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不是我,绝对不是下官。”韩宜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赶忙矢口否认。开玩笑,这种事儿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你说不是你就完了么?知道害得我们有多惨吗?害得我们出去卖,知道么?”朱桢瞪着韩宜可,粗声粗气道:“本来我哥哥们要来找你算账的,亏着本王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帮你拦下了。”
“多谢殿下回护之恩。”韩宜可三九隆冬擦擦汗,心说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兄啊。
“不客气,不客气,师父常常教导本王,要多罩着点儿师兄。”楚王殿下摇头晃脑道。
“承蒙殿下厚爱,下官感激不尽。”韩宜可忙感激笑道。
却没看到身后的罗贯中,在那直翻白眼……
……
宾主在后堂坐定奉茶后,朱桢笑问道:“没想到师兄衙门好生清闲,看来父皇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
“呵呵,平日里还是忙的,告状的队伍排老长。”韩宜可讪讪笑道:“可能因为几位殿下驾到,所以今天才没人告状吧。”
“那耽误师兄的正事儿了。”朱桢端起茶盏呷一口。
“没有的事。”韩宜可摆摆手,苦笑道:“实话实说吧,平日外头确实排着长队不假,但排队的全都是老头老太、残疾人、叫花子之类。所告的,也是什么家里丢了一只鸡,两口子打架,儿媳妇不给洗裤衩,被人抢了乞讨的地盘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啊?”朱桢奇怪道:“这是巡按衙门该管的事儿么?”
“不是,可谁让当初公布的圣旨上说——本按代天子接受百姓告状呢?”韩宜可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道:
“我敢把他们撵出去么?回头不就让人把我告了?”
罗贯中听明白了,对朱桢道:“他去年得罪人太多了,那些人鸡蛋里还要挑他的骨头呢。再说这种事好说不好听,皇上最爱护小民,要是听说韩巡按不问民间疾苦,肯定要发飙的。”
“还真是……”朱桢不禁点头,他太了解老贼那冲动易怒的操行了,弄不好就直接让人取韩宜可狗头来见了。
“这是那些勋贵之家想出来的损招?”
“还能是谁?”韩宜可郁闷道:“把我的时间都占满,不就没工夫寻他们晦气了?”
“真是太嚣张了!”朱桢一挑粗眉道:“谁给他们的勇气?”
“还能有谁?韩国公呗。”韩宜可难抑怨怼道:“皇上明明赐了天子剑,要我一查到底,说好不管是谁,不管他官位多高,只要查实就严惩不贷。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下官借着天威,把中都的勋贵收拾的服服帖帖,正在按部就班的查问。
“可谁承想,去年年根下,一纸上谕下来,命韩国公给燕王主婚,气氛一下子就变了。那些勋贵子弟又重新支棱起来,说风头过去了。”
“瞎说,我父皇那是故意麻痹韩国公的。”朱桢道:“没看转过年来,就掀起了空印案么?”
“可皇上又转头跟韩国公结亲家啦。”韩宜可强忍着骂娘的冲动道:“再说空印案办的都是文官……连下官都因为去年曾任临淮知县,被按察司的人审问了两个月。这里外里下来,那些勋贵子弟,豪势之家哪里还会把本官放在眼里?要不是我有天子剑,信不信他们能打上门来?!”
“唉,真是苦了师兄了……”朱桢同情的叹口气道。
“殿下要是真把下官当师兄,就帮帮忙,跟皇上说一声。”韩宜可起身拱手,央求连连道:“这个凤阳巡按的差事,我实在干不来了,还请皇上另请高明吧。”
“师兄别急,你的难处本王已经了解,但你也得体谅我父皇啊。朝局太复杂了,我父皇要削弱韩国公,又不能把他一帮子打死了。得让他保持个半死不活,既死且活的状态,才是最有利的。”朱桢便安抚他道:
“这样吧,你要是实在不想干了,就跟我干吧。”
第三五一章 我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跟殿下干?”韩宜可问道:“改任王府官么?”
“当然不是,本王现在连个王府都没有,让你当王府官不是坑你么?”老六摇头笑道。
“……”这话罗贯中就不爱听了,感情是在坑我喽?
“那是?”
“父皇让我重开市舶司,全权负责一应事宜。”朱桢便目光炯炯的望着韩宜可道:“市舶司提举,有兴趣么?”
“市舶司提举么?”韩宜可摸着修剪整齐的唇须,陷入了沉思。
他是浙江绍兴人,跟宁波是临府,对市舶司并不陌生,知道这是个干什么的衙门,也知道它为什么开不下去。
“看来师兄不是外行啊。”见他一脸便秘状,朱桢赞一句,不容分说道:“这个市舶司提举,非你莫属了!”
“我还没答应呢……”韩宜可哭笑不得道:“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这市舶司的差事,实在超出了下官的能力,我干不来,真干不来,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哎,你还没干呢,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朱桢可没那么好说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儿,不用干也知道自己不行。”韩宜可就很无语道:“好比我不用试,也知道自己没法生孩子。”
“不,你错了。”朱桢却摆下手道:“我不是说你能生孩子,本王的意思是,有些事做不好也要去做。陆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做学问如此,做事情也是这样。有时候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水的深浅;不犯错,怎么知道如何改正错误。不怕犯错,勇于犯错,然后积极改正,总结教训,最终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这番话听得罗贯中眼前一亮,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位年青的殿下来。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这阵子一直在思索着市舶司的破局之道,可思来想去,都觉得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实在难以冲破那张已经编制完毕,铺天盖地的细密大网。
但楚王殿下说,先干起来再说,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就是了。
这可能就是嘴炮作家和实干派的差距吧……
“……”韩宜可也对老六刮目相看道:“怪不得老师在信中,对殿下……赞许有加。原来殿下真是非同凡响啊。可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我师兄,我只信得过你。”朱桢便笑道:“这次要挑战一个空前庞大的集团,没有师兄这样的强将鼎力相助,怎么能赢得了?”
“我一个人,还是势单力孤了。”韩宜可摇摇头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何况我算什么猛虎?”
“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朱桢笑道:“我给你配了一班精兵强将。首先,巢湖水师,将转为市舶司舰队,负责为市舶司保驾护航。”
“嗯。”韩宜可神色稍缓,手里有兵,心里就不慌。
“其次,汪大渊你认识么?”朱桢问道。
“素未谋面,不过读过他的《岛夷志》,”韩宜可道:“此人对海外的情况,不是一般的了解。”
“他已经加入市舶司了,日后便归你调遣。”朱桢笑道:“此外,本王再借你宝地一用,临时为你招募两个帮手。”
说完他看一眼大表哥,胡显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个衣着得体、满面风霜的中年人。
“草民沈荣,拜见楚王殿下。”
“草民顾元臣,拜见楚王殿下。”引见之后,两人赶紧毕恭毕敬行四拜大礼。
“平身吧。”朱桢端坐在正位上,微微颔首,然后问韩宜可道:“师兄知道这二位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大名鼎鼎的沈万三继承人,周庄沈公;还有太仓顾家的当家人,失敬失敬。”韩宜可这话倒不是讽刺,当年在江南,他韩家跟这两家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还有一层身份,不知道你了解么?”朱桢又问道。
“当然知道,六大海商中最大的两家。”韩宜可感慨道:“沈家就不用说了,顾家当年的舰队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只能用遮天蔽日来形容。”
“都是过去的事了……”两位昔日大佬拘谨的直摇头道:“我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凤阳百姓了,什么都没有了。”
“哦,还没感谢殿下和韩青天搭救之恩呢。”两人说着,又赶紧给朱桢和韩宜可磕头道:“不是二位,我们还在中都城的工地上干苦力呢。”
“不会活到现在的,早就活活累死了。”沈荣又补充道。
“哈哈哈,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朱桢对韩宜可道:“唯恐咱们敲他们竹杠。”
“可以理解。”韩宜可苦笑一声。
“两位起来说话。放心吧,本王不图你们的家财,我看重的是你们这两个人。”朱桢道。
“啊……”沈荣顾元臣费解问道:“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殿下看重的?”
“本王要重开市舶司。”朱桢沉声道:“我需要你们的加入,在我师兄的领导下,让市舶司重现昔日辉煌!”
“……”韩宜可嘴唇翕动一下,想说我还没答应呢。但此情此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那不是给殿下拆台么。
“殿下容禀,”两人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谨慎答道:“自从我们两家被迁来凤阳,就被留在江南的大家族踢出局了。现在海外贸易,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完全是另一批人在经营了。”
“这样啊。”朱桢圆圆的眼睛亮得瘆人,紧紧盯着两人道:“看来两位跟江南老乡的关系,已经很不愉快了。”
其实这事儿,沈六娘早就跟他说过。这正是他要用两人的原因。要是他俩跟江南老乡没矛盾,他还不敢用呢。
“也没什么,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很正常。”顾元臣强忍着愤懑道。
“他们吃相太难看了。”沈荣就坦诚多了。“可能认为我们永远回不去了,所以做事一点余地都没有。明抢豪夺,把我沈家几代人积累的产业,全都瓜分干净了!”
“这样啊……”朱桢沉默片刻,方缓缓道:
“那本王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愿不愿意争一口气,不是为了证明你们多了不起,是告诉他们,你们曾经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第三五二章 还得问专家
什么叫说话的艺术?就是把话说到人心坎上。
老六把小马哥的经典台词,用在这两位有相似处境的昔日大佬身上,就是绝杀。
两人果然不再推辞,都磕头表示,愿意加入市舶司。
“哈哈好!”朱桢高兴的站起身,亲自拉起两人道:“从今日起,两位便是市舶司的海运委员了。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把市舶司做大做强!相信我,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们两家一定能重现昔日辉煌。”
“是。”两人自然他说什么都应着。
“来来,坐下说话。”朱桢终于招呼两人就坐。之前他们一直是站着回话的。
他将眼下的情况简单介绍一番,重点提到了即将举行的镇江大会。然后指着韩宜可道:
“但说实话,我和师兄都是外行,二位行家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顾虑。”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殿下在考校他们的水平。哪敢不拿出点儿真本事来?
沉思片刻后,顾元臣先开口道:“恕微臣直言,殿下召集江南大户开大会,有用是肯定有用,但也不要抱太大期望。”
“怎么讲?”楚王不动声色问道。
“因为海上贸易跟陆上贸易不同。路上贸易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而海上贸易,是参与的人越少越好。”顾元臣沉声道:“最理想的状态,是海上只有一家。这时候,利润可以最大,成本可以最低,办什么事也可以最高效。”
“哦……”朱桢登时来了兴致道:“这说法新鲜,还是头回听。”
“殿下,老顾说的在理。”一旁的沈荣也附和道:“因为海上贸易,是建立在暴利的基础上的。海上风波险恶,弄不好就会翻船。还有瘴气、海盗、番夷……都随时会要人命。如果没有暴利,谁愿意冒着重重危险,远涉重洋?”
“有道理。”朱桢点头笑道:“不怕二位笑话,本王只知道海上贸易赚钱,却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有多赚钱。”
“就以日本为例吧。”沈荣便道:“那个岛夷国什么都缺,却盛产金银。所以寒家以前就是专做日本生意的。
“唐朝时,他们从我国学会了织绢纻锦缎,却不会制生丝。若海上不通,则无丝可织。所以每百斤价银五六百两……”
“多少?”韩宜可震惊的叫一声,赶忙向殿下告罪。
“很夸张?”朱桢问他。
“很夸张。”韩宜可道:“在江南,最贵的是湖丝,每百斤也不会超过银一百两。”
“我艹……”朱桢也忍不住爆了粗口,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为了百分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