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以殿下之意,泾原之军南下,恐怕不只是威胁蜀军吧!”郭威又说。
刘承祐握了握拳,冷声道:“若无兵势相凌,孤只恐侯益也难与朝廷坦诚相待。”
第165章 回鹘使者
“赵匡赞附言,其已遣节度判官李恕奉表入朝觐见,欲尽陈关中兵情!”郭威禀道。
“人在何处?”
“尚未至东京!”
刘承祐吩咐着:“人到之后,通知孤,孤要亲自接见!”
“是!”
“殿下,回鹘使者求见!”出得枢密院,往政事堂,未及入内,权鸿胪寺卿前来禀报。
闻讯,刘承祐才想起京中,还有这么个“友邦”使者存在。
盛唐之后,回鹘接替了突厥人在漠北的霸权,一直以来,便与中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文化、经济交流方面从未停息。百多年前,回鹘汗国为黠戛斯所灭,部众便四散转移。一部分南迁至塞南,为大唐所吸收同化,余者多西迁。
西迁的回鹘诸帐中,有一部分徙至甘、沙地区,依附着吐蕃生存,即便如此,与中原的联系也从未中断过。自后梁始,历唐、晋,每朝没代,回鹘时有入朝进贡。到如今,中原由刘家坐江山,一如往常,前来恭贺。
此番来东京的回鹘使者,便来自甘州回鹘。原本是想觐见刘知远的,但刘知远连新年大朝会都无力坚持,更遑论抽出精力来接见回鹘使者了。而回鹘使者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请见太子殿下了,毕竟,太子监国的消息已传开了。
“去礼宾院!”没有多想,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来使名叫李屋,三十来岁,形色偏老,估计是在甘凉沙子吹多了。见到刘承祐直接便行大礼,人家这般客气,刘承祐自然要展示天朝上国的气度,表现得很和善。只是显然刘承祐的严肃已然深入到了骨子里,这来使显得很拘束。
虽然于如今的大汉来讲,还管不到回鹘去,但不妨刘承祐了解一番,咨之以河西事,皆答。
此番回鹘使者进贡有不少好东西,如白玉、药材、金沙等贵重之物。不过最让刘承祐感兴趣的是,有一百匹甘州健马,不过没等刘承祐露出点满意之色,李屋便禀道:“原本臣等是欲将马匹进贡大汉,没曾想,在半途为定难军的所截留!”
一句话,让刘承祐心情顿时不好了。刘承祐也是头疼,这边凤翔与蜀军入寇还没解决,夏、绥的党项人又冒出来了,竟敢劫夺朝廷的贡马。心里那个气啊,但是,当真毫无办法,这个时候,要是把定难军给逼反了,那西北的局势,真要彻底糜烂了。
大汉国的内忧外患,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原历史上,由得后汉君臣那般折腾,能保有四年国祚,看起来却是显长了。估计,郭威在延续后汉国运上,还是有大功劳的……
不管心中如何气愤、不满,但刘承祐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这一路走来,憋屈的事情多了去了,对不能立刻就报复过去的事,没必要太过激动,那样只会落了下乘。不过,刘承祐的小本子上,又添上来一个姓名: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
“这李使君也真是急躁,若缺战马,向朝廷知会一声,区区百匹甘州健马,转赐与之也就罢了……”瞥了使者李屋一眼,刘承祐故作自然地说道,只是语气中那股子生硬,是个人都感觉得到。
微微吸了口气,刘承祐说:“贵使一路原来辛苦,暂于礼宾院好好休息,可于欣赏一番东京风物,若有需求,可报与礼宾院!孤还有政事要处理……”
李屋显然也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拱手道:“外臣恭送殿下!”
“殿下。”还没出礼宾院,被一人唤住了。该是礼宾院的官员,三十来岁,很有气质,面容肃正。
刘承祐心情不好,随口问道:“何事?”
见刘承祐搭理自己,来人不慌不忙拱手禀道:“此番虽回鹘使者东京,尚有一支商队,彼辈多携白玉、宝砂等奢侈珍奇之物,以作交易。”
闻言,刘承祐眉头微凝,瞥着这名官员:“你想说明什么?”
“白玉之物,虽称宝器,然无益于国用。”
“那又如何?”刘承祐被此人给说糊涂了,但兴趣也被勾起来了。
见状,官员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自晋以来,又回鹘使者每至京师,除进贡之物外,所携之宝货,禁民以私市易,皆鬻之入官,民有易者罪之!白玉虽价值千万,但于此世,却不比一斛米粮更加珍贵,出朝廷之资,以值此无益之物……”
不待其说完,刘承祐便接话道:“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友邦来使,千里货殖,总不能禁之吧。”
闻言,其人果是有准备的,立刻答来:“勿作其他,只需朝廷下一政令,听其私下交易,官中不得禁诘,即可。东京士民若有意者,自与其交易……”
稍微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刘承祐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以如今东京城中的情况,于士民而言,毛皮、药草都比那些白玉、宝砂更有吸引力。未有官府购买托底,回鹘的这趟“白玉”买卖,恐怕要亏了。
至于这道命令下达后,回鹘商队会如何反应,那就不是刘承祐在意的了,毕竟,他们还敢同官府来“强买强卖”吗,又没禁止其交易。日后,再有商旅至,就得学乖点,售卖些有用处的货物,比如战马、白絺、皮货等。
此事于刘承祐而言,只是小事,一句话的事情,不过真正勾起他兴趣的,还得数眼前的官员,问:“你能发现此问题,犹能提出解决办法,必非凡人,你姓甚名谁?”
“臣比部郎中范质。”
只听这个名字,刘承祐便忍不住上下把他打量了好几眼,在五代,尤其后周期间,这范质也是一代名臣了。
扫了眼他那件朴素的官袍,随口说道:“比部郎中,怎么在礼宾院?”
刘承祐这话,反倒使范质一愣,答道:“陛下入汴,臣以比部郎中判礼宾院事。”
刘承祐恍然,不由拊额,就是如今,这朝堂上的官职已经复杂得让人头疼了。
“待在礼宾院,太过屈才了!”刘承祐直接说道。
出此言时,一直观察着范质的表情,很冷静的样子,面上没有一点惊喜之色,很自然。
对其反应,刘承祐更加满意了,就眼下表现出的素质,便胜过满朝大部分朝臣。
想了想,刘承祐朝范质道:“孤给你一个任务。”
“殿下请讲!”范质拱手。
指着礼宾院内,刘承祐小声道:“替孤探一探,这回鹘使队来京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关于定难军截夺贡马之事。”
闻言,范质虽有诧异,仍旧应命。
刘承祐却是在怀疑,回鹘使者既有商队随行,党项人若劫之,难道就只盯上了那些贡马,瞧不上那些美玉、货物?个中或有隐情,也说不定。
当然,这只是刘承祐随意的一个念头,未必没有借机再考察范质的意思。
“哦,对了,孤有意调你到中书门下,暂于枢机房,当个吏员,莫嫌官小……”刘承祐又抬手,轻松地说道,算是一个允诺。
“谢殿下!”范质仍旧很平静。
这个人,有点意思,哪怕是求官,都显得这般“脱俗”。
刘承祐又不迟钝,这般大胆地主动找他表现,所求为何?
心中自知。
第166章 这个太子不好当
本章短到极点。
刘承祐以太子监国的第一天,很忙,很充实。哪怕此前已然辅弼理政,但身份变化,君臣关系确立之后,所带来的影响与体验完全不同。出礼宾院,至政事堂,未及歇一歇,吏员报,燕王使者、卢龙进奏吏求见。
对幽州来人,刘承祐自然格外重视,不假思索,召见。来者是幽州节度判官,身负赵延寿使命而来,刘承祐热情相迎,好言相待,咨之以边事,密议有小半个时辰,尽陈幽燕之殇。
亲自听其描述,幽燕的形势很恶劣,比此前上报的还要严重。就这个寒冬,因顾佑不及,便有两千余人饿亡。且新岁到来,域内青黄不接,缺衣少粮,物资极度匮乏。涿、易二州,已着手准备农事,然民力疲敝,又少粮种,且契丹骑兵又蠢蠢欲动,屡有南掠征兆。至于军队方面,以前次鏖战损耗故,军备、器械尚未补充配齐。
刘承祐基本也就明白了,赵延寿遣使,是来叫苦、叫穷、哭惨来了。果然,其求以粮食、军械、布匹、铁器、药材……基本上,不挑食,朝廷能什么都要。
对此,刘承祐自是温言勉慰道:“燕王与幽燕军民们辛苦了!且答复燕王,朝廷就是幽州的后盾,必不相负。”
略作沉吟,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纵使国事艰难,府廪空虚,朝廷也当表以支持。孤稍后便与群臣议,调度一部分军械、粮食、铁器、耕种,支援幽州!”
“谢殿下!”来使自是感激涕零。
由幽州事,刘承祐想到了幽燕难民的,去岁讨杜还朝,刘知远曾下诏北疆州县收容,尚未有个详细的汇报。
回到中枢之后,刘承祐便对中书侍郎李涛吩咐着:“发信与成德节度张彦威,询问他幽燕难逃流民的安置情况,即将开春了,让他与李榖,划定发放田亩,供给粮种,提前做好春耕准备!”
紧跟着,刘承祐便召集杨邠、王章、苏逢吉、窦贞固几名宰臣,举行了一场“联席会议”,商量支援幽州粮械的事。
杨邠以国用不足,无力支持异域,是明确地提出反对。都不用刘承祐亲自发话,苏逢吉适时地反驳:“幽燕亦是我大汉国土,其军民亦是我大汉子民,敢称异域?杨相欲为割地之贼?”
两句质问,怼得杨邠脸色难看,也是强硬道:“凡事当量力而行,关中危局,已牵扯朝廷大量精力,哪有余力支撑幽州?”
“若无幽燕军民在前,阻遏契丹势力,朝廷哪里能全力应付蜀军的威胁?倘若幽州有失,胡骑扰于河北,届时又如何,朝廷是否有余力两面兼顾?”苏逢吉立刻驳斥道。
杨邠脱口而出:“赵延寿乃首鼠两端之徒,不可信!”
“杨枢相!”刘承祐终于开口了,平静地注视着杨邠:“这半年来,燕王帅幽燕军民抗击契丹侵掠之事,大家看在眼中。死伤者众,流血盈野,此等不利于团结的言论,就不要说了,否则,传将出去,恐寒义士之心!”
被刘承祐盯着,那平淡口气中教训之意,是个人都感受得到。面皮不禁抖动了一下,别过脸,闷着声,回应了下。见其表现,刘承祐也没有动怒,只是心中不由暗哂,难怪刘承训曾说,杨邠不识大体。
“诸位相公有何意见?”刘承祐转向其他人。
在场没有什么真正愚钝的人,基本都能感觉到,刘承祐的态度。望向管着三司的王章,杨邠也瞧向这个老乡。
若依王章的本心,必是不欲耗费钱粮,大概历朝历代,主管财赋的官员,都不欲随意支出,恨不能把帑藏仓廪的大门给锁死。尤其是王章,主管一国税赋以来,为筹国用、政用、军用,可谓是呕心沥血。
大汉初建,兵乱方弥,生产尚未恢复,整个国家都贫苦,地方州县也未有多少资赋支持中央。而为了收集财赋,王章想方设法,已制定出台了不少“苛政”,以聚敛过甚,已惹得民怨四起了。
不过,在刘承祐的目光下,王章叹了口气,说道:“幽燕军民,屏障北疆,功苦甚重,自当有所援持,然国家帑藏之虚也是事实。”
顿了一下,王章继续说:“臣议,自东京发一部分,余者由成德、横海两节度补足。据闻,殿下去岁于恒深冀赵所主持的官、民屯已有成效,州府之用,当不至于太过拮据。只要幽燕,再熬半载,至夏收,国家新赋入库,朝廷有所余地,当更从容援助、应对。”
王章,这已经算是交底了,闻其建议,刘承祐直接拍板:“王卿所议可,照此办理。”
“中原诸州,朝廷也要着手春耕事宜的准备了,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很快,议题便转到了春来农事上。
在此事上,杨邠有了发言权,冷硬着一张脸说:“朝廷当下诏诸州,着其劝课农桑。魏王殿下在郑州所倡屯田,亦有成效。臣建议,中原各州,当效仿郑州,行屯田事。朝廷亦可于各州设立营田使,召聚流民,发放土地,鼓励开垦!”
“杨相所议可,屯田之事,正当于中原全面推行!”刘承祐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过心中对杨邠已有些不屑,说屯田事,还要四顾而视,强调一下已故的刘承训,这是想要恶心自己?
“殿下,天下各州尚有大量盗匪肆虐,彼类若事抢掠,则对各地的春耕造成影响,耽误农事!”门下侍郎窦贞固这个时候提醒道。
此事,刘承祐显然上了心:“自大汉立国以来,各地便盗匪丛生,禁之不绝,对江山的稳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此前朝廷顾之不得,眼下,是该着手清理了!”
闻言,苏逢吉立刻兴冲冲地建议道:“殿下,天下贼盗,多与其本家有所牵连,彼辈民、盗勾结,为恶乡里,故禁之难止。可拟诏发天下州县,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如此一来,百姓畏之,必不敢再为盗!”
苏逢吉此言落,屋子中静了一下,都愕然地看着他。刘承祐也一样,嘴角一扯,这是在开玩笑吧。然见苏逢吉那杀气腾腾的神态,刘承祐心知,此人是认真的……
第167章 这个太子不好当(2)
苏逢吉这个人,贪诈无行,深文好杀,戾气很重,论杀心,史弘肇都比不过他。史弘肇那武夫,凶都是凶在表面,残虐而使畏忌之。苏逢吉不一样,这个人狠辣是让人头皮发麻、内心发凉的那种。
当初在晋阳的时候,逢刘知远生日,欲“静狱”以祈福,遣苏逢吉疏理狱囚。苏逢吉则阅尽狱中囚犯,无分轻重曲直,尽杀之,尔后上报:狱静矣。
那件事,让河东的文武们都知道了这姓苏的狠毒好杀,多有惮之者。而刘知远,虽不满其好行杀戮,但终究是受其差遣,口头责备了一番,也就罢了。
故如今,苏逢吉口出凶言,杨邠、王章这些河东旧臣,倒是没有多少诧异。似窦贞固这样的新进者,则忍不住愕然,急声问:“如此峻法,要杀多少人?”
旋即,拱手向刘承祐,郑重地请道:“殿下,苏相此法万不可行,为盗族诛,已非王法,而况于邻保乎?若行之,则天下必乱!”
窦贞固虽然与刘知远有旧,且名望极高,但还不放在苏逢吉眼中。见其敢直接驳斥自己,当即怒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不以急刑厉法震慑贱民,天下盗匪,何时得清,大汉江山,如何能得安宁?”
“如此滥杀之法,苏相是欲天下百姓皆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吗?是唯恐天下反抗朝廷者不众吗?”窦贞固虽一向持重,但此时也不禁怒气上涌,吹着胡子,与苏逢吉这个宠臣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