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而卢多逊与王寅武这二者,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没有一点遮掩避讳,怎么也要多几分谨慎。
因此,张德钧的汇报,是起了效果的,对卢、王这一对故旧,刘皇帝显然已有想法了。当然,说到底,也在于刘皇帝在用人方面也有些问题,在武德使的选择上,难免有些随意。
在当下的朝廷中,赵普的对手不算少,但道司大吏中,敢亮明旗帜同其作对,突出矛盾的,也唯有卢多逊一人。
这一年多,刘皇帝这里收到的卢多逊关于朝廷一些政策方面的问题可不少,那些可都是赵普主导施行的。虽然没有直接攻讦弹劾,但明显是在上眼药。
这二者的关系,有点类似当年王朴与宰相李涛之间的不对付。当初那二人,一个是淮东主官,一个是当朝首相,不过更多是政见上的分歧。而卢多逊与赵普之间,显然私怨的属性更重。
对于二者之间的龃龉,刘皇帝一向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坐视乃至纵容,他虽然信任赵普,愿意把朝政交与他,却也需要给他找些对头,否则岂能安心地垂拱而治。
但是,倘若卢多逊自身不知谨慎收敛,刘皇帝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刘皇帝心中总是存在一条权衡的底线的,若是让他觉得底线被突破了,那么,他就要考虑摘掉其官帽子,乃至摘脑袋。
“官家,水凉了,添点热水吧!”沉吟间,小周妃轻声唤道,让刘皇帝从神游之中回了魂。
看着小周那娇靥,刘皇帝收起了凝思,露出点笑意,摇头道:“不用了!”
虽然早已习惯了被人伺候,不过自己擦脚的习惯,刘皇帝还是保持着的。药汤撤去,擦干双脚,抹布一扔,大概是觉得小周娘子蹲久了辛苦,将她拉起揽入怀中,感受着那娇臀的紧致。
“适才张德钧的奏报你也听到了吧!”轻嗅着小周身上醉人的味道,刘皇帝随口问道。
“嗯!”小周点了下脑袋,应道。
“可曾听懂了?”刘皇帝追问。
这大概是刘皇帝头一次同她探讨类似的问题,小周意外地看着环抱着自己纤腰的中年油腻男,蛾眉微蹙,思索了下,试探着道:“那卢使君携礼拜访武德使,莫非官家怀疑有贿赂之嫌?”
见怀中美娇娘那认真的表情,刘皇帝目光中带有一丝爱怜,摇头说:“卢多逊若是想要行贿赂之事,怎么也得隐蔽些!”
“那官家为何忧虑?”冰雪聪明的小周娘子,自然注意到了刘皇帝的异样。
刘皇帝随手在小娘子的腰腹间活动着,幽幽道:“比起行贿,有些事情,更值得注意,也更值得警惕!”
对于刘皇帝的话,小周显然不解,刘皇帝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相反,暂时放下卢、王二人的交往,思绪又转移到了张德钧身上。
虽然适才张德钧表现得低调,言语之间也没有太明显的针对性,但是,有些目的,仅从行为便做个基本的判断。
比起当年,如今的张德钧似乎越发狡猾了,连埋雷都做得不显痕迹。张德钧针对的,自然不是卢多逊,全程在说卢多逊,但暗箭实则指向王寅武。
比起那二人,张德钧显然要更加了解刘皇帝,那二人往从愈密,那么刘皇帝的猜疑之心便愈重,早晚要出事。
素来与武德司存在嫌隙的张德钧,自然乐于见此。这大抵也属于阳谋,哪怕刘皇帝对张德钧的动机有所察觉,但依其猜疑成性,总是有效果的。
第477章 三月初十
在卢多逊批判着赵普,在张德钧针对向王寅武,在刘皇帝评估着臣僚们之间矛盾的同时,被卢多逊惦记着的赵普还在为封禅事项操劳忙碌着。
大典日定在三月十日,而随着日期的临近,一切井然有序地铺开,但气氛也逐渐变得严肃紧张,事到临头,反倒比此前的千头万绪更令人忙乱。
作为大典的总导演,赵普承担的压力显然是最大的,同时,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深度地参与一项事务。
过去不是没有重点关注某事、某务、某政,但像此番这般,过问每一个具体细节,确属首回,显然,尽善尽美也是赵普的目标。
不同于大汉以往的朝会、祀天、祭祖等大典,那些典礼早就形成了一套固有的流程与模式,上上下下,包括能够参与的人,都很熟练,即便有所变化,也只是正常的小范围调整。
封禅则不然,这立国以来头一遭,完全没有经验,哪怕在史册古籍中能找到那些文字用以借鉴,但是,那文字描绘的画面想要将之真实且更加完美地呈现出来,可就不是易事了。
没有彩排,场面还搞得这么大,还得完美呈现,这个完美,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以赵普统筹事务的能力,在这方面也是个巨大的挑战。
暮色已降,春夜轻寒,宰相下榻处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赵普坐下大案后边,坐姿仍旧是那般端正笔直,几道烛火微光只能照到他半张脸,而半张脸上能够看到明显的疲惫。
七八名“封禅委员会”的僚属在下,二三人坐着,四五人站着,静听赵普吩咐。赵普也是不厌其烦,郑重其事地,与众人展开对封禅流程的梳理,完善每一个环节,深挖每一个细节。
“新到的大臣、使节,全部通知到位,不只要把章程告悉,还要明确一点,不论是谁,都得按照章程来,必须听从指挥……”
“通知杨殿帅,从明日开始,封锁来岱道路,禁止外来人众,同时,对封禅路线进行戒严,以免聚集在周边的闲杂人等,影响大典的筹备与展开!”
“大典过程中,所涉人事、器物、建筑,全部再检查一遍,当值的宿卫、仪仗,可以进入岗位待命了!”
“礼乐队,车队,继续操练!还有那些道众佛徒,再强调一番,务必按照章程走,这里不是他们超然物外的地方……”
“厕所粪坑兴修得如何了?道路野地间的牲畜粪便清理得如何?这臭气漫天,必须尽快解决!”
“……”
事无具细,赵普是一条一条,把所有能够涉及的人事物都考虑进去,一件件地做敦促安排,而下属们,则笔速如风,埋着头拼命记录。
就连大典日当天,每个人的站位,都画了一张图,要求传达出去。当然,在整个规划中,那些固定的站位、职守,并不是什么难题。
难点在于,整个过程是动态的,刘皇帝先要驱车前往封祀坛拜祭,然后才登山,其后还有下山南行梁父,其中周折与麻烦远非寻常祭祀可比。
所幸,这些流程需要分三天进行,不是要求一天之内完成,也给了一些调整的余地,但即便如此,整体而言,仍旧是紧迫的。
“大典将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有事项,要彻底展开落实!还需诸位,戮力同心,完成大典。
本相还是那句话,可以忙,但一定不能乱,尤其是陛下祭礼过程之中!为了大典,朝廷投入巨大,陛下密切关注,诸位也忙碌日久,事到临头,更容不得出一丝差错,以免前功尽弃。
这件差事,办好了,诸位都是有功之臣,办不好,那么本相就当亲自向陛下请罪了……”
赵普言罢,目光侵略性极强的看着这干僚属,所有人本就不轻松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类似的话,赵普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但一次比一次直白,一次比一次严厉。赵普固然有压力,但这份压力也被他转嫁给所有负责大典的职吏,一起煎熬着。
一批人听候完吩咐,有序退出,又换一批人入内,接受指示,循环往复,然后又是赵普对一些重点环节、负责官员进行特别交待。
通过这种频繁琐碎的接见、安排,沉溺于工作之中,似乎也能缓解焦虑。夜已渐深,一名疲惫的僚属恭敬地告离困顿的宰相,没有片刻歇息,通事郎汇报,钦天监令王处讷来了。
没有做什么调整,当即吩咐传见。王处讷在大汉朝中也算个名人,技术性官僚,擅长星历、占候之学,身上带着一些神秘的光环,被很多人视为天师。
当然,刘皇帝重视此人,还是因为他实际的作用与功劳。这么多年,王处讷对大汉最大的贡献,便是对皇历的完善,到如今,大汉的《应天历》已经出到第四版了,且越发完整、准确,都是在王处讷的主持下研究编写的。
历法这个东西,或许并不那么起眼,但于民生而言,却是不可或缺的,不只起一个记时日的作用,更在于指导百姓的日常生活,涉及民生的方方面面。
因此,刘皇帝一向重视,而王处讷也因此功,在钦天监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职位虽然没有提升,职位之外的各种待遇却是异常优渥,且完成了许多在天文星学上的研究成果。
而在钦天监任上一待二十年,这样的情况,在大汉大抵也就那么几例了,能够例举出的,只能往太医院、三馆这样的衙司去寻找了,当然,也只有这等专业性强的职司才能有如此稳固的职任现象。
此番封禅泰山,作为钦天监,王处讷自然也参与其中,很多前期的准备,也参考了他的意见。
已是深夜,赵普召其来,自然事涉封禅。命人奉茶,赵普也不脱离带水,直接严肃地问道:“王公,你可确定,十至十二日,气候良好?”
具体举行典礼的时日,就是听从钦天监的意见后,最终确定的。而这一点,也尤为重要,天气更是最值得重视的一个问题。
要知道,前两日,才下过一场小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但对赵普来说,他是宁愿这半个月都是无云无雨的。
面对赵普又一次询问,王处讷老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但或许也正因为这种反复的确认,反而不敢保证了。
在赵普那审视的眼神下,王处讷沉吟了下,道:“禀相公,依照老朽与僚属们的观察测算,大典当日,应当无虞!”
那一抹迟疑,显然被赵普抓住了,面皮抽动了下,看着这老朽,最终还是没有像其他僚臣一般过于苛责。
虽然,他要的只是一个确定的答案,用以提气,坚定信心,但或许也正是这份关心则切,反而让王处讷不自信了。这回答,也越发趋于保守了。
“王公与钦天监吏们的判断,素来准确,少有差池,本相还是很相信的!”沉吟了下,没有放狠话,反而温言安抚道:“这么晚了,相召叨扰,还望包涵!”
“相公言重了!”王处讷应道。
没有什么空闲废话,很快王处讷便离开了,似乎并不愿意同这个宰相打交道。而赵普,也没办法,也能寄望于钦天监那些专业人士的判断,没有问题了。
开宝十一年三月初十,属于刘皇帝的封禅大典正式开始,由泰山之阳的封祀展开。
第478章 登封降禅
春色明媚,风和日丽。
天公没有刻意地来刷存在感,良好的天气算是开了个好头。五色土砌筑的封祀坛上,刘皇帝那自认衰老但在许多人眼中伟岸的身躯伫立着,身着一年也穿不了几次的冕服。于刘皇帝而言,这一身冕服的负重,要比封禅大典更加沉重。
祭坛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刘皇帝盛装出场,凌然独立。事实上,这场规模宏大的祭祀典礼,很显著地贯彻着刘皇帝的意志,那种透着霸道乃至张狂的意志。
场面弄得很大,但具体的流程在刘皇帝的意愿下,还是进行了大量简化,与赵普那干引经据典整理出的复杂流程相比。
当然,也只是相对而言,最主要的,是给刘皇帝减轻了负担,不用太折腾。一系列的流程,一系列的细节,都有专门的礼官去做,而刘皇帝需要做的,就是站在台前,接受万众瞩目,感受气运所钟。
祭坛上,一众人员站位十分讲究,当然,刘皇帝作为处在C位的绝对主角。在他身边,司礼、司樽、司乐、司洗,捧帛、捧爵、捧祝、焚祝一干人等都围绕着刘皇帝恭立着,他们这些人也基本囊括了祭典的程序。
祭坛右侧,仪仗卫士组成的警戒线外,围观者也数万计,上至皇室宗亲、贵族官僚,下至士民工商,黎民黔首,都规规矩矩,肃立观礼。
漫漫人海,无边无涯,这大概也是封禅大典中唯一一项这么多人参与观礼的环节了。人很多,却无多少嘈杂,大汉臣民们的“素质”在这样一场活动中展现无遗。
显然,这样的场面上,有太多值得臣服的人,太多值得敬畏的事物,所有人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压力下,都低眉顺眼,约束着自己的行为,克制着自己的身体乃至思想。
作为朝廷的广阳伯爵,值此大典,赵匡义也自湖南北上,与赵匡胤一道站在勋贵的阵营中,静静地观摩着典礼流程。
祭坛很高,很远,密集的旗幡更影响了视野,对于封祀坛上状况,哪怕是站在前排,也难以窥探清楚。
但是,虽身处低位,那道伟岸挺拔的身影在脑海中的印象却越加清晰深刻,万众瞩目下,刘皇帝身上的光芒仿佛也更加耀眼了。
礼官引赞祝词,随着一道道高声传达,在场所有人依序跪倒,稽首在地,这是祭奠过程中规定的一幕,成千上万人的雌伏,甚至引起了一阵人浪,气势磅礴。
祭坛上,刘皇帝也没有彻底地特立独行,同样拜倒在地,虽是三跪九叩,但姿态仍旧是昂扬的。对于刘皇帝来说,屈膝下跪,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了。
祭坛正前方,平坦的广场间,由于一百二十八人组成的礼乐队伍,也在指挥下,按照排练进行舞月献祝。
不过,那振聋的礼乐,强健的祭舞,不像是在向天地神祇献礼示敬,更像是在向刘皇帝献媚。
整个初献仪式,虽然围绕着刘皇帝展开,但刘皇帝的参与感,却不那么强烈。从头到尾,刘皇帝就是礼拜,进香,再场面性地发了一句“天下安泰,万民安康”的祈愿,剩下的就是以一个挺拔的身姿站在那儿,至于其他献礼都有礼官们执行。
刘皇帝之后,由太子刘旸进行亚献。
刘旸之后,是宰相赵普代表臣民行终献礼。这,大概也是赵普仕途旅程中,一项永远值得回味的标志性事件,几乎走到宰相生涯的巅峰。
最后,还有一项饮福受胙仪式,由刘皇帝亲自主持,再之后,这第一日的封祀祭礼,完美收官。
皇帝回位,銮驾起行,臣民散去,有序退场。
比起一干臣僚,刘皇帝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兴奋,相反,有些波澜不惊,直觉平淡如水,相比之下,还是疲惫的身体、沉重的脚步显得更真实些。
三月十一日,更加严肃庄重的阵势,众星捧月,群臣拱卫之下,卤簿仪仗,大张旗鼓,前往泰山。
曲折迂旋、直通岱顶的山道,周边是一片苍翠,郁郁葱葱,规整的石阶上,仪卫铺开,同样直达岱顶,既在护卫圣躬,也在守护这条“通天之途”。
比起山下的祭祀,这登封之礼,于刘皇帝而言,也着实是个巨大的挑战,尤其是生理上的考验,极其煎熬。
一身隆重的冕服本就是不轻的负担,还要以一个郑重的姿态,步行登山,哪怕道路阶级都是经过开辟的,对于体力的消耗仍旧是巨大的。
不过,到了这一步,刘皇帝也没有其他选择,若是让人抬着上山,那可真就贻笑大方了。春阳之下,林荫之间,刘皇帝独身一人,迈着庄重的步伐,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直向岱顶登封坛。
沿途守护的宿卫,都昂首挺胸,只在刘皇帝经过时,垂首致意。在刘皇帝身后,十丈开外,方是太子、诸王及赵普等众臣组成的陪同团。比起刘皇帝的自如,他们要更加慎重,姿态也更显敬畏。
一条登封之途,刘皇帝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及至岱顶祭坛,已近日中。稍事休息,整个封禅大典中最重要的一项祭典便启动了。
毫无疑问,这登封礼的性质,就是向昭昭苍穹、浩瀚宇宙展示刘皇帝的建树与成就,就是为刘皇帝歌功颂德的。
祭文是由李煜拟写的,不是刘皇帝要刻意折辱与他,这是赵普的决定,从李煜这种亡国降臣嘴中,表述刘皇帝的功绩,似乎更有说服力。
事实证明,李煜不只是擅长写诗作画,这著文也是一把好手,洋洋洒洒近万言,尽是溢美之词,字列之间,满是阿谀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