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年号之事,交由诸卿议定!”听明白其意思,刘知远直接吩咐着。
见状,苏禹珪却是直接奏道:“臣与太常卿张昭、礼部尚书赵上交等臣,已拟出了几个年号,请陛下定议。”
看苏禹珪竟然把事情做到了前头,刘知远点了下头:“说说看。”
“经臣等群议,讨论出乾德、乾隆、天兴、天聪、天禧者,一致认为,以乾德为佳!”苏禹珪答道。
“乾德……”刘知远嘴里念叨一句,似乎有些不满意。
见状,苏禹珪心头微紧,“乾德”这个年号,可是他们讨论了许久,才得出的。要是陶谷知此事,估计得暗暗嘲讽,“乾德”是那前蜀后主王衍的年号。显然,苏禹珪等人并不知道,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彼辈之“寡闻陋识”,可见一斑。
不过,刘知远迟疑的,倒不在一点,他可不会在意重复不重复,只是心中本有些想法。
只少作思量,刘知远直接道:“用乾德,莫若定为乾祐!”
“乾祐好!”刘知远话音刚落,苏禹珪顿时开舔:“陛下乃天命之子,盖有天佑,大汉之立,如有神助。臣以为,‘乾祐’上佳。”
被苏禹珪这一通舔,刘知远面部表情却是不自觉地松弛了些,只是笑不出来。
“众卿觉得如何?”
“甚好……”一个年号罢了,只要寓意吉祥,根本没有太过纠结的必要。大汉的朝臣,终究不是什么“文人”,不会死脑筋较真,一定要议出个“最佳”。
心情微宽,却不能掩饰身体的疲乏,只听政这片刻的时间,刘知远已感精力不济,只觉身体仿佛挂着铁块儿,只欲往下沉。
而底下下众臣,苏逢吉却暗自琢磨着,左手指点在右手背上,眼中忽得神光一闪,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上禀:“陛下,臣有事奏!”
“讲。”原欲散议的刘知远眉头微紧,问道。
“开封府总京畿州县政务,然府尹之职,仍旧空缺,请陛下早定人选,差遣此位!”苏逢吉说道。
“苏卿可有合适人选?”刘知远随口说道,观其态度,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
闻言,苏逢吉嘴角勾了勾,显然早有想法,拱手不假思索地应道:“臣以为,周王殿下,可兼府尹之职!”
其话落,殿中的气氛顿时又滑向一个敏感的方向,众臣都不禁看了看苏逢吉,又小心地瞟向刘知远。
只见,刘知远神情间也有一丝诧异,死死地盯着苏逢吉,一双虎目格外有神,不过很快敛去那丝神光。
一时没有作话,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御案上,似乎对苏逢吉的建议不甚满意,又好像在思考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一般。
良久,刘知远抬起头,俯视着殿中的宰臣们,悠然发问:“朕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欲立太子,以分担军政。诸卿以为,当立何人?”
刘知远声音平淡,可落在众臣耳中,却都起了心思。
苏逢吉直接道,很是积极:“周王殿下威德兼弘,可为太子!”
郭威紧随其后:“周王殿下刚毅果敢,可立!”
苏禹珪见状,也道:“周王殿下仁孝公正,陛下新定年号‘乾祐’,亦合周王之名讳!”
窦贞固说:“周王睿智明理……”
李涛说:“周王英明雄断……”
王章斜了杨邠一眼,也抬手:“周王殿下素有威严,可为储君!”
事实上,在场朝臣都清楚,以如今的情况,除了刘承祐,根本没有其他的人选。倘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必定是居心叵测,心怀异志。
包括杨邠,也一样。要说在场诸人,也还正是杨邠心情最为复杂。只剩下自己,身边的宰臣们乃至皇帝都瞧着自己,杨邠脸上的阴云似乎更重了,终是,动了身,严肃道:“周王殿下,有异人之姿,当立为太子。”
若是正常的时候,朝臣认识如此统一地支持一个皇子,估计皇帝心胸之中早充斥满猜忌。但此时,见宰臣们清一色地提议刘承祐,刘知远却莫名地感到欣慰。
又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众卿,一致看好周王,那此事便定下了,乾祐元年正月朔,举行册封典礼!”
“是!”
太子之位,就这么定下了,定得突然,却没有一丝阻碍。当刘承祐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意外,很平静,甚至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第164章 监国
乾祐元年,正月初一,这是个喜庆的日子,东京士民,喜迎新岁,小民虽贫,亦洁新衣,只是朝廷禁酒肃市,城里城外,少了许多乐趣。不过,终究是新年,百姓们都盼着有个新气象。
于大汉朝廷而言,迈入新年,翻开新的一个篇章,首先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崇元殿中,皆结彩带,殿庭立法驾仪仗,四角有“镇殿将军”并殿前诸军健儿士服立班,文武百官皆冠冕朝服,又有诸州节度、进奏吏、外使观礼……
一切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实则不伦不类,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礼乐崩坏那么久,大汉朝臣的“素质”也就那样,大家觉得好,自娱即可。
典礼由太常卿张昭主持,典仪虽经简化,但仍旧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所幸一切顺利。然后刘知远抗不住了,乾祐元年的第一场大朝会,都没能顺利进行。刘知远的身体实在有些扛不住,太子的册封典礼,几乎都是硬撑下来的。其颤着身体,被内侍搀回后宫的情形,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于大汉朝而言,新年第一日,便增添了不少隐忧,某些不好的征兆,多少使朝臣们心中难安。
万岁殿前,刘承祐并一干大臣静候于此,他面色严肃,脸上不见储君之位到手的喜悦。边上的大臣们,面上则皆显忧色,忍不住窃窃私语,表示对刘知远的担忧。
“尔等身为宰臣阁僚,当为朝臣表率,于殿前窃窃私议,左顾彷徨,扰乱人心,成何体统!”突然地,杨邠站到前列,对众臣呵斥道。
刘承祐眉头稍蹙,斜了杨邠一眼,见他那一脸正态,强势无比。淡淡地收回目光。
不过杨邠这一番呵斥,倒反惹得众臣不虞,谁还不是朝廷大员,由得你杨邠如此猖狂?
苏逢吉当即出言怼道:“我等为人臣者,尽忠于君上,官家不豫,我等心忧,有何不对?”
随即扫了一圈群僚,又以一种讥讽的语气说:“某人骄慢,于殿下大声呵斥,又成何体统。”
只可惜,没能得到响应,都聪明着,硬顶杨邠,有苏逢吉一人足矣。
“你放肆!”杨邠则被气的不轻。
“你放肆!”苏逢吉两眼一瞪,朝刘承祐拱着手,盯着杨邠:“太子殿下都没说话,你杨枢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也太不知上下尊卑了吧!”
苏逢吉直接披出刘承祐这张虎皮,有点小人得志的样。这个苏逢吉,若用来怼杨邠,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杨邠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瞧向刘承祐,只能瞧到他那张平静如水的帅气的侧脸。
“二位相公,都少说两句吧。”这个时候,苏禹珪站出来,再度当着老好人,和稀泥。
这个时候,李氏走了出来,一身盛装还未卸下,神色庄重扫了殿前一圈,凤目之中,威严毕露:“何故喧闹?”
“臣等无状!”一干人赶紧请罪。
“尔等身为公卿,肩负军国大事,且退去,处理国务,抚定人心!”李氏淡淡地吩咐着。
此言落,众臣相顾,苏逢吉主动上前,低着头恭敬问道:“皇后娘娘,不知官家圣体情况如何?臣等请求谒见。”
“有小恙,无大碍!官家需静养调理,暂无心接见,晚些时日听政。”李氏直接道:“官家有诏,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众卿各归其职,协助太子,维持朝政运转,善理国事!”
“是!”
“臣等必竭力辅佐太子殿下!”
李氏都这么说了,众臣只能退下,他们还不敢强闯。至于安抚人心,这些朝臣自己都还需要人安抚了。
刘承祐被李氏叫住,留了下来。但对面对儿子的时候,李氏神宇间的刚强褪去了,露出了一抹疲态,带有少许的忧虑。
“娘亲,父亲他……”刘承祐小声地问。
李氏朝刘承祐露出点勉强的笑容,上前,轻柔地给他顺了下那明黄的衮龙袍,叮嘱道:“汝父不豫,既为太子,当善理国政,为君父分忧解难。时下国势频蹙,舆情不安,对朝臣,多加和协,不要太刚硬,世事人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至于官家这儿,自有我照顾,你勿多挂碍……”
听完李氏的叮咛,刘承祐本就平静的心情,更加平静了。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去吧!”
待刘承祐离去后,李氏脸上的慈色又收敛起来,召来殿前侍候着的几名内侍并幼弟李业,冷厉而严肃地吩咐着:“知会下去,对于官家的病情,宫中但有谣传议论者,严惩不贷!”
“殿下!”
以太子的身份踏入枢密院,自是又有一番新的感受,毕竟是半君之尊,枢密院臣僚们态度,也越发恭敬,尤其在耳闻皇帝身体抱恙的情况下。面对一院恭礼,刘承祐一如往常,只是淡定地让他们归其职,劳其事。
“关中可有最新消息传来?”刘承祐直接寻到郭威,问道。
郭威拿起一张军报,递与刘承祐:“这是最新的战报,寒冬渐去,蜀将李廷珪出子午谷,为赵匡赞率军阻于子午镇,已遏敌势。不过据闻,蜀军这个冬季在兴元府储备了大量粮械,此番,恐怕是真存着一口吞下京兆、凤翔的心思了!”
“那还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胃口!”刘承祐一抚案,冷冷地说。
“凤翔那边什么情况?”
闻问,郭威吸了口气,神情彻底严肃起来:“蜀军秦、凤两路而来,对凤翔完全处于夹击之势,但只要守住陈仓,蜀军尚不足为惧。然,唯恐凤翔节度侯益,京中必有其耳目,既知朝廷疑之,只恐其心怀疑忌,倘其自甘堕落,投诚孟蜀,引蜀军入凤翔,关中形势,可就彻底崩坏了!”
对于这些形势,刘承祐心里实则早就有些谱,但闻其言,仍旧不免倒抽一口凉气:“还真是投鼠忌器啊!”
“凤翔绝对不容有失!”刘承祐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起身,走到院房中央挂着的一副军事地图前,上边标注着关中诸州此时的形势,包括蜀军的进兵路线。刘承祐的目光,则死死盯着如今大汉版图中的最西域。少了秦、凤、阶、成四州,凤翔孤凸其外,直面蜀军兵锋,还真有种飘摇之感。
而此时的大汉关中,面对孟蜀的侵扰,可比当年曹魏面对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情况要严峻得多。毕竟陇西已尽在敌手,蜀军只需再拿下凤翔,那么便可顺渭东进,配合子午之军夹击京兆。
并且,眼下为大汉守备陈仓的,可不是郝昭。
“殿下,侯益乃累朝老将,虽因疑忌,苟有异举,但观其前后反应,若说其当真欲降孟蜀,恐怕也不见得。”刘承祐思虑间,郭威开始说道。
“郭枢密直抒见解便是!”刘承祐目光仍旧没有挪开地图。
郭威则继续说:“侯益若真心欲降,只怕早引蜀军东进了,绝不会有此前拒蜀军的动作。况且,他已是花甲之年,在国朝位至极臣,离乡背井,舍大国而去蜀这偏狭小国,有何益处,‘蹄涔毕竟难容尺鲤’。寻根究底,还是还是侯益对朝廷抱有戒心,只需朝廷遣使慰之,推诚以告,想来他也是不欲反的。”
闻言,刘承祐讥诮着说:“请降孟蜀,遣属吏携兵籍、粮册西往,这总是事实吧!如此行举,反心昭然,枢密不必为其说话。”
这段时间以来,汉廷的重心便放在关中的局势上,特别是凤翔那边,节度使侯益做的那些小动作,也都陆续传来。又或者,他就是故意让朝廷侦得,挟以自重。
听刘承祐这么说,感其强硬态度,郭威心中微叹,还是太年轻了,拱手,正欲再说。却见刘承祐一扬手:“即便如此,孤仍欲包容之,上奏官家,赐其丹书铁券,加其官,进其爵,枢密觉得如何?”
闻言,郭威反倒愣住了,注意到刘承祐冷硬的面庞,不由一礼拜:“殿下胸襟开阔,令臣佩服!”
“孤这便安排人去凤翔,告诉侯益,朝廷愿与其推心置腹,就看他是否愿意接受这善意了!”刘承祐讲。
郭威眉色一松,却是很有底气地应道:“只要侯益不太过昏聩,自然知晓如何选择!”
那副笃定的模样,倒像收了人贿赂一般。
“出兵之事,还没议定吗?”刘承祐问道。
出兵关中,已议了十来日,不过以此前蜀军未有实质的出击动作,汉廷这边进度,则慢了些。
郭威脸色间也流露出些许不忿:“拟出兵禁兵五千,自厅直及东西班两军抽调,不过这主将人选,仍待议。”
“侍卫司这么多将领,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吗?再拖下去,蜀兵要兵临长安了!”刘承祐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上来了。
事实上,刘承祐也有所耳闻,还是将相相争的缘故。史宏肇想用他的人,杨邠……杨邠竟然敢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入禁军中!
面对刘承祐的怒火,郭威略叹一口气。
“明日,召集文武,群推军将,务必将人选定下!”刘承祐吩咐了句。
此事提过,双手插着腰,刘承祐又盯着西陲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制下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让他领泾原之军南下陇州,从侧翼威胁何重建军,策应凤翔!”
郭威闻言,也跟着研究了一下,望向刘承祐:“此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