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戒大师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而在大明,搞走私可以赚到百分之五百的利润……他们能干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放开了想去吧!
……
“但这是我一家垄断的情况,要是有两家一起,我家的利润一定会受影响。因为相对国内的大量生产,海外的市场终究小很多。那么对手为了更多的销售货物,抢占我的市场,就会主动降价。
“那些精明的日本大名也会利用对手,向我压价。最后我也只能跟进降价。这还是只有两家的情况,卖家越多,这种自相杀价的情况就越严重,暴利便不复存在。”沈荣接着道:“失去了暴利,海外贸易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而且,海上有海盗,有倭寇,还有不友好的蛮夷国家,这些都需要花费巨大的成本去摆平。参与的家数多了,各家都不愿意付出高昂的成本,都希望坐享其成。结果就是……”沈荣顿一下,寻思该怎么形容。
“三个和尚没水吃?”朱桢接话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沈荣忙点头道:“总之分一杯羹的人越多,海上就越乱,海贸也越不赚钱。”
“所以原先,海商始终维持在六家。”顾元臣道:“任何想要加入的后来者,都会被六家联手拒之门外。”
“好家伙,上车焊死门。”朱桢对这种现象的理解,远比两人预想的好。
他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最初只有葡萄牙人能从亚洲运送胡椒回欧洲时,胡椒价格居高不下维持了近百年,葡萄牙人几代人赚得盆满钵满。
但当荷兰人、英国人相继打破葡萄牙人的封锁,也来到亚洲,也开始往欧洲贩运胡椒后,这种昂贵香料的价格很快持续暴跌,几年功夫便跌成了平价货,让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东印度公司’破产……
看来海上贸易的游戏规则,跟自由贸易扯不上半点关系。
……
“其实六家都嫌多了。”沈荣淡淡道:“每年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划分航线,分摊费用,协调利益。但问题还是层出不穷,内耗十分巨大。”
“嗯。”朱桢点点头。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最好就吃独食了?”韩宜可皱眉问两人道。
“不是吃独食,而是海上只有我们一家的船。”两人忙向未来顶头上司解释道:“江南的大户和百姓,既可以为我们供货,也可以为我们在国内销货。他们要是想做海上贸易也没问题,但必须坐我们的船,用我们的船运货,按照我们规定的价格买卖,不能坏了规矩。”
“有道理。”朱桢点点头。
“这不就成了元朝的官本船了么?”一直没说话的罗本,忽然内切道:“你们怎么保证,不重蹈元朝的覆辙?”
前面说过‘官本船’制度,就是海外贸易由官府垄断,实行官商合营模式。其中,船和本钱都由官府提供,并由官府挑选商人进行经营,出海利润七三开。
“唔,看起来,元朝的能人,也认识到了海贸应该由官府垄断。”朱桢点点头道:“而且已经有了一套很成熟的办法。但结果非但没成功,还让市舶司彻底一蹶不振。”
“官本船制度本身没有问题,主要是执行的人太差。派来官员光想着盘剥商人,中饱私囊去了。根本没有垄断海贸。”沈荣答道。
“虽然元廷三令五申,禁止私人出海,为此还好几次海禁。但地方文武腐败透顶,只要给钱,就可以随便走私。私商可以随便出海,官本船怎么可能是对手?”顾元臣也道。
他其实是最好的例子,他本身担任过海道万户府副万户,但顾家却拥有庞大走私舰队……
第三五三章 镇江
听完两人的话,楚王殿下总结道:“所以说来说去一句话——要么加入我,要么被消灭?”
“可以这么理解。”沈荣和顾元臣点点头。
“那本王就明白该怎么办了。”朱桢眼前霍然开朗,起身对他俩道:“二位赶紧回家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是,殿下。”两人忙应下。
“师兄这边麻烦点儿,得等旨意下来才能走马上任,可惜要缺席这回镇江大会了。”朱桢拍了拍韩宜可的肩膀。
“我……”韩宜可想说,我还没答应呢。
可话没出口,老六便抢着道:“放心,不会等太久,也就年前年后的事儿。”
“不是,我……”快口御史今天被堵得难受。
“哎呀,师兄还要管饭啊?”老六笑眯眯道:“我们百十号人呢,那多不好意思。”
“我管不起。”韩宜可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朱桢大笑道:“知道师兄清廉如水,不会吃穷你的。”
“走了。”说着朝他摆摆手,一摇三晃的走了。
“你……”韩宜可到最后,也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我……唉……”
……
哥几个又去祖陵祭祀后,又直奔镇江。
镇江,位于长江下游南岸,是大运河通江达海的必经之路。上接淮南,左控大海,前控神京,为下流第一要害。六朝称其为‘北府’、宋人目之为‘浙西门户’。
朱老板定鼎金陵后,镇江便为畿辅首郡,与应天、太平、宁国、广德五府州,在他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承担了主要的后勤和兵员支持。
是故,朱老板在建国后曾多次表彰这五府州为‘兴王之地’,还在赋税劳役上予以特别优待。故而五府州百姓负担较轻、生活较为富裕,对朱老板的支持度也最高。
这跟原本支持张士诚的苏、松、常、嘉、湖等五府,入明后的苦逼境遇形成了巨大反差。所以两地的矛盾也越来越重。浙西五府的人,骂金陵五府毫无风骨、为虎作伥,不是真正的江南人。金陵五府的人,骂浙西五府的都是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可从进了腊月,浙西五府那些地道的江南大户,便陆陆续续北上镇江,来到这片相看两相厌的倒霉地儿。
临近年关,镇江府城大大小小的客栈旅店,往年这时候都要关门歇业了,今年却每家都爆满。这自然引起了官府的警觉。
于是镇江知府曹大斌责令附郭的丹徒县知县周时中,赶紧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镇江可是京畿咽喉之地,安定无事乃第一要务,万万不能惊扰神京啊!
周知县接到命令不敢怠慢,本打算发票拘传几个江南蛮子来问话,但是幕友劝他说,那些来镇江的江南人,一个个前呼后拥、出手阔绰。他们把本地的姐儿都包圆都不够,还花大价钱请来了金陵、扬州的名妓,一起花天酒地。
鬼知道得罪了他们会有什么后果,还是跟他们客气点吧。
周知县就很从善如流,便让幕友去打探了一下,这些江南蛮子里,最有身份的是哪几个。他准备请他们来衙门喝茶。
谁知幕友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吓一跳。
苏、松、常、嘉、湖,加上杭州、宁波有头有脸的大户全来了。
什么苏州陆家、上海唐家、松江郑氏、庆元倪氏、福山曹氏、杭州谢氏……而且来的全都是当家的家主。
“我了个乖乖,这些神仙平日里,都是坐在庙中,等旁人上门烧香的。这是哪路佛祖,把他们给聚起来了?”周知县惊得目瞪口呆,这下不敢托大了。赶紧让人递送拜帖,准备一一拜访。
他很清楚,不管是宋朝、元朝,还是如今的大明,这些江南的豪绅巨室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甚至可以影响国策的制定,推翻朝廷的法令,决定官员的命运……虽然当今圣上非但不给他们面子,还竭尽所能打压他们,但双方的较量还远未到彻底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反正周知县一个小小的知县,是不敢得罪这些神仙的。
他先拜访了苏州名门陆家的陆仲和,陆家乃江东第一名门,子弟在唐宋元各朝都出将入相,十分煊赫。
当然在本朝,陆家也遭到朱老板的严重打压,声望虽隆,但其实难副,不然堂堂陆家家主,也不会见他个小小的知县。
双方一聊,周知县才知道,居然是楚王殿下发腊八帖,请他们来喝腊八粥的。
“楚王殿下,他才多大啊?”周知县闻言难以置信,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道:“下官的意思是,楚王殿下平白无故请各位喝粥干嘛?”
“呵呵。”陆仲和苦笑一声道:“其实老夫也奇怪。说是要谈谈重开市舶司的事情,可我们陆家素来耕读传家,苏州也不靠海啊,跟我们能谈出什么来?”
“那么楚王殿下为什么要选在镇江呢?”周知县又问道。
“可能是这么多人进京,不太方便吧。谁知道呢。”陆仲和摇摇头。
他跟周知县素昧平生,怎会交浅言深?所以聊来聊去,也都是泛泛之谈而已。
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对方也没有跟自己结交的兴趣,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周知县,便怏怏告辞。
然后去下一家,继续贴……
……
镇江知府衙门。
“就这样,下官拜访了一圈,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说是楚王殿下下了腊八贴,请他们来吃腊八粥的。”苦命的附郭周知县,回禀知府大人道:
“楚王殿下叫他们来,应该是要谈重开市舶司的事情。因为不知道该找谁谈,索性就都叫来了。”
“唔。”曹知府还算满意的点点头道:“那咱们只要接待好殿下,给他们熬好腊八粥,应该就可以了。”
说着他对周知县笑了笑,后者便心跳漏了半拍,就知道有没好事。
“扬州府已经照会本府,初七日,五位殿下一行将抵达镇江。”
说着他笑笑道:“还得辛苦周贤弟,做好接待事宜啊。”
“啊?五位殿下?不是只有楚王么?”周知县欲哭无泪,真是前世不修,知县附郭啊!
第三五四章 排场
腊月初七,哥几个抵达镇江。
为了迎接五位殿下驾临,提前几天,镇江府、丹徒县便将官船码头清理出来,一应闲杂人等、碍眼之物,全都该撵的撵,该收的收。
然后还在码头上垫了黄土、铺了红毯,安排了警卫、乐班、车马……总之做足了准备。
初七这天一早,曹知府、周知县、本地缙绅代表,还有那些被楚王殿下请来的江南大户,全都早早钻出温暖的被窝,穿戴整齐,乘车坐轿赶往官船码头。
腊月的镇江虽然不似北方一片酷寒,却也又湿又冷,冻得人缩脖子马喷鼻。老爷们坐在车上,捧着暖炉,还是一个劲儿打哆嗦。
要不是为了迎接诸位亲王殿下,他们才不会遭这份罪呢。
车轿从府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码头上。老爷们又枯等了许久,直到红日跃出江面,眼前一片金光时,才有人大喊道:“来了,来了!”
众人赶紧从车轿上下来,在码头上翘首以待,果然见到长长一列战舰自瓜洲渡口而来,却怎么也看不见队尾。
“这是多少战舰啊?”江南大户交头接耳道:“几位爷的排场,也太大了吧?”
“不知道了吧?这是巢湖水师,之前就是他们,接楚王殿下和他的楚王军,北上去的。”有消息灵通人士道:“听说还在河南,消灭了好几万反贼呢。”
“不对吧。”这时船队更近了,有那眼尖的看到:“船头上没挂巢湖水师的旗号。挂的是……提、举、市、舶、司?”
“市舶司?”大户们最听不得这俩字儿,登时就浑身不自在。
虽然他们跟周知县说话时,一个个好像事不关己,跟海贸的完全没关系。但其实他们家家户户,全以通番而富比王侯。
他们好容易才上下其手,把市舶司给弄关门。当然不希望这种跟他们争利的衙门,再度死灰复燃了。
“平江公,南京那边怎么说?”众人纷纷望向陆仲和。这些年,此人俨然便是江南大户的带头大哥。
一来,陆家的声望在那里;二来,也不知通过什么门路,他跟中书省的大人物也成了好朋友,前番撤销市舶司,他在中书省的‘好朋友’,是出了大力的。
“那边说,这事儿并不是皇上的意思。”陆仲和淡淡道:“只是少年郎心血来潮而已。”
“这样啊……”众人闻言,齐齐松一口气,继而又摇头道:“心血来潮搞这么大阵仗,皇上也太骄纵儿子了吧?”
“唉,没办法啊。”杭州谢氏的家长谢蕴章叹气道:“前番叶伯巨不就是为此仗义执言么,却被皇上出尔反尔、捉拿进京么?虽然朝堂正义之士竭力营救,但听说已经在大牢里,被活活饿死了。”
“是吗?”众人一阵悚然。他们之所以比前朝老实,皆因为朱老板从来杀人不眨眼。
“立亭公慎言。”陆仲和咳嗽一声,对众人道:“这里不是江南,我们还是谨言慎行,平平安安回家过年是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