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619章

作者:三戒大师

  但问题是,这里头多了个老六。历史就走向另一个方向了。

  朱桢在太子的帮助下,已经说服了朱老板,只要能彻底击败思仑发,就将麓川设为亲王藩国,并拿出部分藩国土地作为采邑,分封给有功之臣。

  后来朱老板又在太子的建议下,扩大了分封的范围,将封邑与军功挂钩,这样就不止勋贵们,普通的将士也有可能得到封地了。

  这种变相的推恩令,非但可以预防勋贵日后尾大不掉,也能极大的激励将士们奋勇杀敌,让明军一直保持旺盛的战斗力。

  所以为了老朱家的千秋大计,这所谓的麓川国,还是不要再存在的好。

  ……

  不过僵局没持续几天,麓川军就无条件投降了。

  其实之前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造成问题的人被解决了。

  那天,思伦发父子正在小木屋里一边吃鸡,一边徒劳的商量着眼下的局面,忽然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被猛然推开。

  便见刀厮养提着刀气冲冲的走进来。

  “你要干什么?”思伦发汗毛直竖,勉强保持镇定,目光飘向门口,也不知那些该死的禁兵干什么去了。

  “大王,听说你要拿我兄弟当替罪羊?!”刀厮养喝道:“要把责任全都推给我兄弟,跟明军说在麓川国,真正说了算的是我们兄弟?是我们执意要攻打大明?你只是身不由己,是被裹挟而来的?”

  思伦发闻言神色大变,这可是他跟刀干孟密谋的事情。

  道理很简单,为了减轻罪责,他肯定要找人背锅的,那么已经死掉的刀厮郎,便再合适不过了。又考虑到刀厮养和他是亲兄弟,必然因此心生嫌隙,所以还是让他哥俩一起来背这个黑锅吧。

  这种绝对机密的事情,他连儿子都没说,刀厮养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谁造的谣?刀干孟吗?他在哪里?!”思仑发心虚的大声问道:“让他来见本王!”

  “大王,我在这。”刀干孟从外头进来,正气凛然道:“事情就是我告诉刀厮养的,但我可没有造谣。我敢对天公地母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变成猪狗,永世不得超生。”顿一下,他冷声问道:“但是你敢吗?”

  “本王为什么要发这种誓?”思仑发自然是不敢的,麓川国信奉南传上部佛教,对轮回之说深信不疑,他可不能为了撒个谎,把生生世世都搭进去。

  “你不敢,就说明是真的!”刀厮养举刀指着思仑发,恨声道:“狗王,我兄弟力保你当上大王,我大哥还为你尽忠而死,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这里头有误会,你先别着急。”思仑发一边安抚着刀厮养,一边焦急的望向门口。

  “大王别看了,禁兵都已经撤走了。”刀干孟冷笑道:“你已经众叛亲离了。”

  “什么?!”思仑发这下彻底绷不住,失声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本王的禁兵绝对忠于王室!”

  “但为臣也是王室啊。我是伟大的思汗法的亲养子!”刀干孟挺直腰杆,傲然一笑:“大家都认为你这个麓川国的罪人,已经没有资格再当国王了。所以锡剌禁兵都已经效忠于我了!”

  “你!你个小婢样的贱种也配!”思仑发登时暴跳如雷,怒吼道:“你个该死的乱臣贼子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本王真是瞎了眼,还把你当成忠臣!”

  这会儿图穷匕见,刀干孟的图谋已经很清楚了。当初在定边之战时,他之所以支持思仑发撤下禁兵的决定,就是为了今天。

  思仑发赌国运失败,全国上下哪有不恨他的?甚至那些锡剌禁兵也不例外,他们可是最忠诚狂热的大傣人主义拥趸,一旦他们认为思仑发已经没资格继续率领傣人前进时,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

  这种时候,拱卫王室的禁兵就会变成决定王位归属的关键。

  如有可能,禁兵们是不会让思伦发的儿子接位的。废了人家老子,还指望人家感激他们?恐怕人家将来坐稳了位子,回头就会清算他们。

  而且傣人不像是汉人那样严格讲究父死子继,只要是王室成员,甭管叔叔大爷侄子,甚至养子女婿,都有资格抢夺王位,就看谁的拳头更硬了。

  这种情况下,没有比刀干孟更合适的人选了。他不仅本身就是麓川国的宰相,德高望重,更重要的是刚刚在战场上还保护了他们。

  在得到禁兵的效忠后,他又出卖了思仑发,拉拢到刀厮养,于是一切就在暗中发生了。虽然在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

  “我当然是忠臣,但我是麓川的忠臣,不是你的忠臣。”刀干孟最后悍然宣称道:“伟大的思汗法缔造的基业,就要被你毁于一旦了。所以我必须要站出来,取代昏君,成为新王,让麓川再次伟大!”

第一一一七章 泥首礼

  思仑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别人认你是王你才是王。众叛亲离之下,他被刀干孟取而代之,几乎没有引起一丝涟漪,很多臣子甚至拍手叫好。

  这场超级巨大的失败,对麓川国每一个人的打击都是极其沉重的,他们也急需有人来承担罪责,把满心的怒火和憋闷全都转移出去,这样才能好受些。

  思仑发本就是罪魁祸首,大家不怪他怪谁?

  而且刀干孟承诺,立即向大明无条件投降,争取让大家早日回家。所以大伙也都支持他在这个危难之际,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于是刀干孟立即向明军通报了最新的情况,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思仑发身上,说是暴君自不量力、一意孤行、裹挟全国军民冒犯天朝。全体军民怨声载道,终于一起推翻了暴君的统治,并推举自己接掌王位。

  同时他正式向大明无条件请降,并表示接受任何安排,主打一个态度良好。

  明军接受了刀干孟的请降,并将受降地点定在了永昌——那个当初思仑发派兵偷袭,并俘虏了明军千户王贞,尽夷其城而去的地方。

  双方的梁子就是那时结下的。

  把受降地点定在这里,一看就是某位小心眼的王爷的意思。

  ……

  当然,这样荣耀的时刻,没有观众怎么行?朱桢便授意潘原明邀请了内外云南,所有的土司土官前来观礼。

  这次人来的可比当年喝腊八粥时全多了,非但内云南各府的土官,一个不落全都乖乖前来。就连外云南都来了二十多个府的土官或者代表。

  这些地方可都是麓川国的实控区域,大明之前也从未染指过,只是被老六按照‘前朝占领过就是我的地盘’的原则,通通都划进了云南。

  譬如云远府,在另一个时空中,就是缅甸的克钦邦;孟杰府位于泰国清迈;木安府位于泰国难府;蒙莱府就是大名鼎鼎的果敢;孟爱府就是掸邦;木邦位于缅甸腊戍;蒙庆位于泰国清莱……基本上囊括了后世的缅甸大部和泰国北部。也是麓川国最主要的势力范围了。

  甚至连原本不在老六‘地图开疆范围内’的老挝、八百媳妇、吴哥等半岛政权,以及安南占婆等国,在得知不可一世的麓川国,被明军一战而定后,也派了使臣前来永昌道贺,其中前三者还带来了国王的印信和国内的土壤,直接献土大明,请求内附。

  如此浩大的场面,让每个大明的官员都倍感荣耀,什么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泱泱天朝,八方膺服?眼前就是了。

  唯一的遗憾是,在幕后缔造这一切的那位王爷,暂时还回不了云南,没法亲自出席这场盛大的典礼。

  ……

  受降仪式当日,有司在永昌城的废墟前筑受降坛。坛后树有大旗,上书‘奉诏纳降’四个斗大的红字。

  大旗下,数万参战明军衣甲鲜明、军容整齐在受降坛后列阵。

  其中最显眼的,是那些定边城守军。他们从头到脚全都焕然一新,身穿着簇新的大红战袍,脚蹬着牛皮战靴,身上的盔甲也都是全新的山文甲——这代表他们已经集体晋升为百户衔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他们虽然还很瘦弱,但已经恢复了精气神,身姿笔挺的矗立在队伍最前排,神情冷漠的注视着从远处步行而来的刀干孟、刀厮养等人。

  刀干孟身后的锡剌兵,还推着两辆囚车,上头装着思伦发、思行法父子。

  鼓吹鸣炮声中,沐英一身戎服,在胡泉、郭英等一干参战将领的簇拥下登坛,他将代表朝廷,接受麓川政权的请降。

  而后,礼赞官令刀干孟等人于受降旗旁,北向跪地匍伏,先朝着南京的方向叩首谢罪,而后刀干孟亲手呈送降表。

  刀干孟见那名接他降表的明军有些眼熟,略一寻思才猛然想起这人,不正是前番被自己俘虏的永昌城守将王贞吗?脱口而出道:“你是王千户?”

  “是我。”那王千户点点头,面现一丝苦笑,但更多的是释然道:“不过我现在不是千户了,只是个犯罪服刑的戍卒,奉王爷之命来接降表。”

  “啊?”刀干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位王爷为了出这口恶气,甚至将在军中服苦役的王贞拉出来,让他作为明军代表接受麓川政权投降。

  还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王爷,这对他和麓川上下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听天由命了。

  ……

  待征南将军宣读了受降的诏书,受降坛旁的乐队再次鼓吹殷然。

  乐声中,军士端上一盆黄泥巴,要求刀干孟等人行泥首之礼。

  就是用泥巴涂自己一脸,然后顿首于地,以示自辱谢罪。跟‘面缚衔璧’一样,都是降礼的一种。

  但后者一般是用于国君,前者则不拘投降者的身份。当初陈友谅的次子陈理,就是用这种泥首礼投降的。

  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不转瞬的看着刀干孟,谁也不想错过这场好戏。

  刀干孟犹豫的看着盆里的黄泥,他上一次玩泥巴还是五十年前呢。这玩意儿没人的时候随便往脸上糊也不要紧,可万众瞩目之下,自己给自己涂上一脸黄泥巴,脸皮非得碎一地,这辈子都别想再捡起来粘上。

  “能不能……”刀干孟小声央求道:“不涂?”

  “可以。”负责监督行礼的甯正,冷声道:“那就改成脱光衣服,背缚双手,嘴里叼着印信,献给征南将军。”

  “那我还是涂吧……”刀干孟一听,心说汉人都玩得这么变态吗?顿时觉得泥首礼还算人道了。

  为了有人分担一下羞耻,他还拉上了到刀厮养一起。刀厮养心里暗骂这坑货好事不想着自己,这种丢人现眼的时候,从来不忘了自己,可无奈之下,只好照做。

  看到两人捧着泥巴往脸上拍,明军将士爆发出肆意的欢笑声。

  刀干孟老脸通红,幸好糊上了泥,旁人也看不出他的脸色。他不禁暗叹:‘早知这样,不如晚点儿政变,让思伦发遭这个罪多好。’

  “哈哈哈哈……”后头囚车里的思伦发也在笑话他:“你说你到底抢了个啥?就抢去一脸的泥巴?哈哈哈……”

  “住口!你想糊一脸还没那个资格呢!”刀干孟气哼哼的往脸上猛拍了一把黄泥,结果一气之下把眼都糊住了。

第一一一八章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在刀干孟和刀厮养脸上涂满黄泥之后,沐英才宣布,保证所有投降者的生命安全,此外就没有其他的承诺了。

  然后,他就着这两个小丑,对在场的所有人,发表了铿锵有力的讲话:

  “两年以前,伪麓川政权偷袭了我永昌城,杀害我千余名将士,屠尽城中居民,尽夷其城而去!当时很多人在看我们的笑话,认为我们跟元朝是一路货色,都是银样镴枪头,不相信大明有能力惩罚丧心病狂的麓川!”

  “所以后来王爷请腊八宴时,在场的很多人当时都敢不来。哪怕人来了的,好多也把王爷的话当成耳旁风!回去之后要么消极怠工,要么跟思仑发通风报信,更有甚者,甚至给思仑发做内应,把我军的情报源源不断传递给他!麓川军入寇时,还当起了带路党!真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极!”

  “当时王爷就说,三年之内定要荡平麓川政权,结果我们仅用了一半的时间,就把思仑发和他的三十万大军,一网打尽了!”沐英挥舞着手臂,环视着那些土官土酋,顾盼自雄的高声问道:

  “现在还有谁,认为我们在吹牛?!”

  “没人敢!”左禾高声带头回答道。

  “还有谁,敢把王爷的话当成耳旁风?”

  “没人敢!”俄陶抢着带头回答。

  “还有谁,敢跟朝廷对着干?”

  “没人敢!”这回所有的土官都不假思索道。

  “永远记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普天下的土地和百姓,都是属于天子的!祖上传下来的不算,自己打下来的也不算,只有皇上给的才是你们的!皇上不给的,永远不要染指!”

  “是!我等谨记……”那直又领头应声。

  “我们将在这里,重建一座坚不可摧的永昌城!我们将在定远重建一座坚不可摧的定远城!我们将在勐卯,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大明的军队将永远镇守这片土地!云南之地无分内外,永为明土!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永为大明子民!”

  “所以永远记住,诸位是在为天子牧民,不能再将族人当成你们的私产,能接受这一转变的,才永为朝廷命官,封疆一方!不能接受的,趁早辞官回家,不要等到朝廷对你们动手,到时候都不好看。”

  “我等愿意接受。”刀坎颤巍巍的回应道,其余土官也纷纷表态接受。

  其实类似的讲话,从朱桢到潘原明不知说了多少遍,他们现在是大明的官员了,不能再搞奴隶社会那一套了。要开化,要按照朝廷的规矩来……但之前所有次数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回振聋发聩,令土官们刻骨铭心。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抡起铁拳一顿锤有说服力。暴力,才是谁都能听得懂的语言!

  而军队的作用,就是用暴力体现朝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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