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赵瑁和刘三吾、朱善等人正好站在一起,看着眼前这一幕胜方结算画面,他们眼眶都红红的,小声对彼此道:“真是太不容易了。”
“都到这一步了,应该没什么变数了吧?”朱善小声道,这阵子他的压力真的好大。尤其是前日跟老六正面刚过后,更是生怕遭到报复。
“都殿试了,还能有什么变数?”刘三吾却信心十足,用下巴微微指了指前列,得意道:“没看到老六都没来么?”
“呵呵,他来干啥,公开受刑么?”赵瑁淡淡一笑,三人都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时,一声响鞭在众人耳边炸响,所有人情不自禁欠身垂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待持鞭太监鸣鞭三响,广场上便鼓乐齐鸣,皇帝升座,群臣跪迎。
然后吴太监拖着长腔宣读上谕:
“朕自代元统一华夷,官遵古制,律仿旧章,孜孜求贤……”
……
吴太监在那边读着满篇废话的圣旨,这边龙椅上的朱元璋,目光却转向了广场对面。
只见一个海蓝色的魁伟身影,昂首走入奉天门,正大步流星通过偌大的广场,朝自己快步而来。
立在龙椅旁的太子,也看到了那个身影,不禁小声苦笑道:“闰年不闰月,好不容易上次朝,还迟到。”
“上朝?砸场子还差不多。”朱元璋冷笑一声:“看来昨天一宿没白折腾啊。”
“……”太子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老父亲,赶忙轻声给老六补锅道:“老六跟儿臣,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
“他跟你说今天要来砸场子了?”朱元璋嘴上说着,眼睛始终不离老六。
只见朱桢径直穿过朝班,引得俯首跪地的官员纷纷偷眼望去。
“那倒没有。”太子苦笑一声,能看出老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不闹一闹是过不去今天了。
“闹吧,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朱元璋含糊的骂一声,也不知是在骂老六还是谁。
……
吴太监读完圣旨,却没听到群臣齐声应和接旨。他错愕的抬起头,便看到楚王殿下不知何时,站在了丹陛中央,还高高举起了右手。
群臣瞧着老六的架势,就知道要出大事了,还接个屁旨。
赵瑁、刘三吾几个却脸都白了,知道这位六王爷又横又硬,但没想到他能横到这种程度,硬到这种地步。都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是在憋大招呢。
至于那些中式举人,随着真正的主角登场,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他们了……
……
“老六,你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殿试之后再说?”这时朱元璋开口问话,压根就没追究朱桢擅闯朝会的行为。
“回禀父皇,因为殿试之后就来不及了!”朱桢便提高声调道:“儿臣本打算敲登闻鼓的,都怕来不及,觉得还是自己直接进来告状来的快。”
“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朱元璋沉声问道。
“回禀父皇,儿臣已经初步查明,本次会试存在极其严重的舞弊行为!”朱桢说着,转身一指那四百七十名即将参加殿试的举人,一字一顿道:
“他们每一个都有嫌疑!在查清问题前,不能参加殿试!”
“啊?!”
“什么?!”
“太夸张了吧?!”奉天殿广场上登时就炸开了锅,会试考官们如遭雷击,中式举子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晕倒。
那些逢六必反的文官,自然是坚决不信他的‘鬼话’,好几个言官当场便跳出来,疾言厉色指责老六道:
“楚王殿下你太过分了!恃宠而骄也得有个限度!空口无凭就想阻止国家的抡才大典,也太无法无天了吧!”
“就是,你自己吃不着粥,也不能直接把锅砸了!”
“我看你就是不甘心,存心报复!”
朱桢冷冷看着那些苍蝇似的言官,沉声道:“难道只是国子大学一家吃不到粥吗?仔细看看会试的录取名单,同样连一个北方的举子都没有!莫不是南方人连锅都一起端了吧?”
“真的吗?”朱元璋倒还真没注意这一点。
“是这样的。”太子点点头,轻声道:“中式举子确实都来自直隶和南方各省。”
“真厉害啊。”朱元璋似笑非笑的赞一声。
第一一三八章 众人皆罪
广场上,那些北方官员也都露出愤然的表情,南方人不把他们北方人当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们势单力孤,又来自被异族占领多年的北方,本就有些自卑,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但是,不发作不代表不生气啊。至少,南方官员再想让他们同仇敌忾,一起搞老六,这下是不可能了。
“臆度,你这都是阴谋论!”南方的官员当然一概不认,拼命想把矛头转回老六身上道:
“无中生有,挑拨离间!”
“还说自己不是存心报复?!”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朱桢冷冷一笑。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王妃告诉他,吵架的诀窍有三,一是要保持冷静,不要上头,上了头就容易说错话;二是不要被对方带节奏,那最好的办法就是鸡同鸭讲,各说各话;三就是声量一定要大,谁声音大谁就占上风,细声细气可吵不了架。
今天他就完美的践行了这三原则,气沉丹田,声如洪钟道:“本王手里有证据,你们有什么?空口无凭的到底是谁?!”
“……”一群言官被他震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时竟愣在那里。
“哦?老六你说有证据,那就亮出来吧。”朱元璋这才面无表情道。
“皇上,旨意已下,吉时已到,不能耽误了殿试啊。”赵瑁闻言赶忙出班劝阻道:“天大地大,殿试最大,别的事也往后放吧。”
“正因为殿试最大,所以才不能让一群嫌犯参加!”朱桢却针锋相对道:“不然就是最大的丑闻,必将遗笑万年!”
朱元璋看着斗鸡眼似的两人,却良久不语。
……
奉天殿前广场上针落可闻,数千人都大气不敢喘,等待皇帝作出决定。
好在朱老板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少顷便淡淡道:“先看看老六的证据再说吧。”
“是……”赵瑁只好应声退下。
“你说会试存在大规模舞弊,到底有什么证据?”群臣便听朱元璋问楚王。
“回父皇,儿臣昨日在锦衣卫处得知,不少举人在考前便得到今科的考题!”朱桢便沉声答道:
“然后锦衣卫连夜抓捕了数名涉事的举子,对其突审得知,他们的考题分别来自同在会馆候考的举子彭奎、姚川、高成、杨德美、戴云!”
被点到名字的中式举子,全都当场就晕了过去……
朱桢又提高声调道:“这五名举子分别来自江西、福建、浙江、广州、湖广,他们将考题秘密散播给同会馆的举子,还与他们一起研究正确答案。”
这下其余举子也吓尿了。
朱桢却继续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可笑的是,就算他们群策群力,依然还有几道题不会做。于是他们又将这几道题分别请教几位算学名家,才得到了全部的正确答案。”
说着他扬起手中厚厚的案卷袋,高声道:“这是涉事举子和那些算学名家的口供,以及相关物证,请父皇明鉴!”
朱元璋点点头,吴太监赶紧快步下了金台,接过六王爷手中的卷宗,转呈上去。
……
朱老板翻看卷宗的时候,奉天殿广场上针落可闻。
刘三吾等人都快要窒息了,他们飞快的交换着眼神,绞尽脑汁的寻思着对策。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多年高强度的批奏章,让朱老板的浏览速度远超常人。他很快便看完了卷宗,抬起头来冷笑的看着金台下的众生相,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好啊,当年咱就嫌科举乱象从生,根本无法为朝廷选才,所以才停了它。然后你们就想方设法,苦苦求了咱十二年,说什么唯有科举才能公平选才,给天下豪杰一个进身之阶,让大明长治久安。”说着他将手中的卷宗重重丢在金台上,勃然作色道:
“禁不住你们软磨硬泡,十二年后咱终于给你们重开科举了,结果你们就是这样公平选才的?科举到底是谁的进身之阶?!”
“皇上容秉!”眼见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吏部尚书茹太素,只好出班高声道:“兹事体大,必须要经过全面慎重的调查,有了确凿无误的证据,才能下结论呀。而不是仅凭现在这样,只靠几个人的口供,就要把整整一科的考官与举子,全都打翻在地啊!”
废除宰相之后,吏部尚书就成了文官之首,他不出头谁出头?
“茹太素你不要不懂装懂,口供是要看价值,而不是多少的。”朱桢冷笑一声道:“譬如那些算学家,从来没有见过会试的考卷,但他们每个人默写出的那些题目中,都不多不少正好有一道,跟考卷上的大题,完全一致,连数都不带变一变的。”
“而这些题目,还有他们给的解法,又恰好出现在涉案考生藏匿的小抄上,这难道会是巧合吗?!”朱桢冷声质问茹太素道:“我素来敬你人品方正、刚直不阿,请你摸着良心回答本王,听了这些还认为他们没有作弊吗?”
“这……”茹太素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道:“听起来好似煞有介事,但不能只靠这点间接证据就定罪!还是那句话,兹事体大,必须慎之又慎。”
“茹部堂说的对!”这时,左都御史詹徽也出班支援道:“根据本朝的诉讼回避原则,楚海滇王殿下既是出题人,又是国子大学的祭酒,理当回避此案!所以他审讯得来的口供证据,都要存疑,不能直接取信。”
“……”老六也不反驳这话,反而深表赞同道:“当然还要彻查,但不能光你们自己查,本王同样信不过你们,还有韩国公、信国公、五军都督府都要一起来。最好我大哥领衔,来个十堂会审。怎么样,这下排面够了吧?”
“这……当然好了。”詹徽自然也无法反驳老六。
“那现在怎么办?”负责主持殿试的汤和,眼看着太阳已经老高,硬着头皮问道:“皇上,这殿试还考吗?”
“考个屁呀还!”朱元璋没好气道:“先把这些举子,还有那些考官,全都收监吧。”
第一一三九章 再比一次
“冤枉啊皇上,我们没有作弊……”一众举子一听要被关进牢里,全都呼天抢地起来:“我们根本没提前看过考题,是凭真本事考中的!”
“是啊,学生愿以死明志……”有人当场就要往一旁的栏杆上撞,自然被卫士按倒在地。
“皇上,我们没有徇私枉法啊,全都是按成绩录取的。”那些考官和同考官,也大声申辩起来,奉天殿广场上一时间乱成了菜市场。
“都肃静!”吴太监扯着嗓子高声呵斥道:“不可君前失仪!”
别说,他这又高又尖的一嗓子还真管用,登时让场面为止一肃。
朱元璋招招手,金甲武士便要上丹陛拿人。
这时,朱桢却开口求情道:“且慢,父皇。他们既然这么不服,正好儿臣的学生们也不服,那就让他们再比一场吧!”
“怎么个比法?”朱元璋饶有兴趣的问道。
“就是重新再考一次,但没有必要三门都考,只重考一门算学就行。”朱桢便沉声道:
“儿臣看过会考的成绩单,这些中式举子的算学成绩,把国子大学的考生,拉开了一大截。所以只需要考这一场,参加考试的还是原先那些考生,只要他们依然能凭算学成绩,排进前四百七十名,就算他没有作弊!”
“唔,这个主意不错。”朱元璋点点头,他也着实希望这四百七十名举子里,能有一些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不然自己养士三十年,结果也太让人失望了。
说着他看看那帮举子道:“你们肯定也没意见吧?”
“没有……”举子们别无选择。他们已经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答应比一场还有希望上岸,不答应就只能去锦衣卫的诏狱里受刑了。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