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话不多说,走,再去实地看看。”徐达雷厉风行,马上招呼亲兵牵马过来。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时,一骑亲兵疾驰而至。
“有急事禀报大将军!”亲兵掏出腰牌,高举着通过层层护卫,来到大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禀报大将军,夫人病了,请大将军赶紧回去。”
“什么病?”徐达沉声问道。
“这,小人不知……”亲兵摇头道:“夫人就这样交代下来的,也没说别的。”
“不说也正常,女人的毛病哪能告诉外人?”耿炳文便道:“大将军赶紧回去吧,夫人肯定病得很重,不然不会让人来叫你的。末将跟郑国公去海边就成,回来一定详细禀报。”
“唉。”徐达眉头紧皱,没有马上答应。
“是啊叔,快回去吧。”常茂也帮着劝道:“婶子一个人在北边举目无亲的,生了病身边都没个家里人,现在既不打仗,又不操演,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
“哎,好吧,我去去就回。”徐达终于点头道:“你们到了等我两天,本帅随后就赶到。”
“不急不急。”耿炳文和常茂满口答应,送大将军返程。
看大将军疾驰而去,马蹄扬起的滚滚烟尘,显然也已是归心似箭了。
第七八二章 这喝汤,多是件美事啊
北平城有点像当年的凤阳城,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工地、灰头土脸的民夫,整个城市都乱糟糟的。
好在大将军主持的北平城墙修筑工程,和燕王府营建工程都已经临近尾声,等到两道工程完工,北平应该就会恢复昔日的风采。
一队骑兵从德胜门进了北平城,虽然没打旗号,但不少百姓还是认出当间那个身形瘦削、面容清矍的男子,正是征虏大将军、魏国公徐达。
老百姓自发的望尘拜伏,向幽燕的收复者,北疆的保护者,大明军神,致以由衷的敬意。
徐达虽然很急,但还是放缓了速度,抱拳向百姓团团还礼,这才往德胜门内大街上的大将军府而去。
看到大将军回府,福寿赶紧迎出来拽住马缰。徐达抬腿侧身,稳稳下马,径直大步流星往后宅走去。
进去月门洞,后宅的丫鬟婆子赶紧向老爷问安。
“夫人呢?夫人的病怎么样了?”徐达将大帽递给丫鬟,迫不及待问道。
“这……”丫鬟不知该如何作答,甚至有些慌乱。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好在这时,谢氏从内堂款款出来,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一看就无甚大碍。
“夫人……”徐达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脸色却又不好看了,忍着不悦进屋道:“不是让人报信说,你病了吗?”
“放心,妾身只是偶感风寒,这会儿已经大好了。”谢氏蹲下来,替他脱掉靴子,换上居家的便鞋。嫣然笑道:“没想到老爷还是关心妾身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唉,你这不胡闹吗?”徐达郁闷的埋怨道:“我正跟郑国公、长兴侯他们巡边呢,接到报信吓我一跳,丢下他们就跑回来了。还以为你病的不行了呢。”
“怎么,非得快病死了才能叫你回来?”谢氏也板起脸道:“你自己说说,我来北平这半年多,你在家里加起来统共有没有十天?”
“唉,我不是忙吗?”徐达无奈道:“三十万大军要训练,两千里防线得巡视,就算回来了,还得当监工,一个人恨不得掰三半使。”
说着他忍不住皱眉道:“早让你跟增寿和妙清他们一起回南京,你就是不肯,非要留下来又嫌我不着家。”
“那你还是不是我男人,我跟守寡有什么区别?”谢氏便泫然欲泣。
“哪个戍边官兵的家里不是这样?我们这好歹一个月总能见上几面,将士们可是几年见不着妻儿!”徐达闻言却严厉道:
“你身为大将军的妻子,应该以身作则,而不是拖后腿,这会动摇军心的,知道吗?!”
“我不知道……”谢氏哪听他讲道理,便呜呜哭泣道:“你一个月不回家,好容易叫回来还凶我,那你快走吧,永远别回来了,呜呜呜……”
“我没凶你啊,我态度很好的……”徐达登时没了脾气。老夫少妻的通病,他这里也一样不少。只好耐着性子哄起来。
好一阵子才把谢氏哄好,擦擦泪道:“亏我从早上起来就给你煲汤,早知道你回来就凶我,就让你喝空气。”
“好好好,辛苦夫人了。”徐达忙赔笑道:“求夫人赐汤。”
“这还差不多。”谢氏便招呼一声道:“小翠,快把我煲的凉瓜黄豆排骨汤,给老爷端上来。”
“哎呀,夫人真是费心了。”徐达高兴的奉承起来,赶紧把谢氏哄高兴了,明早才好脱身去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但他半生戎马,早已养成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正跟谢氏说话,忽然听到细细而急促的喘息声。
徐达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是谢氏的贴身丫鬟小翠,端着个瓦罐从帷幕后走出。
他神情一松,瞳孔却微微一缩,笑问道:“小翠,老爷我很可怕吗?”
“不不,老爷和蔼着呢。”小翠赶忙摇头,呼吸却愈发的急促。
“那你手抖什么?”徐达笑道。
“没,没有啊……”小翠先矢口否认,旋即又解释道:“罐子太,太重了。”
“没用的东西!”谢氏狠狠瞪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托盘。“滚下去。”
“是。”小翠忙福一福,赶紧退下。
谢氏端着瓦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道:“那就让妾身亲自伺候老爷喝汤。”
“有劳夫人了。”徐达笑着点点头。
谢氏便将托盘放在桌上,拿起瓷碗舀一碗汤,碗里绿油油的全是凉瓜。递给徐达道:
“我娘是广府人,煲一手靓汤。夏天我们姐弟胃口不好,她就三天两头炖一次这个汤,别看它乍一喝是苦的,但清热又解暑,端上饭桌,我们小孩都抢着再喝一碗。”
徐达接过汤碗,笑道:“那我把这一罐汤都喝了。”
“那你还吃饭吗?”谢氏笑着将调羹递给他。
徐达接过调羹,轻轻舀动汤水,然后舀一勺到嘴边,低头吹着热气。
谢氏从旁紧张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手指被帕子绞的发白。
谁知徐达又把调羹搁下了……
“喝呀,你咋不喝呢?”谢氏忍不住催促道:“嫌我做的不好喝吗?”
“哪里,喝夫人煲的汤,多是一件美事啊。”徐达笑着拉起她的手,轻轻揉捏道:“有点烫,待会喝。”
“凉了就太苦了。”谢氏又催促起来,想要抽出手,却被徐达攥住不放。
“无妨无妨,我打一辈子仗,什么苦没吃过?区区苦瓜而已,待会放凉了,我一口闷。”徐达把手指搭在谢氏手腕上道:“我先给夫人号号脉,看看你好利索了没,年纪轻轻的可别跟我一样留下病根儿……”
“我好了,别瞎操心了。”谢氏还是想要挣脱,可她那点小力气,被徐达握住就像戴上了铐子,根本抽不出手。
“别乱动,风寒不全是小病。当年我就是不当回事儿,伤了肺脉,结果体力大不如前。”徐达耐心的说着,手指又搭在她的寸脉上。
“真拿你没办法……”谢氏只好先由着他。
好一会儿,徐达终于松开手,定定看着谢氏道:“你的风寒没有落下病根。”
“我就说嘛,快喝汤吧。”谢氏松口气,又把汤碗端起来。
却听徐达幽幽道:“但你有很重的心病……”
第七八三章 徐仁杰
说这话时,徐达目光冰冷。
传说杀过人的人,当他不加掩饰的时候,眼里就会有杀气。
徐达杀过百万人,按照这种说法,他眼里的杀气足以令鬼神辟易,猛虎俯首了。
这还是他没有动杀心,目光也比在战场上收敛太多。但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谢氏,谢氏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糟老头子’还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吓得她呼吸都乱了节奏,端着汤碗的手也难以自抑的颤抖起来,汤水撒了一桌子。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徐达缓缓问道。
堂中气氛凝滞了。谢氏根本不敢与徐达对视,目光闪躲间,难以掩饰的慌乱。
徐达也不着急,静静等她开口。
但片刻的天人交战后,这女人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你爱喝不喝!喝个汤这么多屁话!”说着,她把碗里的汤倒回罐中,就要端起来往外走:“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熬汤喝了!”
“别端走啊。”却被徐达一把按住罐口,罐子便纹丝不动了。
“你放手,我要倒了喂狗!”谢氏恶狠狠道。
徐达看着她鬓发散乱,凶神恶煞的样子,忽然感到无比的陌生。同床共枕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真面目。
“好吧。”徐达点点头,提高声调吩咐道:“来人!”
“是!”门外站岗的亲兵立即闪身进来。
“把夫人的狮子狗弄来。”徐达吩咐一声。
“喏。”亲兵立即出去,很快便把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拎了回来。
“你这是干什么?!”谢氏厉声问道。
“遵夫人的命,喂狗。”徐达面无表情的用汤勺挑一块排骨,丢到地上,小狗便摇着尾巴咔哧咔哧吃起来。
“……”谢氏像被掐住脖子的鹅,登时没了气焰。很明显,自己的毒计已经被徐达洞悉了。
徐达也不看她,只直勾勾的盯着那小狗,又丢给它一块,第二块排骨还没吃下肚,小狗便趴在地上哀鸣不已,狗嘴还泛起白沫。
不一会儿就一命呜呼了。
徐达亲兵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依然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看看地上的狗,又看看自家大将军,再瞥一眼罐子,最后死死盯着谢氏。
徐达却没马上发作,而是痛苦的叹了口气,问谢氏道:“你现在有话说了吗?”
“你是怎么发现的?”谢氏却反问道。
“看来老夫真是把你惯坏了,都这时候了,还是先想着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徐达苦笑一声道:“也罢,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
“只能说你太年轻、太业余了,原本来自枕边人的谋害是最难防范的,尤其老夫还毫无戒备,但要做的自然而然,尽量避免有违常规的举动。”徐达沉声道:
“但你从一开始就反常了——你也是在军中长大的,岂会不知我身负何等重任?却忽然装病把我叫回来,结果又没有什么事,这还不够蹊跷吗?”
“女人会讲道理吗?想丈夫了不行吗?”谢氏反问道。
“老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徐达这次的叹息更愁苦。
“你我年龄相差太大,你比我女儿还小,对我这老头子是个什么心情,你知我也知……年初时,你不跟着妙清他们回京,我还道你对我有改观了。可半年下来,唉,还远不如从前。”
“原来你什么都明白?”谢氏凄然一笑道:“我看你总是对我好言好语,还道你是一厢情愿呢。”
“那是老夫心里有愧,觉得对不起你和你爹。”徐达满嘴苦涩道:“所以从前你对我不好,老夫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