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378章

作者:三戒大师

  ‘殿下未必不是来接我的……’但曾泰还存着一丝念想,毕竟他是老六亲自点的将,殿下为表重视,亲自来接也很合理嘛。

  所以他姿势未变,笑容也凝固着。

  然而那老六眼里根本没有他,只有王大小姐。

  便见楚王府的护卫迅速上船,排成两道人墙,将王大小姐母女与闲杂人等隔开。

  曾泰自然也被算在后者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六,笑靥如花的接上王家母女扬长而去,瞧都没瞧他这边一眼……

  结果曾泰的小心肝,又碎了一地。

  “老爷,咱们下船吧。”一旁的小厮都尴尬的,差点用脚趾头把船给抠漏水了。

  “唉……”曾泰郁卒的长叹一声,真是遇人不淑啊。

  正当他难过的下了船,准备步行前去国子学报到时,却见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自己面前。

  一个四眼儿老者笑道:“尊驾去哪,捎你一程?”

  “哎呀,这不是罗老师吗?”曾泰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如释重负道:“原来殿下没忘了我。”

  “呵呵。”来者自然是罗贯中,他笑着请曾泰上车道:“殿下今天有事抽不开身,特意嘱咐老朽来接你。”

  “……”曾泰嘴角抽动一下,心说更重要的事,就是接妹子么?这样儿女情长,怎能成大事?

  但转念一想,好像在老六这个地位,也不能图什么大事儿了。图大事儿那才真出大事儿了呢。

  不过好歹还记得自己,派个人来接一下,总算让曾泰又找回了那么一丢丢的尊严。

  他却不知,是老六临时瞥见他,才猛然想起,曾杠头也同船抵达,这才赶紧让罗老师接他一下。

  ……

  “殿下怎么跑国子学去了?”路上,曾泰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随口问道。

  “都是皇上的安排。”罗贯中却不想多说。别看他整天被老六打击,其实还是挺合格一师爷。

  “那调我进京,也是皇上的安排?”曾泰却追着问道。

  “是殿下的。”罗老师缓缓道:“起先,殿下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制衡一下宋讷宋祭酒。”

  能把‘抬杠’说成‘制衡’,作家还是有点东西的。

  “起先是什么意思?”曾泰的杠精之魂瞬间触发。“难道现在就不需要了么?”

  “现在么,殿下亲自担任祭酒,宋讷降为司业了。”罗老师道:“你再去就只能当学丞了,太浪费了。”而且他也不打算,再把这个位置让出去。

  “司业分左右的……”曾泰反驳道。

  “总之,你现在不用去国子学了。”罗贯中无奈道:“你被改派到中书省了。”

  “不是,我是个皮球么?”曾泰不悦道:“可以踢来踢去的么?”

  “不,你不是。”罗贯中心说你是个‘杠子头’,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哦?”曾泰这才神色稍霁,倒不敢背后褒贬太子。“那我在中书省什么职位呢?”

  “不知道。”罗贯中摇摇头。

  “那左右丞可有出缺?”曾泰又问道。

  “未曾听说。”罗贯中又摇头道:“左丞还是商暠、右丞还是彭赓,这两位胡相的哼哈二将。”

  “嘶……”曾泰再次给整不会了。

  自洪武九年,中书省裁撤平章政事和参知政事后,就只剩下正一品的左右丞相,跟正二品的左右丞,这四位高官了。

  再往下,就是正五品的中书郎中了……总不能让他个二品大员去当郎中吧?

  那还不如去国子学当司业呢。虽然是正六品,但好歹是在王爷手下当差,还能聊以自慰。

  “呵呵呵,”看着曾泰患得患失的样子,罗贯中不禁笑道:“曾兄着相了。你是我家殿下亲自点将,太子殿下亲自安排的,怎么可能没有下文呢?”

  “倒也是,让罗老师见笑了。”曾泰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回倒没抬杠。

  “无妨,你是关心则乱,我是事不关己,那能一样么?”罗贯中给他个台阶下,又关切问道:

  “住处安排好了么?没有的话,我给你安排。”

  “哦,多谢兄台。不过我已经跟吴兄台说好了,先暂时在他府上借住。”曾泰忙道谢道。

  “好。那由愚兄接风总可以赏光吧?”罗贯中笑道。

  “当然当然,多谢兄台。”曾泰自然不会再推迟。

  对曾泰会住在吴伯宗家中,罗贯中并不意外,其实殿下之所以改主意,不用曾泰当司业,主要就是因为从潜夫哥的口供中,得知那吴状元俨然以‘太子党’领袖自居。

  在没弄清曾泰跟吴伯宗一伙人的关系前,老六是不会贸然用他的。

  毕竟‘用人不疑’的前提,永远是‘疑人不用’。以前是没条件没办法,现在有条件了,情况又复杂的一匹,还是得讲究一点的。

第六五零章 第一状元

  当晚,曾泰就住进了吴状元府上。

  吴伯宗今年四十五岁,生得仪表堂堂。

  传说当年殿试时,状元本该另有其人的。

  然而朱老板在看到拟定的状元郭翀的相貌后,觉得他长得太寒碜了,实在配不上这大明开科第一状元的身份。

  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的一位大帅哥引起了朱老板的注意,这个人就是吴伯宗。

  然后‘帝亲制策问’,结果发现他文采飞扬,丝毫不逊郭翀。朱元璋大喜,当场指定才貌双全的吴伯宗为状元。也助他达成了‘连中三元’的成就。

  而原本该是状元的郭翀,则无奈落为榜眼。

  当然,这种说法吴伯宗是绝对不认的,谁跟他提他跟谁急。人家堂堂状元凭实力考中的,怎么可能靠颜值呢?

  ……

  吴伯宗跟曾泰的关系,可比罗贯中近多了。两人同在东宫多年,后者当年能外放江西臬台,前者也是出了大力的。

  曾泰的地位今非昔比,为表郑重吴伯宗又叫了另外两个东宫讲官——宋濂的长子宋瓒,章溢的三子章存厚作陪,为他设宴接风。

  “来来,咱们一起敬安定兄一杯。”吴伯宗热情的招呼两人向曾泰敬酒。

  宋瓒和章存厚也一起举杯,四人共饮一杯后,宋瓒笑道:“我们这群东宫讲官里,现在就数安定兄最有出息,可谓捷足先登啊。”

  “是啊是啊。”章存厚也笑道:“安定兄现在可是正二品大员啊,这要在外头见面,咱们是得磕头的。”

  “少来这套。”曾泰笑骂一声道:“恁当我不知道,当初恁们是受不了我,才合伙一起把我推出去的。”

  “哈哈哈。”三人不禁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啊。”

  “当时受不了你这个杠子头是一方面,”吴伯宗正色道:“但另一方面,我们推荐你去江西,也是因为你当过地方官,能力强,跟我们这些眼高手低的书生不一样。”

  “是啊。”宋瓒也赞许笑道:“事实证明我们没看错人,你在江西政绩卓著,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干吏了。”

  “这么夸你,没法抬杠了吧?”章存厚揶揄笑道。

  “怎么没法?”曾泰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也不是故意抬杠,实在是情不自禁——愚兄在江西其实也没干啥,都是两位殿下的功劳。”

  “哈哈,这里没外人,安定兄就没必要歌功颂德了。”看到吴伯宗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了,宋瓒忙笑道。

  “我真不是抬杠——你们不在江西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棘手。没有燕王的杀伐决断,没有楚王的运筹帷幄,妙手迭出,想要试行黄册成功,纯属痴人说梦!”曾泰却很认真道。

  杠精一般都是很认真的。尤其是这种杠而不自知的货,简直就不能有一点违心的地方。

  章存厚实在忍不住轻咳一下,低声提醒他道:“伯宗兄家是江西的。”

  “哦?”曾泰这才恍然拍额道:“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儿忘死了。伯宗兄怎么不提醒我呢?”

  “啊,这个……家里拢共没几亩薄田,”吴伯宗勉强笑笑道:“犯不着给安定兄添麻烦。”

  “这样啊……”曾泰点点头,忽又皱眉道:“不对呀,你们家不是书香门第,世代簪缨嘛?令曾祖是宋朝侍郎,令尊东吴先生还是元朝进士,家里兴旺百年,怎么能仅有几亩薄田呢?”

  “咳咳。”章存厚跟宋瓒使劲咳嗽,想让曾泰打住。

  无奈他就是有话不说会憋死的那种人,自己也没办法。在老六面前他都忍不住,遑论在吴状元面前了。

  “伯宗兄别误会,我不是质疑你,只是觉得有些反常,不吐不快。”曾泰歉意道。

  “无妨。”吴伯宗苦笑摇头道:

  “好你个曾杠头,此番回京为官,日后我们可有苦头吃了……好吧,我说实话,我家确实有不少田,但大都是推脱不开,寄在我家名下的。结果你们清丈田亩,编制黄册,我们家可就惨了——往后都得按照黄册交税了,我爹在家里愁得都白了头了。”

  “那你咋不跟我说呢?”曾泰真心实意道:“我还可以求殿下通融通融。”

  “当时以为安定兄的处境也很为难,就没给你再添麻烦。”吴伯宗叹口气道:“唉,早知道你是楚王殿下眼前的红人,真该求求你。”

  “呵呵,其实求了我也没多大用。”曾泰差点没把吴伯宗噎死。

  “有两位殿下盯着,谁敢玩花样?殿下为了公平起见,一概不许关说。我最多能在合理范畴内,尽量给些方便,开后门是不敢的。”

  “呵呵……”吴伯宗心下一阵腻味,那你说个屁啊?

  其实他本以为不用自己打招呼,曾泰就会罩着他家里的。可没想到这厮居然装糊涂,说什么忘了他家也是江西的了。结果去年,他们那伙人可把他家里坑的不轻。

  不光吴氏一族所有隐田被查出来,家族还有几十户数百口人家,被迫背井离乡移民湖广当老表去了。家里人能不背后埋怨状元公么?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罩不住?还状元呢……

  吴伯宗难受的要死,心里也恨透了老四和老六,当然最恨的还是见死不救的曾泰。

  只是曾泰青云直上,成了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如今进京太子必会重用,所以吴伯宗不得不‘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非但不能怪罪曾泰,还得想方设法拉拢住他……

  这何尝不是一种牛头人呢?

  ……

  “就知道你要铁面无私,咱们多年兄弟,还能这时候给你出难题?”吴伯宗笑着跟他碰杯。“怎样,够意思吧?”

  “够够,绝对够!”曾泰忙点头不迭。另两人也配合着叙起了旧情。这才把尴尬化解过去。

  鉴于曾泰出去转一圈,抬杠的功力愈加深厚,后面的筵席三人只敢谈风月,不敢说一点有用的东西,以免再被当头一杠,丢了面子。

  直到两位客人离去,只剩下他跟曾泰两人时,吴伯宗请曾泰移步书房吃茶。

  书房里没了第三人,吴伯宗这才幽幽问道:

  “知道国子学的事情吗?”

第六五一章 小人国

  “知道国子学的事情吗?”问这句话时,吴伯宗的声音有些发颤,难掩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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