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10章

作者:芈黍离

当然,这其中经过三次检校更正,方才成篇,不知李煜在写这篇祭文时是怎样的心情,但刘皇帝是难得有些脸红的,无他,吹捧太过。

巨大碑石就立在登封坛边,与山体相融,有万世不移之意。黄绸布是刘皇帝亲手扯下的,沉淀感扑面而来,祭册是焚烧掉了,但祭文却是完完整整地刻在石碑文上的。

站在碑刻下,刘皇帝仰头注视上边凿刻的文字,仿佛有什么魔力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碑文内容,先是一段从开天辟地开始的追溯,重点突出唐末乱世,三代更迭,十国纷乱,然后从刘皇帝的出生开始讲起,包括出生时的异像。

长于藩镇,十余年间默默无闻,契丹南寇,中原天倾,河东一声惊雷,为王前驱,兵出太行。招揽豪杰,北逐契丹,栾城一战,天下闻名。

高祖卒崩,国势震荡,少年受命,统驭天下,内勘叛乱,外御胡戎,励精图治,志清寰宇。革旧除弊,富国强兵,高瞻远睹,步步为营,十五载来,混一宇内。

乾祐已去,开宝当兴,西复河陇,南平大理,东越大海,北击契丹。四境升平,八荒臣服,万国来朝。

……

刘皇帝倒也没有完全沉浸在那些歌颂之辞中,只是,回头再看,原来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自己的皇帝生涯,到目前为止,算得上是成功的。

自山阳登山,自山阴下山,待归行营,已是身心俱疲,不过,刘皇帝的兴致犹在,也只有夜下独处之时,方觉乏味。

三月十二日,銮驾再度起行,浩浩荡荡,直奔南方,横渡汶水,直抵梁父。有前日的登封礼在前,降禅之礼,刘皇帝也再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他已然疲了。

波澜不惊地结束了降禅礼,也代表着这场封禅大典,正式落成,完美收官。当然,整个过程中,刘皇帝这边一切顺利,刘皇帝之外,难免有些问题,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赵普的预期达到了,没出大的疏漏,就是成功。

而刘皇帝在当夜与符后的交谈中,说及封禅的感想时,明确地指出,此后余生,再不赴泰山,再不行封禅!

没错,在结束封禅的那一刻,刘皇帝便后悔了。自我剖析一番,这场浩大的典礼,可以说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而展开的。

在追寻前代帝王脚步的同时,刘皇帝也是想通过此法,宣告他对古人的超越。但真正完成了,体验感并没有那么良好。

伴随着封禅的,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怠政误军……等等负面的词汇,在刘皇帝的脑海中不断盘旋,歌功颂德之声中,刘皇帝私欲体现得淋漓尽致。

自我审视之后,刘皇帝倍觉难堪……

第6卷 世祖晚年

第1章 封禅的余韵

开宝十一年,暮春三月,并没有在兖州多待,隔日便宣布起驾还京,匆匆逃离岱岳镇。或许没有掩面拂袖那么生动形象,但刘皇帝自我认知,就是逃离,有种羞见兖州父老的感觉。

当然,不论是随驾是贵族,还是观礼的臣民,都还在回味那场建国以来的第一盛礼,除了觉得皇帝陛下返京有些仓促之外,并没有更多异样的感触。

而参与到封禅大典前前后后的上下各级官僚职吏们,也随着大典的落幕得以喘息,对于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场攸关仕途名利的考验。

过程很辛苦,很艰难,但结果显然是好的,至少没有碰到什么大问题,功勋、履历、政绩,算是收囊中了。

并且,很快得到了兑现。在踏上返京旅程的第二日,刘皇帝便召来刘旸与赵普,经过与二人的简单交流,便定下了对封禅过程中出工出力的上下僚属的封赏事项。虽然刘皇帝心中有些自责,有些不痛快,但过错不在臣僚,忙前忙后那么久,该有的回报并不吝啬。

或升职,或加俸,惠及数百名官僚职吏。当然,大部分人,还是从俸禄上考虑,大规模的升职加官,在刘皇帝这里也通不过。

但是,基本所有人,在履历上,都增添了光辉的一笔,更多的也更值得在意的好处,或许在将来的仕途生涯中能够再度得到体现。

几个主要的官员也各有功劳,刘皇帝感赵普的辛苦,加其俸五百贯,从少府支出。张齐贤的苦劳更多,因为升任兖州府本就是越级提拔了,在职位上没有体现,但是,职俸、荣誉一样不缺,刘皇帝还让赵普特地拟制褒奖。

可以预见的,等张齐贤在兖州任上再待个几年,沉淀一番,道司级的高官要职是必然,未来可期。

当然,留张齐贤继续在兖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收拾兖州民政。有一个没法掩饰的问题便是,哪怕朝廷有大笔的支援,但在筹备封禅的过程中,兖州府不论民力、财力还物力,都有过度的消耗,大典过后,岱岳那边留下的也是一片狼藉,这些都需要张齐贤去收拾规整。

这,同样是个政治任务。毕竟,封禅不能有污点,刘皇帝名声也不能受损。

其余人等,包括雍王刘承勋、殿帅杨业这样参与度不是很高的文武,同样得到了数目不等的赏赐。

可以说,为了这场封禅,从前期复杂细致的筹备开始,到中期规模浩大的执行,再到结束大方的赏赐,朝廷投入颇多。

若真细细得统计总结一番,仅支出钱款一项,恐怕五百万贯都打不住。当然,财政那边肯定会有汇报上奏的,只是不知道,届时“清醒”过来的刘皇帝,会有多尴尬。

再是冠冕堂皇,刘皇帝已然自我认定是封禅是为一己之私欲,这样的情况,换作十年前,都是不敢想象的。

甚至于,刘皇帝已在想象,要是王溥、沈义伦他们,拿封禅的耗费再来向自己借钱,还能大义凛然、坚定决然地拒绝吗?

暮春的中原大地,四处都焕发着勃勃生机,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热意。不过,这小股炎热并没有持续太久,便被一场春雨给浇灭了,还是一连三日的雨水,导致回京的行程都被耽搁,不得不在济州暂作停留。

不过,驻停济州巨野县的这几日间,刘皇帝倒也收到了一些好消息,比如当地的饥荒在朝廷派粮救赈下已然平稳过渡了。为此,刘皇帝还惺惺作态地找赵匡胤多喝了几杯酒,以示高兴。

没错,在刘皇帝封禅期间,大汉也不完全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中原大地,济、宋、亳等州县,都有或多或少的饥荒,还是去年大灾造成的影响。只是,被压制住了,朝廷也积极调粮,用以赈济。

行在内,刘皇帝正与晋王刘晞下着棋,嗯,象棋。一脸认真像,眉头微皱,冥思苦想,手里拿着颗“车”举棋不定,踌躇万分,显然棋面的形势不妙。

周宜妃眼眸如水,优柔地在旁侍候着。焦躁的情绪被隐藏得很好,但抬眼瞧向刘晞的眼神,却仿佛在说:你这个逆子,也不知道让着点你老子。

刘晞似乎也感受到了,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很快变得面无表情,心中也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让近来棋瘾渐大的刘皇帝。

太子的到来,解了刘皇帝围,顺势把棋子放回原位,很是自然冲一旁的喦脱吩咐道:“把残局记下来,改日再继续!”

刘皇帝不尴尬,在场的人也都顺从,见到刘旸,刘晞赶忙起身参拜,周宜妃也盈盈见礼。

“有何事?”吩咐看座,刘皇帝一本正经关心着刘旸的来意。

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现场的情况,刘旸也很配合,拱手道:“有几项事务,需要请得您的意见!”

“还有什么是你与赵普处理不了的?”刘皇帝表示意外,道:“说来听听!”

刘旸道:“适才高丽太子王伷求见,言高丽王王昭有意亲自来京,觐见朝贡!”

“哦?”刘皇帝来了些兴趣,眼神流露出短暂的思索,而后轻轻一笑:“这王昭也在位二十多年了,过去那么多年,不论与朝廷亲近还是疏远,都安居半岛,如今怎么想着挪窝,亲自来京了?”

“据王伷的说法,王昭心慕陛下,渴见天颜,想要亲自聆听天子教诲!”刘旸也轻轻地笑了笑,似乎觉得有趣。

想了想,刘皇帝问:“高丽国内的乱事如何了?”

刘旸答:“我察问过,据说,经过这两年的焦灼,叛军早已不支,前不久,经徐熙分化离间,叛众内讧,自相残杀,为高丽官军所定。高丽国内,虽有余乱未已,但大局已定!”

听刘旸这么说,刘皇帝叹道:“这个徐熙,当初决然回国,果是让他建功了。叛乱既定,这大概也是王昭来京的缘故了,不过,他的目的,是来向朕服软还是扬威的?”

刘皇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之意思,刘旸一本正经道:“自开宝八年高丽为王师所破以来,高丽国内便纷扰不休,经过这些年的内耗,早已大伤元气。

如今乱事方休,其国也是一片疲敝,王昭想来也没有胆量向朝廷示威。以儿之见,王昭此来,还是向朝廷表示臣服之意,希望能够求得爹的原谅,亲自来京,也是未来表示诚意!

高丽国内的乱事,不乏朝廷的推动,这一点,高丽君臣,想来也是心知肚明的。朝廷若不放手,他们也难安心休养!”

刘皇帝点了点头,对刘旸分析表示认可,也没有过多思考,摆手道:“来者是客,让礼部做好接待准备吧,至于其他,等王昭到了再说!”

“是!”

“还有何事?”

一般而言,除了特殊或重大事件,刘旸都会选择将事情整理好,一齐上报。

刘旸则继续道:“这两日,儿收到了不少奏章,都言二事,都非儿与赵公所能自决!其一,臣僚们认为,封禅大典之后,朝廷该大赦天下,释放囚徒,以示天恩浩荡!”

“朕已经不止一次表示过,永不大赦!”一听此言,刘皇帝便粗暴地打断他,强硬地道:“那些服刑的罪人,值得朝廷宽免吗?你去传话,若是有人觉得囚犯当赦,不忍其受苦,那便自请相替,谁愿意替代囚犯去矿山、边疆服刑,朕成全他!”

对刘皇帝坚决的态度,刘旸并不意外,然而,给出这样的反应,还是让他有些意外,脸上也露出了点古怪之色。

当然,刘皇帝的谕令还是要忠实地传达到位的,只是对于那些上奏请命的官员而言,恐怕就不怎么友好。

而刘皇帝还有些意气难平,继续道:“这些人,有空去怜悯那些罪徒,为何不去关心关心遭遇饥荒的良民百姓?”

“是!儿一定将训示传达到位!”见状,刘旸立刻表态,心中则微叹。

刘皇帝这么一番话传开,恐怕朝廷内部对于某些事项的声音又要归于沉寂,那些想借着刘皇帝封禅对一些政策进行劝谏的人,又要大失所望了。并且,可以肯定,今后只要刘皇帝还在位,就不会有人再为刑徒们说话了,除非不自在想要找骂。

“还有一事呢?”

刘旸迅速收起心思,禀报道:“若依前例,不少臣僚认为,封禅之后,该当改元,以应新时!”

对于此议,刘皇帝倒没有直接表态,而是陷入了认真的思考,并且神情逐渐严肃。斟酌了好一会儿,刘皇帝悠悠道:“还记得当年改元开宝的初衷是什么?”

不待刘旸答话,刘皇帝便自顾自地说道:“直白地讲,就是未来追赶乃至超越的李隆基的开元天宝之治,打造大汉的开宝盛世,你们觉得,这个目标,如今达到了吗?

唐末以来,天下乱了上百年,大汉立国才多久,天下由乱转治又才多久?不是进行一场封禅,就代表盛世降临,可以安享太平了!”

“儿明白了!”听刘皇帝这番话,刘旸拱手表示道,显然,这改元的进言,又被否了。

第2章 登闻鼓响

直通皇城的东京天街,就如一幅巨大的绸缎,平铺在地面,强势地分割着整个京邑。路面之上,不可避免地飞扬着尘土,车马驰过时,总有烟尘四起。

皇城广场前的天街上,隶属于开封府下的几名市政人员,顶着艳阳,辛勤地清扫着。如今不论是西京还是东京,官府对于城市的卫生是越发重视。

新建后的京师,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污水横流,臭气熏天,为刘皇帝巡游时所察,表示不满。于是开封府很快便出台了新的卫生管理条例,进行了一场城市清洁运动。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从那之后,开封的卫生条件也日见良好,纵然谈不上无脏无污,也能令人耳目一新。

作为一个人口过百万的超级城市,卫生自然是一大难题,尤其在城市快速发展,百姓生活日益富足,每日所产生的各类垃圾污秽对京城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负担。

当然,大多是生活垃圾,虽然繁琐,但也容易解决,只是费些人力与财力,在这方面,开封府每年也是有固定款项投入的。

像天街与皇城广场,属于京师的门面,在卫生要求上自然更高,开封府安排的清洁人员,更属“精兵强将”。

道边的垂柳慵懒,日光下的树影自在地于微风中摇摆,踏着树荫,一道人影脚步沉稳,缓缓走来,并且很快引起了劳动者的注意。

没有乘车,也没有骑马,一身白衣,形单影只,目的却很明显,直向广场北侧的皇城。这一名年轻人,身材看起来不甚强壮,该是个文人,目光很坚定,表情很严肃。

一直到皇城脚下,隔着十余丈远,驻足仰望着雄伟高耸的皇城,敬畏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再度化为坚定,深吸一口气,动身继续上前。

形迹可疑,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皇城的守卫,宣德门守卫军官,挎着佩刀,快步走出拦下,目光中带着戒备,语气中充满压迫:“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皇城禁地!”

显然,面前此人,利落白身,一眼便能看出来,非官非爵。面对军官的喝问,青年压下心头的那么不安,郑重一礼:“学生徐士廉,乃今科士子,身负隐情,恳请觐见陛下,面陈冤屈!”

听其来意,军官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不由嗤笑道:“哪来的书生,真是异想天开,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既是士子,有什么冤屈找礼部,找吏部,找开封府去,禁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退去,我不予计较!”

“学生今日,定要见到陛下!”闻言,名为徐士廉的青年深吸一口气,固执地道。

见状,军官脸上也露出恼怒之色,觉得此人不知趣,冷声道:“我已是好言相劝,你若不知好歹,在此纠缠,索拿下狱,断你个寻衅禁宫之罪!”

闻言,徐士廉也不与这丘八纠缠,身形一动,便要越过军官。对此,军官的反应极快,面上的恼怒也化为煞气,“呲啷”一声,一道夺目的亮光闪过,宫卫军官手中的钢刀直接架在了徐士廉的脖子上。

“大胆书生,竟敢擅闯宫门,再敢向前一步,立斩!”

军官这话,可不是说说的,事实上,这书生已经感受到贴在自己脖子上的锋芒了,若是方才没有及时止步,喉咙恐怕都被割破了。

额头渗出汗意,身体紧绷着,徐士廉见着这杀气腾腾的军官,生怕他真把自己砍了,那就更冤枉了。

咽了口唾沫,徐士廉抬手指着军官侧后方,微颤声,道:“学生不敢擅闯宫禁,只是要去那里!”

军官回头,顺着徐士廉手指方向看去,却是在宣德门外,有一亭舍,亭内,安置着一面巨大的牛皮鼓,那是登闻鼓。

如此,军官终于反应过来,看着徐士廉,确认过眼神,戒备方才稍稍放松,收回了刀,沉声道:“你要登闻觐见!”

“正是!”徐士廉缓过劲儿,连连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说着,徐士廉跨步上前,这下,军官没有阻拦他。只是,在徐士廉小跑等上亭台时,从后交住,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书生,你可想好了!这面鼓,敲响容易,要收场可难!奉劝你一句,如果没有天大的冤情,还是不要生这是非!”

徐士廉身体一顿,大概感受到了军官语气中并无恶意,回过身来,再一拱手,表情决然道:“多谢劝告!只是,学生此来,非为一己之冤情,更为今科所有蒙受不公的学子。这鼓,必须得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