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目水金
她见杨蛟愣在当场,又重复了一句:
“我属意于你。”
杨蛟袖袍里的手悄然紧握,道:
“张某此生志不高,向不远,辩清白,奉至亲,得一隅,静观雨,如是而已。”
姜雪宁直接走到杨蛟面前,一字一句的问道:
“你就没有别的念想?”
杨蛟盯着她无比期待的眼神,定了定心神,微微侧头,道:
“想来是有的,亦有过万般万喜常自在,岁岁朝朝伴安宁的念头,可惜终究是造化弄人。”
姜雪宁红了眼眶,死死盯着杨蛟:
“我才不信什么造化弄人鬼话,你既说出伴安宁的话,想来亦是心悦于我,为何不愿顺从心意,为何?”
杨蛟沉默了一阵子,眸光低垂,轻道:
“只因白瓷有隙,娘娘……”
姜雪宁睁大双眼,眼中马上浮现迷茫,难以置信,恍悟,悲伤的情绪,紧接着被无尽的愧疚覆盖,脸上尽是颓然之色。
曾以为重活一世,那么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但怎么都没料到自己最在意,最不想伤害的人,亦是重生之人。
如今要不是自己的逼迫,怕是他永远都不会让自己知道,只因一旦知道,他明白自己便会情不自禁的回忆前世种种经历,生出万般愧疚。
这愧疚足以将一个逐渐忘却前世阴霾的人击溃。
可是前世正因为她居于万丈深渊之下,在见到这么一个清正无暇的人后,便发了疯似的想把他也拖入深渊。
最后,害得他身陷囹圄,寡母亡故,清誉折毁,现在再度直面这些血淋淋的过往,哪里还能像从前心安理得,毫无愧疚的去想,去爱,更无任何颜面去面对上一世被自己所累亡故的蒋氏。
姜雪宁泪珠扑簌顺着面颊滚落,艰涩道:
“张大人,你应该恨过我吧?”
此刻,杨蛟终于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爱而不得,脑海浮现原剧情线的一段话,不禁抬眸:
“我怎能恨呢?不忠的是我,不孝的也是我,爱你的是我,害你的还是我,到头来,只好怨憎自己。”
“娘娘,张遮哪里有那样好呢?”
“他为你迷了心窍,背弃原则,罔顾律法,成了这浑噩世间一介庸碌昏聩的凡夫俗子。”
“不要再惦记他了,他只是一个不敢再去爱的懦夫,他不值得。”
姜雪宁哽咽:
“是我不值得才对,你之前不想让我知道你也是重生者,就是还在为我考虑,不想我愧疚,愿我重活一世,就此得了自在,不困于前世旧忆之中。”
“张大人,你这般的好,让我怎么受得住。”
整整两世,她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的难过,只感觉好似无穷无尽的愧疚不断涌上心头。
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懦夫,知道真相后,便有一见他就觉得自己坏,一念着他便要生愧的感受,更是难以面对前世那个不堪的自己,也不敢再对着面前这人走近哪怕一步。
杨蛟温声劝道:
“一切都过去了,前世亦是我觉得国朝自有法度,既已犯法,就该按罪处置,无须多想,我既与你一样重活一世,你也该释怀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打开书房,跟自家母亲说了一句,便带着姜雪宁走出宅院。
一路上,两人默然无言,直至姜府的不远处,姜雪宁忽地走在杨蛟前方,拦下了他:
“不管你怎么想,其实在第一次遇到你,见你不识好歹的要避嫌,宁愿淋雨也不愿与我同处一地的时候,我就想得到你。”
“是以我属意于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护我,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一见钟情。”
第748章 素青衣,你赢了
杨蛟看着面前眉目如胭脂般明媚生动,唇边似有似无的柔情的女子,只感觉恍惚中她化作隆冬翻舞的雪花,只一眼,便叫万千世界失了颜色。
不知过了多久,杨蛟作揖,道:
“姜二姑娘,愿你自此眉目舒展,顺祝冬安。”
姜雪宁一听,仰着头强忍心中的难受:
“张大人,虽说天底下没几个姑娘比得过我,但你也切莫亏待了自己,若是今后遇到合心意的,便娶了吧,我快到家了,你不必再送。”
她说完后,又说了一句:
“我走了。”
杨蛟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激艳光华,吐出一个字:
“好。”
姜雪宁望着他那一双清澈明亮,光彩湛湛的眸子,不禁鬼使神差又说了一句:
“我真的走了。”
杨蛟默然以对,一言不发。
姜雪宁一跺脚,出言骂道:
“不解风情,又臭又硬,烂木头一根,谁喜欢上你都是倒了霉,迷了心,瞎了眼。”
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杨蛟目光倏地幽暗,宛若深潭般沉寂,他瞧见姜雪宁在临近自家府邸时,终是肩膀耸动起来,举起手抬起袖,往脸上擦,眼中不由地涌动出复杂至极的情绪。
他本想着此身既是姜雪宁的白月光,那么同样以爱而不得还之,如春光灿烂世界一般,行慷慨赴死之举。
又让青梅竹马的燕临战死沙场,再让姜雪宁看着同为重生者的沈玠病亡。
只是于此世身陷情劫的他,终究难以干出这些事。
杨蛟转身迈步离去,默然自语:
“素青衣,你赢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已然感知到自己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情愫。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间的流逝如同翻飞的画卷,每一帧都是无法抹去的印记。
公主的伴读们也在宫里待了半年,到了出宫的日子。
文昭阁。
“先生,如今薛家已灭,燕家相安无事,在京的平安王逆党也尽被捉拿,圣上亦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先生若把自己的真正身份相告,定是依旧会委以重任,是以我准备离京,还望先生多加保重。”
谢危听完姜雪宁所说的话,眸光一凝:
“离京?你要去哪?”
“哪里都好,总归不在京,如此一来,就不必遇到一些人,或许就能真的得到自在。”
谢危一把抓住姜雪宁的手腕:
“你不愿见之人,是谁?”
“先生,请自重。”姜雪宁欲挣脱谢危的手,但气力又怎么敌得过他。
“你为何不肯留在京中,如今不仅皇宫内没人敢招惹你,外头也有我在,你若想玩闹,我大可以让公主继续来陪你,你若在姜府,因为自小的经历,还是看不惯姜雪蕙,我同样有千百法子可以治她。”
“再说了,他日燕临还朝,该乐见你在,公主视你为挚友,你就这么想了无牵挂的离去?”谢危失态的继续逼问:
“你到底为何不敢留在京城?”
姜雪宁面色平静:
“学生往日都是纵性胡为,若非时常有先生的教导,只怕早已酿成大祸。”
谢危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继续纵性胡为有何不可。”
姜雪宁闻言,神色一愣,然后就被谢危抓住双肩:
“宁二,你是户部尚书的嫡女,长公主的伴读,皇帝的好友,燕临的玩伴,更是我的学生,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语气低沉:
“况且,张遮不是还在京城。”
姜雪宁盯着前世害自己身死的凶手,又想着今生爱而不得感情,双眼渐渐地染上了一层水雾,道:
“先生知道白玉瓶吗?用陇州白玉所制,通体无暇,浑然天成,本该是世上最美好的样子,可若有一日,瓶口摔断,便自此有了瑕疵,饶是世间最高明的手段,也无法将其修复得完好如初。”
谢危轻问:
“所以呢?”
姜雪宁噙着泪:
“我跟张遮之间隔着太多……太多,我本以为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最后却发现,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强行弥合,也还是会留下裂痕,就如白瓶有隙。”
谢危听后,心中了然,放下双手,道:
“白瓶碎或不碎,都是过去的事了,宁二,你既放手,就要往前看。”
“若是选择逃避,便永远走不出去,要是觉得忘不掉,那便找个更合适的。”
姜雪宁闭眼将泪水憋了回去,道:
“我是多坏的人,多糟糕的心性,先生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我就是个乡野丫头,这京城本就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日,我都如同在油锅里一般,我无一日安生,无一日自在。”
她不断问道:
“你从前不是一直说我顽劣不堪,说我懦弱无能吗?如今又为何不让我走?”
谢危直接回道:
“因为如今不同了。”
姜雪宁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