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翌日天刚蒙蒙亮,老汉便推着一辆装满笼屉、木桶、桌椅的大车,缓缓出门,穿街过巷,来到什刹海南边的,德胜门内大街,开始在道边儿支摊卖早餐。
老人早餐的样式比较单调,就卖那几种南方早点,口味也偏甜,不符合当地人口味,所以生意十分冷清。
不过也有南边来的人固定捧场,比如附近大将军府的门子福寿,就时不时过来吃早餐。
今天福寿又按时来到早餐点,他生的高高大大、白白净净,举止也很文雅,不愧是大将军府的‘门脸人物’。
“福爷早啊,还是老样子?”老汉忙热情招呼。
“嗯。”福寿点点头,捡个角落坐下。
“好嘞。”老汉应一声,很快端上早餐,一边摆放碗碟,一边声如蚊蚋道:“尽快动手,日子一定马上报告。”
说完提高声调道:“一屉小笼包,一碗甜豆花。恁慢用。”
“好。”福寿接过老汉递上的筷子,神情沉重的点点头。
魂不守舍的吃完早餐,他便起身离去,连饭钱都忘了付。
“哎,福爷您贵人多忘事。”老者又追上来向他讨要饭钱,借机低声警告他道:“别出幺蛾子。最多等你十天,到时你跟你家夫人的丑事,就将传到大将军耳朵里。”
吓得福寿打了个激灵,忙一边付钱一边低声道:“知道了,我尽快。”
第七八零章 头上一把刀
福寿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大将军府,在门房一坐就是一天。
幸好大将军不在府中,没有宾客造访,不然他非得出篓子不可。
他现在是满心的悔恨,一恨自己色迷心窍,禁不住夫人的勾引,和她暗地里搞在一起。二恨自己酒后失言,居然把这个秘密说了出去……
福寿没学过心理学,不知道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憋在心里不敢说的秘密,潜意识里就越想说给别人听。很多隐藏多年的杀人犯,都是这样露馅的。
他虽然没杀人,但跟堂堂魏国公夫人滚床单……虽然是被睡,但刺激程度也比杀人高多了。
自从被睡之后,他就总担心随时会被大将军发现,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喘不上气,所以整日失眠,压力山大,只能靠喝酒缓解焦虑。
却忘了有句俗话叫‘酒后失言’。那日他又在常去的胡家酒楼里吃酒,酒酣耳热之际,有个姓潘的酒友就开始吹牛,吹嘘自己睡过什么样的女人。
姓潘的家伙风流成性,睡过的女人成百上千,而且不光是天南海北的烟花女子,还包括好多的良家妇女,甚至连知府的小妾都睡过,把另外一人羡慕的不要不要,都说潘哥儿这辈子才没白活。
福寿自诩一表人才,平时就跟这姓潘的别苗头,哪能受得了他出尽风头,便在酒劲的怂恿下,大着舌头说:“你睡过的女人加起来,不如我睡过的一个有分量。”
“你就吹牛吧你!”姓潘的自然不信,也大着舌头讥讽他道:“除非你把你家夫人睡了,你有那本事吗?”
“嘿嘿,让你说着了。”福寿便忍着砰砰的心跳,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艹……”此言一出,直接给两个酒友干醒了酒。另外一个姓马的急赤白赖的怒喝道:“你俩不要命啦!胡说八道什么!”
“就是,你不要为了面子瞎吹牛,要害死大家吗!”姓潘的也急了。
福寿还在那醉态可掬道:“你们还别不信,而且我告诉你们,我还是被勾……”
话没说完,就被两个酒友捂住嘴,死活不让他说下去。
……
福寿酒醒之后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过了几天,他就被那个姓马的酒友约到煤山上。人刚到,几条彪形大汉从小树林一拥而上,将他倒吊在一棵老歪脖树上,拷问他跟谢氏的奸情细节。
福寿这才知道早被人盯上了,那姓马的就是胡惟庸故意派来接近他的奸细。
他这种在女人面前意志软弱之辈,自然也禁不住拷问,没几下就竹筒倒豆子——全撂了。
姓马的还特意让他详细描述了每次偷情的时间、地点、说过的话、用过的姿势……最后让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
这份口供要是落到徐达手里,把他削成人棍儿,再把他家祖坟刨了,都算徐达客气。所以福寿也只能乖乖任其摆布了。
他本以为对方最多让自己帮着刺探点情报,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就来了这么大活儿。
姓马的居然让他跟谢氏想办法,给徐达在饮食中下毒。之前吃早餐时,那老汉就悄悄塞给他一个小瓷瓶,里头是最上等的鹤顶红……
……
一转眼,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福寿这一天思来想去,就想明白一件事,自己除了照办,别无生路。
府里关上大门,他今天的差事也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福寿离开门房,先到后院的倒座房吃晚饭。府上只有十来个男仆,不可能给他们再开一处灶头,所以都得来后头伙房吃饭。
大将军府别看名头唬人,但只是徐达在北京的住所,跟南京的魏国公府自然没法比。徐达大部分时间又住在军营,或者到处巡边,在府里的时间极少。所以府里就这十来个看门、打扫、修剪园子的男仆。
虽然谢氏带来了二十多号丫鬟婆子,但府上男女分开,女眷都是在内院吃饭起居,平时都是不照面的。
所以偌大的外宅,平日里见不着个人影,到了晚上更是空无一人……反正大将军府外头有军队驻守,男仆们根本不用值夜,推下饭碗便聚在一起耍钱到半夜。
福寿进来没有耍钱的兴致,吃完饭便说困了,要回门房睡觉了。
门子在任何府上,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旁人也管不着他,由他自顾自的去了。
福寿沿着连同前院和倒座的夹道走到一半,前后看看,毫不意外的空无一人。他便朝双手吐了口唾沫,抓住从内墙上垂下来的绳子,三两下就翻了上去。
不得不说,核心力量十分了得,怪不得能讨夫人欢心……
他正好落在内宅的一处假山上,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便轻车熟路下去假山。
假山内部居然是中空的,而且还有人在等着他……
福寿一进去,一具香喷喷、软绵绵的娇躯便贴上来。
“小寿,你怎么才来?”那娇滴滴的声音正是谢氏。
往日里福寿听到这声音,就像吃了最上等的神药,登时就整军待发,然而今天却如圣如佛,任凭谢氏如何都不见反应。
“你怎么回事?”谢氏欲求不满的声音,变得又硬又冷。“行不行啊到底?”
“哎呀夫人,大难临头了。”福寿抓住谢氏的手,颤声道:“哪还有那种心思?”
“怎么,谁敢动你?本夫人替你做主。”谢氏语气稍缓,找到件趁手的兵器不容易,不是不行了就好。
“是大将军。”福寿便低声道:“我们的事情要被他知道了。”
“什么?”谢氏刚准备再上手,闻言像触电一样弹开了。
“哎呀,夫人小声点……”福寿吓得想捂她的嘴。
“放心,内宅都是我陪嫁的人。”谢氏冷声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福寿便无可奈何的将真相禀告谢氏,听得谢氏火冒三丈,抡起玉臂,大嘴巴子啪啪直抽,恨不得把他这张坏事的破嘴撕碎了。
啪啪声在夜里听得很清楚,却没人来查看,谢氏果然所言不虚。
福寿一动不动任由谢氏发泄完了,才提醒她道:“我们还有十天时间,十天后他们就会把我的口供送给大将军,夫人快想想办法吧。”
第七八一章 大将军
大将军府之所以设在北平城,因为它是燕云十六州的中心,也是徐达、常遇春平生功业的顶点。
从地形上看燕云十六州,这片东西一千二百里,南北四百里的狭长地区山岭纵横、大河奔腾,地形十分复杂。巍峨险峻的燕山山脉和北太行山山脉,就像两座相连的城墙屹立在华北平原北部,为华夏民族构筑起一道,抵御北方铁骑南下的天然防线。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便在这里构筑防线,修建长城及五关,将游牧民族牢牢抵御在国门之外,守护华夏子民安居乐业。
但是唐末五代军阀混战,出了个千古汉奸石敬瑭,竟然将燕云十六州献给了辽国,从此成了中原王朝的大心病,但数度北伐全都大败而归,竟一直到了徐达、常遇春北伐,才将丢了四百年的幽燕夺回。
这四百年间,幽燕在游牧民族手中,长城与五关尽毁,整个防御设施都需要重建。但这时,大明对北元形成绝对优势,上下一心想的是北伐,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猫捉耗子十多年后,大明上下渐渐意识到,漠北的世界实在太大,蒙古人只要一心想逃,总可以往更北、更西的辽阔之地逃窜。哪怕是绝代名将徐达,也没法将其歼灭,反而需要维持庞大的北伐军,空耗国力。
所以朱元璋在淮安侯华云龙的建议下,及时调整了战略,决定重修长城,恢复五关,‘自永平、蓟州、密云迤西二千余里,关隘一百二十有九皆置戍守’。
这样只需少量边军驻守,再配合精锐骑兵出关作战,即可维护边防安全。
徐达今年的重要任务就是考察古代燕云防线,为来年正式动工做好准备。
所以开年以后,他抽空就带着郑国公、长兴侯等主要将领,在幽燕北部的茫茫大山中自西向东巡视,用了将近半年时间,已经巡视完金坡关,居庸关,古北口及松亭关,再巡视完最东边的渝关,燕云五关就考察完毕了。
渝关位于燕山东麓,自古就是东北军事重镇,当年唐太宗征高句丽时,就是从这里回师的。
根据古籍记载,渝水河水量充沛,水流湍急,隋唐因此设立关隘,借助高山急流的天险防御。
但当徐达带人到了渝关故址,却失望的发现渝水河已经水量减少,水势减缓,哪怕是夏天,也不足以为屏障了。
严谨起见,他又带着水利专家,考察了渝水河源头。经过一番论证后,认定水量的减少不是暂时的,以后也不可能恢复到隋唐时的盛况了。
这一结论把徐达给整沉默了,一个人立在古渝关的废墟上,想静静。
“唉,”耿炳文在关下看着发愁的大将军,也很是郁闷。“光听说书先生讲什么沧海桑田,这会儿可算明白了。皇上心心念念的渝关,怕是再也算不得天险了。”
“要我说都无所谓的,随便修修得了。”年轻的郑国公常茂,却一脸不在乎道:“鞑子都不知道被我们撵哪去了,还敢南下?敢南下还好了嘞,省的咱们整天苦哈哈的大海捞针了。”
“呵呵,公爷说的是。”耿炳文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跟常茂这种骄横的二代将领也聊得来。他笑笑道:
“但将来的事谁也不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在三十年前,谁敢说咱们汉人能把鞑子撵出中原,收复幽燕?”
“那倒是。”常茂点点头,哂笑道:“听说当年鞑子铁骑天下无敌,这堕落的也忒快了。”
“恁又怎敢说,再过三十年,咱们明军还能不能无敌天下?”耿炳文看着常茂,加重语气道。二代将领尚且如此,将来三代四代,实在让人信心不足啊。
“三十年后,我大明也会天下无敌……吧?”常茂大话放到后面,心里也没底了。
“大概会如此,但凡是就怕万一啊。”耿炳文沉声道:“所以咱们必须要重建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这样万一子孙不肖,将来也好有个依托。这就叫千秋大计。”
“嘿嘿,好吧。你们老人家说了算。”常茂见徐达从古城楼的残垣上下来,赶忙迎上去搀扶。“大将军,当心脚下。”
“哈哈不用扶,你叔腿脚还利索着呢。”徐达笑着拒绝常茂的搀扶,到了他这个年纪,对这些事很敏感的。
“大将军,有决断了吗?”耿炳文沉声问道。
“嗯,决定了。”徐达点点头,缓缓道:“本帅会禀明皇上,古渝关已非控扼之要,需要另选险要之地筑关了。”
“明白。”耿炳文早料到会这个结果,他还知道以大将军的性格,肯定不会把难题抛给皇上。他既然说要上奏,肯定已经有了更好的选址。
“大将军心里可有章程呢?”他便问道。
“嗯。”徐达点点头,指着东面道:“往东六十里。”
“那就到海边了。”常茂插话道。
“对,就是用大海替代渝水,把长城修到大海边,就永远不用担心干枯断流了。”徐达沉声道:“借燕山大海天险,修建一座新的关城,北控辽西走廊,还能兼防海路!”
“要是真能建成,那可比这里强多了。”耿炳文兴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