各路叛党,面对的都是明枪,在朝中面对的可都是背后飞来的暗箭。先立下婚约,两家便是姻亲,你在朝中就多了一个臂助,难道不是好事?你看看朝中勋贵显宦哪个不是这般?又怎么会多你一个?”

  “想不到几年未下陇,长安已经成了这般模样!”独孤如愿叹了口气:“也罢,男主外,女主内,孩子们的婚事你就多费些心思!”

  见丈夫没有反对,崔氏心中暗喜,她笑道:“你知道吗,前几天有个相士经过,言府上有云彩,贵不可言!”

  “哦,那门人就替他通报了?”独孤如愿笑了笑,平躺了下去,一副准备睡觉的样子。

  “怎么会,当时守门的是令狐六波若,他说这是大都督的府邸,自然是贵不可言,哪里还需要你说?”

  “哦?那相士如何说?”

  “他说大都督虽贵,但到底是人臣,怎能说贵不可言。我看此屋上云作五彩之色,此乃大家之气!”

  “大家之气?”独孤如愿笑了笑:“那相士还说了什么?”

  “他说这宅邸气象原先虽然也有贵气,但不过公候将相罢了,这几日突然气象大变!”崔氏笑了起来:“夫君,你这次下陇回来事先可没派人预先知会的!”

  “军情紧急,如何来得及!”独孤如愿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正如崔氏所说,他此番下陇本就是中枢机密,就连家中都不知道,那么只有两种可能:那相士本就是中枢某个人派来试探自己的;或者那相士有真本领,家中的确多了一位未来的“大家”。

  “不早了,熄灯睡吧!”独孤如愿翻过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

第七章 书库

  “思邈!”伽罗轻声唤道。

  空气中弥漫着书库中特有的陈旧纸张与松墨的味道,在女孩面前是一座座高大的木书架,顶端没入房顶的黑暗,架上堆满了各种书册,以及一箱箱竹简。伽罗不得不放慢脚步,以免脚下的裙子被挂住,勾破,在书架间的狭窄通道间穿行。

  孙思邈躬着背,坐在窗前的书案上,光线就是来自于头顶上的一间窄窗,他听到伽罗的声音,抬起头来。

  “是你呀!”他揉了揉眼睛:“啥事?”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伽罗没好气的问道,“什么时候?还没到中午吧?”孙思邈伸了个懒腰。

  “不到中午?已经是餔食了。(当时还是一天两餐,餔食是第二餐,大概下午四点)朝食我就没有看到你,一想就知道钻到这里了!给你的!”伽罗冷哼了一声,将一只包裹丢到桌子上。

  “啊,这么晚了?哎,在这里面时间就过得特别快,一晃就是一天!”孙思邈解开包裹,里面是两个粟米饭团,他拿起一个塞到嘴里,一边啃一边说:“多谢你还记得我,伽罗!”

  “饿死活该,哪个记得你!”伽罗撇了撇嘴:“你在这里都看了些啥?”她随手翻了翻堆在桌子上的书籍和竹简,上面的积尘泛起,露出下面褪色的字迹来。

  “轻一点!”孙思邈赶忙将书本与竹简挪开:“有些书都有两三百年了,竹简还好些,这么老的书本一碰就碎,应该找人重新誊抄一遍的!”

  “上面都写的啥?你看的这么入迷?”

  “这本是说厨艺的,怎么烹制莼菜羹、羊羹、鱼粥;这本是讲养生之法的:道家的乌饭(即青团),你看:“太极真人青精干石饭法,用南烛草木叶,杂茎皮煮,取汁浸米蒸之,令饭作青色,高格晒干,当三蒸曝,日食可填胃补髓,有延年之效”,屠苏酒、五辛盘、救中暑气汤、黄精羹、青篙汤……”

  “停,停,停!”伽罗越听越是糊涂,赶忙叫住孙思邈:“你不是说家里的《汉书》有几个地方有些不对,可能是誊抄的错了,才来我母亲家书库里找原本比对吗?怎么看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

  “《汉书》抄本中的谬误,我早就查证完了,你看!”孙思邈抽出一张绵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楷:“有这么多错处?”独孤伽罗接过绵纸,凑到窗前粗粗一数,约有是十余处,每处都有注明章节位置,错误和正确分作上下两行对齐,一目了然。

  “嗯!”孙思邈笑道:“不少地方我读的不顺,料想先贤定然不会这么写,果然是誊抄错了!”

  “高宾那厮抄书都能抄错!”伽罗咬牙骂道:“待我回去,定要让他吃几十鞭子!”

  “伽罗!”孙思邈被女孩吓了一跳,赶忙劝解道:“抄错书虽然有错,何必打人,教训几句让其下次小心些也就是了!”

  “你不知道!那高宾还是阿爷的文书,若是打仗的时候抄错了阿爷的军令,那可是要千万人脑袋落地的!这次一定要给他一個教训,让他永世不忘!”

  孙思邈见状,心知劝解不过,只得叹了口气:“伽罗,伱明明是个女儿家,怎生这么厉害,开口就打打杀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