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35章

作者:芈黍离

显然,萧思温对漠北契丹接下来面临的局面并不乐观,甚至已然笃定会掀起新一轮继位之争。而这样的看法,自然深得刘皇帝之意。

“那依萧卿之见,谁能继位?那耶律必摄吗?”刘皇帝紧跟着问道。

萧思温答:“若为契丹之稳固,自然是越王必摄最为合适,他是宗室近亲,有威望,也有主政的经验。但是,近些年,面对着耶律贤的打压,如今的耶律必摄在漠北契丹还拥有多少实力,不得而知。

另外,耶律贤仍旧留下了一批文武之才,如耶律贤适、韩德让、耶律休哥等人,正是有这些人的辅助,契丹方才能重新立足于漠北。

若是这些人,能够协力同心,扶幼主继位,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他们掌握着漠北契丹的实权。

只是,主少国疑,如此能否孚定人心,得到拥戴,却也是未知之数。”

“不论如何,耶律贤这一死,契丹短时间内是安定不下来了!”刘皇帝微笑道。

“当是如此!”萧思温应道。

殿外的大雨仍在持续,刘皇帝又踱步思量几许,忽然抬起头,道:“毕竟当了几年朕的对手,耶律贤死了,朕是不是该派人吊(道)唁(贺)一下?”

“理当如此!”李继隆开口了。

看着他,刘皇帝笑眯眯的:“可惜啊!你此时在京中,否则,朕倒可以给你一个再度北上漠北的机会!”

刘皇帝嘴中的北上,显然是要带兵马去的。言落,便朝侍候着的延拓招招手:“吩咐人,把赵普、曹彬给朕叫来!”

“是!”

第52章 “厚道”的做法

同赵普、曹彬经过一轮简短的商讨,迅速决策,下达制令,两队驿骑,携带密封好的令文及符节,冒雨而出,疾驰北上,分往山阳及燕山北道。

针对契丹主耶律贤之死,刘皇帝派出的吊唁队伍,实在隆重,堪称庞大,足足八千汉骑,齐装满备,一人双马,分两路进兵,目标直指斡难河。

山阳方向,由骁将康保裔领军五千北上,杨业次子杨延朗从之,这是主力,也是吸引目光的一支军队。

另外一支,则自临潢府潜发,由马军指挥使曹光实率领。曹光实乃是剑南道雅安人,属夷人,当地豪强,王师平蜀之时,蜀中的叛乱也波及到了雅州,其家族毁于仇敌。

曹光实负母而出,逃得一命,为求报仇,寻到当时正在川南平定獠人之乱的郭进,并奉上雅州地图以及势力介绍,并自请为汉军向导。

郭进当时在川南正杀得兴起,叛乱的蜀军于獠人都已经趋于臣服,得知雅州的情况,自然兴趣大增。

对于主动前来的曹光实,见面就有好感,听其故事,又考校了他的才略,觉得是个人才,于是果断遣一裨将,分一部军,由曹光实引路入雅州平叛。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半月即定,曹光实则将他所有的仇人连人带族全部杀了,这大概就是郭进看上曹光实的原因了,都是狠人……

川蜀平定后,曹光实便正式加入汉军,因为协助平定雅州、黎州的功劳,被拜为雅州兵马指挥使。这其中,自然有郭进举荐的功劳,还把他介绍给了向训。

后来郭进到西北任职,想到了在川南镇压平乱的曹光实,又上奏将他调到自己麾下,从那时起,曹光实便跟随郭进在北方领军。

北伐期间,也是随郭进挺进西域,攻灭西域契丹,大败黑汗军队,当时就让许多人认识到,这个南蛮子还真挺能打仗,到了北方居然也没水土不服。

北伐之战后的曹光实,已经成为了汉军的中坚将领,夷人的身份也成为了大汉海纳百川、刘皇帝用人不拘一格的象征。

在郭进的举荐下,向训作保下,曹光实自西调东,任临潢府兵马都指挥使,镇守燕山北道北部,成为董遵诲下属的第一大将。此番刘皇帝要趁机对漠北契丹搞事,自然就想到驻守临潢府的曹光实了。

八千汉骑,自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但与漠北契丹的整体实力相比,也是不够看的。唤作平时,这样规模的汉军北上,也不过是日常袭扰,打打草谷罢了,李继隆此前五次北上,率军最众的一次也不过四千骑。

但谁叫漠北契丹自身出问题了,既然露出了破绽,那就难免大汉露出獠牙咬上一口,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刘皇帝念头又要不通达了。

赵普、曹彬之所以赞同大汉出兵,除了用兵的规模不大之外,或许也有顺从哄着刘皇帝的意思。

不过,即便出兵的制令下达了,仍旧特殊地给率军出征的康保裔、曹光实一个交待:此番北上,在于搅乱漠北局势,能战则战,不敌则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保存将士力量为先。

这样的示意,完全反应出大汉朝廷这“搅屎棍”一般的属性。当然,在北上作战上,枢密院给了明确的自主指挥权,任康、曹二人临机决策,毕竟是远征作战,茫茫草原,浩瀚大漠,朝廷就是想搞微操,也没那个条件。

在军令下达的同时,武德司、军情司乃至皇城司,这些大汉的情报机构也都紧跟着发动起来,大量漠北契丹的消息开始向东京汇总。

皇城司对漠北契丹也是派出了一批密探,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但确实存在,这还是延续当初派人往漠北搜索寻找远征军踪迹的行动。

后来,张德钧便干脆成立一支针对漠北契丹的细作队伍,当然,其主要目的还在于取悦刘皇帝,毕竟契丹不亡,刘皇帝不安,作为忠犬,张德钧还是很注意主人的感受。

另一方面,也是将皇城司的影响向外扩张的一种表现,毕竟,从成立之初,皇城司的刺探范围就局限于两京,他们的主要职责也只是监控东京舆情。但只要稍微有点野望,便不会自束手脚,张德钧也不愿意让自己“困”守京师。

因此,这些年,皇城司的眼线密探也在朝京外铺开,在主要的大城市展开布控。这自然是有些逾越的,刘皇帝也有所察觉,张德钧也有所汇报,刘皇帝态度是没有态度,实则就是默许。

当然,在对漠北契丹事务上,仍旧是武德司占据主导,毕竟经营已久,而他们所能调用的资源更多,作用面也更广。

趁火打劫、浑水摸鱼、搅风弄雨,也是武德司所擅长的。王寅武收到的刘皇帝的指示也很明确,除了继续刺探收集契丹的消息之外,便是继续实行拉拢分化,哪怕因为大汉的民族政策,已经断绝了大部分契丹部族南下归附的可能,但,终究难免有动摇的,与大汉帝国保持友好关系往来,还是挺有诱惑力的。

大汉这边多方手段齐下,显然又将给漠北契丹的局势带去更多的变数。而刘皇帝大概是也觉得有些反应过度,在与赵普交谈的时候,还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对于刘皇帝这个问题,赵普都有些无语,军政命令都发布了,明枪暗箭也都准备好了,谈及此事时刘皇帝那眉飞色舞、兴趣盎然的表情还那般生动……

不过,刘皇帝又当又立的情况多了去了,面对刘皇帝表现出的“不好意思”,赵普还得面带春风,违心地出言安慰,说什么大汉与契丹生死仇敌,恰逢良机,自当无所不用其极,陛下不要有什么道德上的心理负担,云云。

赵普的回答与解释,从来都是让刘皇帝满意的。

耶律贤之死,牵动着两国的神经,契丹未来局势的发展,暂时不得而知,但大汉这边,却是迅速进入了新一轮的军事变革。

刘皇帝之所以不愿意对边军进行大的调整,除了要维护北疆胡民政策的稳定推行之外,漠北契丹的威胁也是原因之一。

当外患的可能降低之后,对内自然也就可以更加安心地推动了。又经过几次同军政大臣们的商讨,终于绝定,对大汉兵制进行改革。

说是兵制改革,落到根子上,还是财政问题。当然,对于军队事务,刘皇帝从来都是谨慎的,以他的态度,也不可能因为财政压力,便自废武功。

因此,李继隆的建言,得到了刘皇帝的认可,商讨出的结果,今后大汉的兵制,将从募兵制转变为募兵与征兵结合起来,落实到具体,对那庞大的在册将士的数量,也将进行切实的削减。

第53章 兵制改革

在刘皇帝的指示下,兵制改革,仍旧要遵从一个缓行、慎行的原则,大动干戈地进行留裁军减兵,是刘皇帝直接严厉禁止,维护大汉的稳定,保证国防的安全,永远是要放在首位的。

因此,哪怕赵普、王著、沈义伦等大臣,是迫切地希望能够减少朝廷正兵的数量,也不得不遵从刘皇帝的意愿,采取一个更为稳妥的办法对军队完成一个更新换代的过程。

至少,刘皇帝那不可动摇的态度彻底松动了,有了开始,便能期盼一个好的结果。

由赵普、曹彬等文武重臣拟策,经过刘皇帝的审定批准,大汉的兵制改革,于开宝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正式启动。

按照改革计划,以十年为期,对大汉内外军队进行逐步的削减,力求到十年后,将大汉包括禁军在内的在籍军队维持在四十万人的规模。

其中,禁军十五万人,边军十五万,地方军队十万,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略的目标,具体如何,还要看最终的裁军结果。

然不论如何,按照这个目标去努力实现,以目前的军队规模来看,朝廷需要裁撤至少一半的军队,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大工程,想要让政策平安顺利地落地,需要时间,同样也需要财政支持。

根据枢密院制定出的计划,从十三年开始,将以每年5——6万人的规模,对大汉内外军队进行裁减,同时,对每年新征募士兵的数量进行控制,以达到削减军队规模的目的。

事实上,在枢密院对全国军政的正常管理中,也是维持着裁汰与招募,不过那是正常的军政运转。毕竟,士兵也是会老的,军中那些年龄大的士卒,也需要更年轻、更健壮的人来替代,那是一个健康的良性循环。

而在过去十多年中,新招募的士兵数量,基本是远大于退役士兵的,大汉军队的急速膨胀,也是在那十多年中形成的。

毕竟,国土面积大了,国防治安的压力也在上涨,到处都需要军队去驻守,去维持治安,去去弹压叛乱。再加上几次对外扩张的战事,都需要兵马的补充,而一次开宝北伐,就让大汉进行了最为疯狂的暴兵,战后虽然裁撤了一些,但大部分是保留下来,成为在籍士兵。

一直到近几年,军队的进出,才进入了一种相对缓慢的节奏,每年退役与新募的数量,都维持在万人左右的低水平,并保持着平衡。

裁军与募兵并行,仍旧是军队规模管理的主要政策,只不过在裁军的大背景下,前者比重更大罢了。并且,对新募士卒的要求也更高,出身要清白,没有犯罪记录,身体素质也要更好,最好是有产良家。

按照改革方案,在十三年剩下的半年中,便要正式启动裁军行动,规模一次性不会弄得太大,不要求全面铺开,甚至只当做一个试点,目标就选定在京畿地区的禁兵。

时至如今,围绕着大汉两京,朝廷常年所屯禁军便超过十五万人,若加上全国各重要城市、战略关隘以及轮戍诸边者,禁军的总兵力便有二十多万人。

而以大汉当下的局面,中枢的权威,京畿的安全是完全有保障的,实在没有必要维持如大规模的禁军。这其中,为避免外重内虚,造成军力失衡,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当决定进行裁军,那自然是内外并举,中枢的军力下降了,那边军及地方军队自然要跟着削减。而真正走出这一步后,便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了。

原本,赵普等臣是打算从边军开始整改的,并且选定辽东作为第一处,但被刘皇帝拒绝了,在国防安全与内外平衡的考量上,刘皇帝选择了前者。

显然,比起对内地道州军队的改革,对边军的处理,刘皇帝要更为审慎一些,要为国防安全、边疆安宁所虑,宁愿暂时延后一些,并且直接要求枢密院在后续对边军的裁军计划中,务必做得更细致些。

裁减朝廷在册官兵,固然会极大地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从长远来看,是有益的。但这个过程,却不是简简单单地削减兵额、退役士兵就行了的。

为了减轻长期的财政压力,会面临短时间内更加繁重的负担,裁兵并不是免费的,至少,每年数万军队的退役,如何安排这些官兵,朝廷就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去安抚,要照顾其情绪,否则惹得军心不满,人心动荡,会出大问题。

被裁撤的,可都是职业士兵,在军中,除了接受忠君爱国主义教育,便是训练军事技能,训练打仗,几万人一波地往民间转业,处理不好,对社会治安都会造成严重威胁。

早年的时候,针对官兵的裁汰,朝廷基本都会安排妥当的,除了给钱、给地,还能尽量在地方安排一个职位,要么转为待遇差些的辅卒,要么回乡里地方。

但如今不行了,大汉的官吏队伍已经足够庞大,没有那么多的位置了,同时,裁兵的规模又大,以四十万人来算,哪怕有十年的时间做缓冲,哪怕只是最低级的职位吏事,也不可能腾出四十万个位置来。

因此,当下大汉官兵退役的待遇,也远不如当初了,而为了安抚人心,也只能从钱财上想办法了。

为此,刘皇帝又让财政司每年拨款两百万贯,由枢密院、兵部、户部遣专吏管理,专门针对官兵的退役事宜,按照军职大小,予以补偿,这算是遣散费。

为了缓解财政司的压力,刘皇帝又同意从内帑借钱了,当初的借款,通过几年的时间,都还没有全部还清,也就是刘皇帝不收利息。

不过这一回,刘皇帝主动得多,没有多少废话,一切以军队事务为要。虽然每年两百万贯对朝廷而言不算太多,但是,朝廷裁军的花费,可不只一个“遣散费”。

大汉的百姓,大部分人还是很朴实的,换作军队,也一样,久经训练、严明纪律的他们,面对裁撤,或许会有些怨言,但直接抗拒是不大可能,当然,前提是给的待遇足够,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但是,对于另外一批人,就不能单纯地去靠钱财安抚了。大汉的军队体系,如果队长以上就算军官的话,那么五万人的裁撤规模,就代表每年有上千名军官将“失业”。

对他们,自然不能苛求让他们像普通士兵一般回家种地务农,军职越高,越是如此。除了钱,还得给权,调任地方官府衙司为官为吏,是最好的处置办法了。

这除了继续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影响外,也因为能在军队中当军官的,都能称得上大汉的人才,弃用这么多具备管理能力的人才,也是朝廷的损失。

当然,这同样给朝廷吏政管理带来一个新的考验,那就是在朝廷每年得保证额外一千多个官吏职位,以满足对退役军官的安排。

这或许有些麻烦,但终究只是小麻烦,赵普几乎拍着胸脯向刘皇帝保证,此事能够解决。而赵普打算采用的解决办法就是,对地方的官员僚吏进行一次清退行动,腾出足够的位置。

用赵普的话来讲,军队的事,不只是军队的事,军队的改革,也需要全国协调支持。军队都开始做改革,做更新换代了,官僚队伍,也该紧随其后,跟着动一动,对那些年老的、腐败的、尸位素餐的,进行调整,这是朝廷吏政的一贯要求,也符合吏治原则。

当然,话说得再漂亮,根本原因还是为了配合兵制改革,方便妥当地安排退役军官。对此,刘皇帝还是十分认同的,觉得赵普顾全大局,锐意改革,不愧宰相之姿。

在这方面,刘皇帝也是有经验的,早年的时候,为了聚揽权力,培植帝党,他就曾以各种理由把朝廷内部的一些老臣勋贵给清退,腾出位置给年轻有为且便于任用、控制的后来者。

第54章 兵制改革2

任何事务的变革,都伴随着利弊,都该从正反两面看待,在变革当下,也是随时局发展而具备其必要性的。若不以现实条件,不顾客观规律,靠着帝王抑或当权者拍拍脑袋决策,一意孤行,那就不是变革,而是祸国殃民的瞎折腾。

大汉朝廷或者说刘皇帝决定对兵制改革,自然也不是受了几道谏章,听了一些进言,便脑热心动,拍板决策。

在前面,已经有几年的酝酿,也经过多方的调查与综合考量,方才定论。财政面临的压力,也属于客观情况,是现实需要。

当然,并不是大汉的财政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以当下两税、商税及盐铁茶棉等税收大项的收入,是足以维持国家军事行政的正常运转的,十年当可无虞。

赵普等大臣所考虑的,也不是要打压军队,也不认为朝廷的财政真就到了不裁军就会崩溃的地步。

国防巩固,边境维护,军队建设,这些涉及到国家安全与政权稳固的大事,其重要性他们也同样明白,只是觉得在和平年代,以那般高昂的代价维持着那般庞大的军队,确实没有必要,军费的开支是可以也应该得到限制的,至少该限制到一个健康的水平下。

刘皇帝这些年在维护汉统,在治国理政上,也是在不断调整,更加务实,更加看中当下。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就完全丧失了远见,不再具备预见性。

作为帝国的皇帝,王冠之沉重也逼得他做些长远的考虑,而不是完全待事待临头,再去仓促应对。至少,他不愿意在十几二十年后,当问题深入、情况严重到不得不改的地步,再被动地去解决。

当然,他自己还能不能活二十年,还是未知数,但只要他还在位,他能够做的,该去做的,还是要坚决地去做,尽量不要把问题抛给继世之君。这是刘皇帝作为“开国”之君的担当,也是性格使然。

但凡改革,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在纠正时弊、缓解旧矛盾的同时,也需注意到新问题的产生以及新矛盾的扩大,这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