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448章

作者:三戒大师

  “本王知道你们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楚王说着话锋一转道:“但是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们的敌人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投降而已。”

  “他们既没有死心,也没有失去战斗力,这就意味着日后我们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的!”楚王高声道:“这就叫‘反动势力亡我之心不死’!”

  “对此我们唯有团结一致,一面予以坚决回击,一面师生全力以赴,力争早日为朝廷贡献优秀人才!”说着他目光再度缓缓扫过众人,铿锵有力道:

  “到那时,就是旧官僚的末日,和我们大学生的时代了!”

第七七四章 小小的也很精致

  老六的讲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充满煽动性,一番演讲下来,让国子学师生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学一身本事,冲到朝堂上,将那些死板守旧的顽固派,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

  看的宋讷直皱眉,不敢想象等三年以后,这帮猛兽出笼,会是个什么情形……

  不过他也知道,楚王说的没错,敌人已经把国子大学视若死敌,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现在确实唯有斗争到底,你死我活、别无他途了。

  “今天下午好好放松一下,晚上食堂会餐,明天开始就全力以赴,好好学习了!”最后楚王殿下一挥手,下令道:“去吧!”

  “遵命!遵命!遵命!”大学生们士气高昂,由各自的助教和班长带回。

  辟雍前很快便空旷了,老六也从平台下来,宋讷迎上前,沉声提醒他道:“殿下,是不是忘了皇上的话了?不是说先把文庙修好,才能上课吗?”

  “本王还没到你这个年纪,记性好着嘞。”老六笑呵呵瞥他一眼道:“这不都说了,明天才上课吗?”

  “不是,恁什么意思?”宋讷两眼瞪个溜圆:“要一天,哦不,半天建起一座文庙?”

  “没错,弔不弔?”老六便得意道。

  “你得意什么呀你?”宋讷直接破防道:“扎一草棚子给圣人住吗?像话吗像话吗?殿下可是保证建一座最精致的文庙的!”

  宋讷虽然行事上走法家,但思想上,还是以儒家子弟自居的。老六要是这样糊弄,他这关都过不了,更别说天下士林了。

  “别急嘛,本王一个唾沫一个星,一个椽子一颗钉。”老六却面不改色道:“保准说到做到。”

  ……

  黄昏时分,鸡笼山顶。

  朱桢带领宋讷、罗贯中等一众学官举行‘隆重’的典礼,以庆祝文庙落成。

  还请了署理部务的礼部左侍郎偰斯,作为上级衙门的代表,前来见证典礼。

  看着那座大槐树下的‘文庙’,偰斯、宋讷等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整座庙,也就一人多高,比张架子床大点有限。

  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微型的文庙呢。怪不得殿下信心满满,今天就能落成呢,原来是早就造好了,直接抬上来的。

  “殿下,殿下,恁这是弄啥嘞?”气得偰斯都爆出方言来了。

  “咋弄啥嘞?”老六一本正经道:“本王就问你这是不是庙吧?”

  “是……”偰斯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种微型庙,确实也是庙的一种。一般大户人家府中设庙,都是采用这种样式。

  “这里头供没供着孔子,有没有四圣配祀?”老六又问道。

  “有。”偰斯无奈点头。

  “你敢说它不是文庙?”老六逼问道。

  “不敢……”偰斯摇摇头。

  “这是本王选用上等楠木,命大内工匠精心雕制而成的,全国首座纯木制文庙。雕刻巧夺天工,人物栩栩如生,还采用最先进的防腐技术,可经千年不朽!”老六再问道:

  “你敢说它不精致?本王没下血本?”

  “额……不敢……”偰斯依旧摇头,他是前朝官宦子弟,知道弄这么一座巧夺天工的楠木庙,绝不比建一座大庙花费少。甚至还可能更多。

  但是他还是要说:“殿下,这座文庙确实很精致,也花费不菲,但是它实在太小了……”

  “偰侍郎,你现在代表礼部,讲话是要有依据的。你说小,得拿出个官方的规定来,也不用非本朝的,汉唐宋元的都可以,让本王看看文庙到底应该修多大。要是不达标,本王立即整改。”

  “这哪有一定之规?”偰斯无奈道。历朝历代都没人吃饱了撑的,给文庙定规制,所以说它小,确实拿不出根据。

  “只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太小啊……”偰斯道。

  “不小了,土地公的磊庙还不如这个大呢。”罗老师从旁帮腔道:“要是给土地公这么座庙,还不活活美死?”

  说着他问众学官道:“你们说是不是?”

  “对对对。”学官们都是老六精挑细选出来,头一条就是可靠。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庙不在大,心诚则灵嘛。”

  “只要香火旺,小庙一样成大神……”

  就连宋讷虽然一肚子不满,也知道此时要一致对外,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

  “这么小的庙,怎么能看出心诚?”偰斯身边的礼部官员忍不住嘟囔道。

  “你是不是为难我老六?”楚王殿下便冷冷的打量着那厮,吓得他直哆嗦。

  “不是不是,下官的意思是,小小的也很精致……”

  “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老六哼一声道:“上香行礼啊?”

  担任佾生的铁铉、黄观等人,便将线香塞到偰斯等礼部官员手中。

  偰斯实在无话可说,只好点着了香,对着那小小的也很可爱的文庙,上香叩拜。

  只是心里总像吃了个苍蝇,恶心巴拉却又说不出口。

  上完香之后,偰斯便要带队告辞,楚王却非要留饭。偰斯婉言谢绝,老六就熟练的摆臭脸,说什么‘是不是不给我老六面子’,‘只是在食堂吃个便饭’之类,挤兑的他不要不要,只好留下来,在第一食堂吃了顿饭。

  没想到还真是便饭……老六甚至都没出面,只由宋讷作陪,一人发了张饭卡,说以后可以凭此卡,随时进食堂吃饭。

  礼部官员本来还挺不爽,心说就拿这个腐蚀干部?

  可没想到国子大学的伙食竟好的离谱。晚餐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大米饭随便添。而且菜品质量也很高,尤其是两个荤菜,糖醋排骨跟豉汁蒸鲥鱼,简直香掉舌头,贼下饭。

  事实证明,洪武朝的官员,尤其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就是这么好腐蚀……

  “这菜品绝了,跟这一比,咱们礼部食堂做的菜,简直是猪食。”礼部官员一边吃一边情不自禁的小声赞叹:

  “就是,我老婆都做不出这味来。”

  “要是能天天这么吃,不拿俸禄我都干。”

  “咳咳!”偰侍郎不得不使劲咳嗽,提醒自己没出息的手下别丢人。

  不过,尼玛,真香!

第七七五章 既怕兄弟过得苦

  为了挽回颜面,偰斯断言说:“这是故意请了大厨招待我们的,一般学生肯定吃不着。”

  “可是,食堂里的学生都跟咱们吃一样的饭菜。”手下官员早就眼观六路了。

  “这是他们营造的假象,真是表面功夫做到家了!”偰斯冷笑道:“但国子大学还有几个食堂,别处肯定不是这样的。不然楚王就是有座金山,也给吃空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偰斯饭也不吃了,当场带人突击检查了,国子大学另外几个食堂,结果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其他食堂的伙食,确实跟第一食堂的菜品不一样。

  坏消息是,虽然菜品不一样,但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质量都一样上乘。

  比方第二食堂的东坡肉、焖鱼头,就更淳厚下饭;第三食堂的萝卜烧兔块、黄瓜鸡肉丸,更清新爽口,更符合偰侍郎的口味。

  咽下口水之后,偰斯不得不承认,每个食堂的饭菜都一样的好。

  这让他感到绝望。从乱世中走过的官员,太了解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国子大学的财力完全超乎想象,意味着国子学生对皇家的忠诚将牢不可破,完全没有被拉拢的可能。

  数年之后,当这群气血旺盛的狂热保皇派涌入官场,他们那些瘦骨嶙峋的儒教官员根本无法抵挡好吗?

  偰斯终于意识到,今日的妥协,是一场大溃败了……可是覆水难收,他们要是敢推翻刚刚才达成的妥协,皇帝真能把孔孟二圣的牌位撅了。

  况且文官们都已精疲力竭,许多人还直接病倒了,短时间也没那个能力再闹了……

  站在鸡笼山下,偰斯回望着灯火辉煌的国子大学,仿佛看到一条巨龙就要腾空而起,已是势不可挡了。

  “唉……”偰斯长长一叹,对左右道:“越想越觉得,那个国子大学的文庙还是挺不错的。”

  “是是,别具一格,独一无二。”一众礼部官员纷纷附和。显然都明白偰侍郎的心理。

  礼部虽然是国子大学的上级衙门,但国子大学的祭酒可是堂堂双亲王,闹僵起来难受的只会是他们。

  相反,要是稍开方便之门,搞好双方关系,肯定好处不少。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手中可以随时白嫖的饭卡,要是搞太僵,哪好意思来吃白食?

  于是礼部上下达成默契,决定在奏章中只说文庙的造价,只字不提大小……

  ……

  送走了礼部来视察的官员,宋讷和罗贯中并肩走在安静的校园里。

  一边走,宋讷一边摇头叹气。

  “咋了?第一回送礼不习惯?”罗贯中微笑问道:“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是有点儿。不过老夫之前不送礼,纯属太穷。”宋讷叹气道:“再说了,国子大学树敌太多,跟顶头衙门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真没想到,贯中先生这样不羁的名士,居然这么会送礼,我要跟你学习啊。”说着他看一眼罗贯中,不禁笑道:

  “一张饭卡,不算行贿,送的自然、收的坦然。更妙的是,一旦收下,他们就下意识想跟我们搞好关系,不然哪好意思来蹭饭?”

  “哈哈,我就当你是夸我。”罗贯中也笑道:“没什么,被人痞幼诶久了,也就学会痞幼诶了。”

  “……”宋讷竟能听懂‘痞幼诶’是嘛意思了,显然也深受其害。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希望我也能早日学会那个屁什么……”

  “今下午其实我还捏了把汗,担心你看到那小小的文庙会发作。”罗贯中又欣慰道:

  “但司业还是顾全大局了。”

  “我又有什么办法,已经上了贼船,只能跟着为非作歹了。”宋讷苦笑一声道:

  “只是殿下弄这个小庙,不管花了多少钱,说得多好听,居心都昭然若揭。”

  “就是要降低儒教对学生的影响。”没有外人,罗贯中也不讳言了。

  “是,不管怎么强调经学的重要。殿下的倾向这么明显,国子大学未来培养出的官员,怕是不会循规蹈矩,遵循君君臣臣那一套的。”宋讷忧虑道:

  “难道殿下不知道儒教对他老朱家的用处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跟刘伯温整天琢磨来琢磨去,肠子都倒了不知多少遍,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想不到?”罗贯中摇摇头,正色道:

  “知道为什么他对我这么恶劣,老夫还一直任劳任怨的跟着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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