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但不是‘伙食、伙食还是伙食’了。”朱桢莞尔一笑,等于默认了自己就是洪学丞。
之前国子学的危急,他处理得不赖,自然不避讳将马甲归于自己。
要是成绩太差,那就该打死不认了。
诸生终于忍不住嗤嗤笑起来。之前的恐怖紧张的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
“当然,伙食还是要搞好的。”朱桢笑道:“吃好喝好才能学好,这点本王跟洪学丞,英雄所见略同。”
生员们又是一阵笑。都觉得楚王殿下让人如沐春风,跟那宋讷真不一样。
“那么是哪三件事呢?”朱桢举起三根指头道;“改革,改革还是改革!”
“首先,学制要改。之前学制存在严重的问题,比如国家辛辛苦苦培养四年,再加上在府县的五六年,整整十年!却被罚做吏员,这显然是极大的浪费,也是对生员自尊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从今往后,生员一律不再罚做吏员!”
生员们闻言,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这是他们最大的心病了……殿下一上来就给他们解决了。
“当然,具体的方案,还得本王跟有司商定后,再禀报父皇批准才能作数。所以这里就先按下不表。”朱桢接着高声道:
“其次,学规要改——诸生是来受教育的,不是来受虐待的。所有超出正常范畴的规矩,统统都要取消!比如自即日起,取消晚课!”
“所有生员,生病了要及时送医,不超过三天的病假,只需要跟本班助教请假!”
“生员也是未来的官员,要保全体面,是以生员犯错,改为罚抄学规、禁足思过,直至开革充军等处罚手段!绳愆厅自即日起,取消鞭笞之刑!”
“学规不能有悖人伦,所有入学两年以上生员,可以放假回家探亲一次,给与脚力,立限还校,违者罚之!”
“第三,教舍也需要改,夫子庙前身不过是应天府学,现在成了全国最高学府,教舍宿舍全都拥挤不堪,师生生活学习的环境太恶劣。所以本王已经奏请父皇,在鸡鸣山下建设一座大十倍的新校园!”
朱桢每说一条,生员们都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将之前痛苦和恐怖彻底掩盖……
……
仪式之后,学生回教舍自习。
朱桢移驾祭酒堂,接受学官的参拜。他面前的大案被覆上了黄绫,身后也换上了亲王宝座。
但还是很不体面……因为除了宋司业、罗学丞外,就只剩没跟着闹事的小猫三两只了。
比起之前宋讷升堂时的隆重场面,眼下草台班子的既视感十分浓重。
不过朱桢没啥好抱怨的,因为那些不在的学官,都是被他亲手抓起来审判,然后送上断头台的。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好寒暄的,也不用自我介绍了。”朱桢淡淡道。
那几个学官忙畏惧的点头。他们虽然没被牵连,可之前这段时间人人过关,天天被反复盘问,写自白书写到吐,也没少被老六拾掇。
“就像刚才在彝伦堂说的,国子学改革的大政方针还需要酝酿一段时间。”朱桢便接着道:
“大伙儿合计合计,这段过渡期该怎么度过吧?”
“回禀殿下,当务之急是赶紧请翰林院选派讲官,”宋讷便先道:“还得请吏部任命一批学正、学录,不然根本无法组织教学,甚至连最基本的秩序都无法维持。”
“补充讲官学官,确实是当务之急。”朱桢却有不同看法道:“但现在再随便来一批,跟之前那些没头没脑的死鬼有什么区别?完全没区别嘛。所以这次宁缺毋滥,每个教师都要经过本王亲自严选,必须要政治可靠、业务过硬、师德无亏才行。”
“那可不知得到啥时候了。”宋讷焦急道:“这段时间怎么应付?就我们这几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所以本王让老生放假嘛。”朱桢却早有打算,道:“你们只教新生就行了,这下可以应付了吧?”
“勉强吧。”宋讷无奈道。他还想完事儿死一死呢,这下又得把死期往后拖了……
第六四六章 避暑
炎炎夏日,蝉鸣不止,国子学校园中又恢复了琅琅读书声。
虽然率性堂的高年级学生在各衙门实习历事。中年级的两个班也放假探家去了。学校里眼下只有低年级的学生在,但也足有三十三个班之多。
老六却迟迟不肯增加教师,非要坚持宁缺毋滥,逼得宋讷天天从早到晚上大课,累得满嘴起大泡,就连罗老师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给生员们讲起了‘道德与法治’……呃,就是《大明律》。
他自己却几天不露一面,美其名曰‘要集中精力思考国子学的未来’,让罗老师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躲避清闲跟妹子避暑去了?
罗老师还真是了解老六,他确实是去避暑了。但没出南京城,而是带着老师一家来到清凉门内的清凉山上。
这里曾是南唐皇帝最中意的避暑胜地,山上的茂密竹林传说还是李后主所栽。
据说李煜在位期间,每当炎热夏天来到时,便会抛下恼人的朝政,携心爱的大小周后来到这山上的避暑行宫纳凉填词。
几百年过去了,李煜所建行宫早已湮灭,取而代之的楚王殿下的避暑宫了……如今他身兼数职,愈发忙了,加上人也大了,每日回宫住宿多有不便。
所以他便奏请父皇,将清凉山赐给自己,作为在京时的居所。朱元璋一口答应,不过钱是一分不给的。
其实朱元璋给他哥哥们,都掏钱在京里盖了王府。但到了老六这里,老贼就抠搜起来,还给他钱?不问他要钱养儿子就不错了。
当然老六也是没钱的,只能让总理海政衙门出马,在此兴建了‘海政第一疗养园’。
楚王殿下也是海政衙门的一员,先试用一下一期落成的疗养区,这很合理吧?
……
清凉山间竹林中,有一引山泉水的小池,池畔湖石叠嶂、卵石铺地,有一六角凉亭。
人坐亭中,江风送爽,多竹生凉,竟无丝毫暑气。
刘璃身着翠裙、秀发如瀑,在亭中焚香抚琴,更为这写意的画卷平添几分幽雅。
朱桢跟刘伯温对坐在一张几案旁,案上却堆满了书籍。看封皮,尽是些《测圆海镜》、《四元玉鉴》、《杨辉算法》之类的算数书籍。
“九归古诀是‘归数求成十,归除自上加。半而为五计,定位退无差’……”刘伯温拿着那本杨辉的《乘除通便算宝》,吩咐一旁做记录的刘祥道:
“杨辉在这四句古诀的基础上,又添注了三十二句新口诀,使之更加明确。先一并记在珠算的归除法一章中,等我回头作注解。”
“要的要的。”朱桢从旁一边吃着刨冰,一边点头道:“再加上‘凑倍除法’,珠算除法这一篇,内容就差不多了。”
“不是,你还真打算编一本数学教材出来?”老刘无语道。
“不止是一本初级数学教材,还有中级和高级的。”朱桢雄心勃勃道:“凭咱师徒的数学功底,应该能应付过来。”
“其实数学是我最不担心的。”说着他挠挠头道:“兵科教材也还好说,后头的工科、户科最愁人了,好像谁也帮不了我,只能本王自己上。”
“你这么大的野心,真要为国子学全部重订教材?”刘伯温简直无语。“真要是做到了,夫子庙里就别供孔圣了,供你朱圣人吧。”
“哈哈,那也未尝不可。”老六直接狂的没边了,踌躇满志道:“不然我干嘛要接手国子学?我要将其改名国子大学,为改变大明而育才!”
“大明才立国几年啊……”刘祥忍不住小声吐槽。
“写你的字吧。”老六白他一眼。“啥都不懂还在这瞎比比。”
“我去拉屎……”刘祥郁闷的搁笔起身,心中妈妈批道,就你懂,你不是楚王你是懂王。
“这么说,你准备搞分科取士喽?”刘伯温却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
“嗯,我准备将国子学改革与科举改革套起来。”朱桢点点头道:“让他们不念国子学,就没法考科举。”
“这样倒不用担心国子学被边缘化了。”刘伯温道。
“我可没有那么狭隘。”朱桢笑道。
“知道,改变大明……的未来嘛。”刘伯温揶揄一笑道:“楚王殿下真把这事儿办成了,将来的读书人想不拜楚殿都不行了。”
“怎么,师父觉得我想屁吃呢?”朱桢粗眉一挑。
“差不多吧。”刘伯温淡淡道:“你这么搞,早晚要被群起而攻之的。”
“那么夸张?”朱桢咋舌道。
“你搞分科取士,分的是谁的锅?还不是四书五经的锅吗?这是要砸了那些大儒的饭碗啊。”刘伯温笑道:
“知道他们为啥反对宋讷么?”
“因为他们急着重开科举。”老六道。
“说对了。”刘伯温颔首道:“就好比那个被你们爷们剥皮的陈潜夫,他就是专讲《公羊传》的名家。所谓‘辛苦遭逢起一经’,靠这一经就能让人金榜题名,他也靠这一经开学授课大半辈子,混得名利双收。
“结果朝廷停了科举,由学校选拔人才,他能不急眼么?”刘伯温笑道:“换了你,你也急。”
“那是。”朱桢点点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对他们来说,你这分科取士,还不如学校呢。”刘伯温淡淡道:“至少学校里教的东西,他们还大体能懂。要是分科取士开了,那些什么明法、明算、明工之类的科目,他们可是一窍不通的。还怎么好意思以士林前辈、读书人的老师自居?”
“我不是给他们留了个明经进士吗?”朱桢叫屈道:“再说,不管考哪一科,都得考经义,他们的专业还是必修课哩。”
“骗鬼去吧。”刘伯温哂笑道:“读书人可不是头脑简单的丘八,你这种耍猴的把戏人家一眼就能看穿。”
“嘿嘿……”老六无所谓的笑道:“但让宋讷给我垫了个场,国子学几十颗人头落地,就不信几年之内,还有人敢跳?”
“等过去几年,分科取士木已成舟了,他们又能奈我何?”朱桢淡淡道。
第六四七章 箭在弦上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刘伯温有些唏嘘道:“年轻就是好啊,闯劲儿满满,想到就干,成不成后看,不像老人瞻前顾后。”
“不还是师父教我的吗?这世上哪有一定能成的事儿?只要天时地利人和凑齐了两样,莽就完事儿了么?!”老六笑道。
“我是这么说的么?”刘伯温哑然失笑道:“你小子不要给我乱安排语录。”
“嘿嘿。”见被老刘识破,老六嘿嘿一笑,转个话题道:“说起来。师父,怎么不见你这边有动静?”
“什么动静?”刘伯温反问。
“恁不是说,要在一年之内,除掉胡惟庸么?”老六问道。
“急什么,这一年才过去一半呢。”刘伯温淡淡道:“还有半年时间呢。”
“胡相现在好像老实得很。”老六不大相信道:“他不乱来的话,挺过半年不成问题吧。”
“他能一直忍住不乱来么?”刘伯温却幽幽道:“就算他能,他下头的人能忍住吗?”
说着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道:“实话告诉你吧,这半年我可没闲着,一直在做各种准备的。”
“还以为师父跟诸葛亮一样,身不动、膀不摇,只要心生一计,就能樯橹灰飞烟灭呢。”老六嘿嘿笑道。
“用连环计让樯橹灰飞烟灭的,那是周公瑾。”刘伯温没好气道:“都成国子学祭酒了,不能再那么不学无术了,让人笑话。”
“我就这水平啊师父。”老六一脸无奈道:“所以才尽量少在国子学露面的。不然那帮坏种,真拿些刁钻古怪的问题请教我,答不上来丢死人了。”
“他们那是请教么,那是存心看你笑话。”刘伯温淡淡道:“国子学祭酒可没那么好干的,当初韩国公干了一个月就坚决请辞,就是跟你同病相怜。”
“唉,我这肚子里的墨水,还不如韩国公呢。”老六叹口气,试探问道:“要不让小侄女跟着我上班吧,给我当个秘书。我可是见识过,啥都难不倒她。”
正在抚琴的刘璃眼前一亮,满含期待的望着爷爷。
“女孩子家家的……”刘伯温皱眉。
“可以女扮男装嘛。”朱桢满不在乎的笑道:“本王身边的人,谁还敢细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