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677章

作者:三戒大师

  “哈哈,也是巧了。”朱桢笑道:“这次配合我的,不是老部下就是新朋友,没有外人。大家都捧场才能有这个效果,你说是吧师兄?”

  这也是朱桢为什么要让车队分作五队,前后间隔两天出发的原因。这样时间上配合的刚刚好,效率远比一股脑都挤到码头上高多了。

  但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六哥居然把所有环节都对接的丝滑无比,所有方面都协调的同心合力,所有人员都调配的井井有条。这份能力就连他这种菜鸟都觉得可怕至极。

  “这可不是光熟练就行的。”十一摇头道:“人都说衙门因循苟且,六哥却能让这么多部门如臂使指,这是何等的威信?”

  他最后一句却是跟前来拜见的韩宜可说的。

  韩宜可已经年逾不惑,常年操劳奔波,让他两鬓有些斑白,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变成了古铜色。但穿着那身一品官袍,还是显得过于年轻了。

  他先规规矩矩的对三位殿下行礼,然后苦笑着对老六道:“初一那天,为臣刚下了早朝,准备去给老师拜年,半道就被太子爷叫去,结果给我布置了这么个大活。”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两眼道:“看这黑眼圈,从初一到今天,我加起来没睡十二个时辰。”

  “看不出来,你本来脸就黑。”朱桢大笑着开起了韩宜可玩笑。

  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十一便拉着十二去看吊车卸货了。

  韩宜可这才笑道:“王爷现在可真谨慎啊,太子爷说之前我啥都不知道。”

  “我都不吃骆驼肉了,现在不谨慎不行啊。”朱桢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咱现在是大宗正,皇族表率,得带头讲规矩啊。”

  “王爷还是海政总理,海政衙门的正经一把手,提前跟下官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没问题吧?”韩宜可道。

  “话虽如此,要是让我大哥看出你有心理准备,他会怎么想?”朱桢淡淡道。

  韩宜可一愣,以前王爷可绝不会说这种话。

  朱桢点到即止,便又沉声问道:“最近的大案,不会牵扯到你们吧?”

  “正要跟王爷说这事。”韩宜可马上不再操心,那些他不该操心的事。低声道:“听说吴庸和毛骧已经把户部都察院掀了个底朝天,两个衙门到现在还瘫痪着呢。据说他们对侍郎以下官员都用了刑,得到了好多口供,下一步会抓捕其他衙门的人。我们海政衙门肯定也跑不了。”

  “那当然,你们是负责运粮的嘛。”朱桢点点头:“你们不会也参与进去了吧?”

  “绝对没有!”韩宜可先矢口否认,又有些心虚道:“至少我绝对没有。”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害怕?”朱桢无语道:“看来海运司的屁股也不干净。”

  总理海运衙门下设五个清吏司,其中总务司是负责庶务的,船舶司是负责造船的。市舶司负责海上贸易。

  还有一个九州司,是负责日本事务的。说白了就是管日本金山银山的。

  再一个就是负责漕粮海运的海运司了。

  其他四个清吏司都不沾漕粮,这次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但负责漕粮海运的海运司,可是深度参与其中,就连韩宜可也不敢保证,他们没问题。

  “下官已经命各司自查了,尤其对干系重大的海运司,直接派了杨士奇带人进驻,彻查。”韩宜可向朱桢禀报道:“半个月来,真的查出了不少问题,小到吃拿卡要,大到在账目上动手脚,以漂没等理由夸大漕粮损耗,然后在海上倒卖给同伙……堪称触目惊心!”

第一二四一章 结果还是本王的事儿……

  已是三更天,海州转运码头上,却依然火把照天,人声鼎沸。数万军民齐心协力,连夜卸船装车。

  豪华冰舟中,气氛却越来越凝滞,跟车外热火朝天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

  听了韩宜可的禀报,朱桢脸色跟他差不多黑了。

  “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他沉声斥责韩宜可道:“你可是堂堂韩宜可啊,怎么能让自己的地盘,也变的跟别的衙门一样污秽不堪呢?”

  “是,为臣难辞其咎。”韩宜可惭愧的垂首道:“这些年每年都自查自纠,也查出了一些问题,但现在看来,还是流于表面了。”

  “也怪我,总把自己人想太好,觉得他们跟别人不一样。”朱桢愤愤道:“其实都是一个国的人,能有什么不一样?我管的再严,还有我爹管得严吗?我爹都管不住他们,我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管得住?”

  “王爷没必要自责,人就是这样。”韩宜可叹气道:“说一千道一万,又有几个人能挡住诱惑?太容易被拉下水了。”

  “他们自己寻死,就让他们去死,本王可不管!”朱桢赌气道。

  “是,那些作奸犯科的,合该明正典刑。”韩宜可说着又乞求的看向朱桢道:“可是王爷不能不管海运司啊。要是真让吴庸、毛骧把海运司的人全抓起来,恐怕整个海政衙门都要受牵连。”

  他未来的一切宏图大志,都是与海洋有关的。虽然去年秋天,沐英攻下勃固之后,云南已经正式成为了沿海省。而且缅甸森林的木材,是天底下最适合造大船的。

  韩宜可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确实存在老贼一气之下,把海政衙门从自己手里夺走的可能。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朱桢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不让吴庸毛骧把手伸到海政衙门里,我们自查。”韩宜可说完巴望着他道:“可乎?”

  沉思良久,他长叹一声道:“那你说怎么办?”

  但造船业素来是极其复杂的行业,尤其是造两千料以上的风帆战舰,需要上百个工种,数千名熟练工匠的通力合作。而且不是说你把数千名工匠带去就能干,还需要整个社会的手工业达到相当高的水平,才能提供各种符合规格的原材料。

  “……”朱桢烦闷的闭上眼,他知道以韩师兄的为人,这不是在威胁自己,而是在提醒自己失去海政衙门的危险。

  “乎你个头啊。”朱桢没好气道:“要是我大哥管这事,那我确实是一句话的事。可前日收到他的来信,说父皇不许他插手此案,也不许他替任何人求情……”

  接着他压低声音道:“万一要是皇上觉着海政衙门太不像话,一生气不让王爷管了,王爷的大航海计划怎么办?”

  “是吗?”韩宜可闻言脸都白了。

  他可以不要国子大学,甚至可以不要海票,但唯独总理海政衙门,是他无法割舍的。

  朱桢估计没有二十年,自己甭想在中南半岛造出宝船战舰来,所以还得把海政衙门牢牢抓在手里二十年才行。

  “是啊。”朱桢白他一眼道:“所以现在我得直接跟老……父皇求情,给别人求情倒也无妨。可给自己人,你让我怎么开口?就算我开的了这个口,以父皇多疑的性格,会不会反而更要严查海政衙门?”

  “确实,完全有可能。”韩宜可连连点头,病急乱投医道:“那跟毛骧说说呢?”

  “别在这瞎出主意了,”朱桢烦躁道:“这么大的事,是他能兜得住的吗?”

  “哎哎。”韩宜可赶忙闭嘴,他几乎没见王爷这么烦过。

  “他妈的,道德标兵不好当啊……”朱桢骂了一声,仰面靠在大迎枕上。

  “让我先想想,这事你就别管了。”又寻思了好一阵子,他沉声吩咐道:“你回去以后,马上展开全面整顿,借着这次的事情,好好挖一挖蛀虫,立一立规矩,争取能多管几年用。”

  “是!”韩宜可赶忙应声,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王爷这样说,就是要管了。

  然后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金锁,奉给老六道:“这是我们两口子给孟炫孟灿的百岁礼。一直没机会见着你,这下可算能送出去了。”

  “怎么,贿赂我?”朱桢笑道。

  “不想要就算了。”韩宜可作势收回袖中。

  “拿来吧你。”朱桢一把夺过来,笑骂道:“你个铁公鸡终于拔了两根毛,我能让你收回去?”

  “是三根,当年孟煵出生时,我也给了。”韩宜可竖起三根手指道:“而且这可不是拔三根毛这么轻松,都快把我拔秃了。咱可说好了,到此为止了,以后你再生我可不给了。”

  “哈哈哈,少来这套,你现在是月俸八九十石的一品大员,每月还有海政衙门一百两银子的补贴,再加上我给你的石见银山干股,这么点金货不是九牛一毛是什么?”朱桢大笑着收起了两个金锁道:“我生几个你得给几个,闺女也不能例外。记住了吗?”

  他朝一个人发火的时候,其实是还把对方当自己人,真要是不拿对方当自己人了,他反而不会发火了。

  显然,韩师兄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朱桢送韩宜可下车,又吩咐道:“准备准备,年后就设立勃固市舶司吧。”

  “王爷放心,早就做好准备了。”韩宜可点点头,轻声道:“我们的市舶舰队总是在南洋转悠,也到了该下西洋的时候了!”

  “嗯,去吧。”朱桢颔首道:“本王会为你们保驾护航的。”

  经过一夜的忙碌,翌日天亮时,所有粮食装车完毕。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车夫们去掉挡在冰橇上的木楔子,用凌枪上的铁钩钩住冰车,在结冰的路面上使劲拖行起来。

  待到车速渐起,他们便跳上车尾,以枪为篙,撑着冰车在冰面上飞快的滑行起来。

  冰车一辆接一辆驶出码头,犹如一条蜿蜒的巨龙,向着北方鱼贯而去!

第一二四二章 人人自危

  返程路上的事情就少多了。所有的路都已经趟好了,沿途的临时驿站也全都在,而且比之前更有经验了。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了。一回生二回熟,他们已经有能力接待两万人规模的食宿了。

  同样一回生二回熟的,还有山东的新车夫们,南下时他们还是新手上路,驾驭空车还把握不好方向,控制不好速度,时不时发生连环撞车。

  幸好一个个裹得跟狗熊似的,厚厚的棉帽大袄起到了良好的缓冲作用,才没出什么人命,只是多了百十号筋折骨断的伤员。

  返程时他们就熟练多了,新车夫们都渐渐成了老把式,虽然拉着两千斤的货,也能把握住方向了,不会撞车了。

  当然,不撞车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车队的速度起不来。一个是满载之后车速自然受影响。再者,哪怕已经分作五队,但每队还有两万辆车,速度一降下来,就会时不时的出现堵车现象,逼着车夫们只能徐徐而行。

  有道是十次事故九次快,慢了自然就不会出事故。

  结果跟当初朱桢预料的大差不差——每天只能前进两百里。中间还有两天因为大暴雪没法行车。

  好在这两天都是在山东地界,恶劣的天气并不会让车夫们太难过。他们躲进山东老乡准备好的住房里,一屋子人挤在大通铺上吹牛胡扯,快活的不得了。

  当然也不能一直安稳呆着,每隔一个时辰就得出来扫一次雪,夜里也不能间断,不然冰车,尤其是底部的冰橇,就被积雪彻底冻住了。出发时费时费力不说,除冰时还有可能把冰橇弄掉,车直接就瘫了。

  怕车夫们一遍遍出去扫雪被冻坏了,临时驿站的官员支起大锅不间断的煮葱姜汤,让他们喝了御寒暖身,保障之有力,让车夫们受宠若惊。

  “本来以为这趟是苦差事,结果让你们整的这么享受。”朱桢自然也赞不绝口,他一边喝着鱼头豆腐汤,一边对山东方面的三巨头笑道:“真是太破费了。”

  车夫们这一路上夸的都已经词穷了,那些北平车夫更是纷纷表示,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来山东这趟经历,忘不了好客山东……

  车队离开山东前,在德州住最后一晚时,省里请车夫们吃了一顿大锅煮的鱼头豆腐汤,用的是南四湖里的鲢鱼,汤炖的奶白奶白,味道鲜美无比。配上七分白面的蒸饼可劲造,比过年吃的都好。

  “应该的,应该的。”胡让忙笑道:“按照朝廷规定,军粮运输途径哪里,哪里就要负责保障。这次任务如此重要,四位王爷都亲自出马,我们山东自然责无旁贷。”

  “老胡不能这么说。不错,你们是负责保障,但保障的如此有力,那就不是本分,是情分咯。”朱桢笑着摇摇头,认真道:“本王这次是真的承你们这个情。这次行动十分仓促,有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要不是你们全力保障补漏,此行绝对不会这么顺利的。”

  “别算我俩,我俩是跟六哥学习的。”老十二头也不抬的对付着偌大的鱼头。

  顿一下,他举例道:“不说别的,就说当初计划是车夫们晚上搭帐篷睡觉,但才搭了两晚上,就有人被冻伤了。这要是往返二十多天,天天睡帐篷,尤其是最后这段寒潮天,还不知要冻死冻伤多少人呢。”

  说着他沉声道:“本王绝对不会忘记你们和山东父老的付出的,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胡让吴印就等他这句话呢,两眼顿时放出期冀的光。

  老十一见状便拉着老十二起身道:“走,教我滑冰去。”

  “我鱼头还没吃完呢。”老十二就没这眼力劲儿,被老十一硬拉着出了房间。

  朱桢又对平安笑道:“你跟着去看看,别让他们摔着了。”

  “啊?哦哦。”平安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得回避,赶忙讪讪起身出去。

  “我这个义兄,原本是极伶俐一个人,后来在老七那里遭了些磨难,就变的有时候比较迟钝。”朱桢对胡让吴印笑道:“你们往后还得多担待担待。”

  “哪里哪里。”两人赶忙赔笑道:“平都督为人爽直豪迈,我等亲近还来不及呢。”

  “哈哈哈,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朱桢不禁大笑起来道:“好了,说正事吧。你们是为了郭桓案在发愁吧?”

  盗窃官粮案已经事发近一个月了,户部侍郎郭桓被定为了罪魁祸首,所以朝野便以郭桓案来代称此案。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确实如此。”两人苦笑着点头,胡让又强调道:“但是此番接待完全出于对王爷的感激和对朝廷的一片赤诚,并非是有求于王爷才这么做的。”

  “是,我当然知道。”朱桢重重点头道:“你们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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