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08章

作者:芈黍离

说到底,并非晚不晚的问题,关键在于这是刘皇帝牵头拟订的策略,始终贯彻的也是刘皇帝的意志,刘皇帝那边态度不松动,下面的人也无能为力,包括他这太子。

而刘旸考虑的,则还要多一些。完颜女真要打铁骊府的事情,朝廷这边早有应对准备,从去年完颜跋海来京请援开始,就一直期待着。

在这其中,且不提朝廷的东北战略,秦王刘煦那里,也就此事做了不少的努力。就等着东北那两条狗咬起来,等着出成绩,宋雄要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唱衰拖后腿,于他本人而言,未必是好事。

从辽东的角度出发,宋雄的立场是没有问题的,但既与朝廷的政策方向相悖,那就有问题了。

“臣看宋使君其意甚坚,恐怕不会罢休,还会向上进言的!”似乎摸准了刘旸的心思,慕容德丰又道:“以臣之见,宋使君也是作杞人之忧,有马巡检及辽东驻军拱卫,何虑女真、室韦之争对辽东会有侵害?”

“我们毕竟是坐在京内的,就辽东具体事项,比起地方的当政者,难以知悉洞彻,难免有我们忽视疏漏之处,辽东意见,朝廷还是该适当听取的!”刘旸叹息一声,中肯地说道。

“在辽东的恢复治安上,宋公是有功劳的,这点不容抹杀。想要辽东持续恢复,走向安治,需要保证其政局稳定。”想了想,刘旸继续道:“就怕他固执己见,于局势无改,反倒给辽东的安治陡添变数啊!”

又琢磨了一会儿,刘旸对慕容德丰吩咐道:“日新,你亲自走一趟,将东平王请来!”

“是!”慕容德丰很聪明,一听此令,也大概猜到了刘旸的想法。

宋雄可是当年幽燕方镇中的核心成员,乃是东平王赵匡赞在幽州时的心腹幕僚,通过赵匡赞对宋雄进行一番示谕与劝说,或许效果会更好些。

说起来,在大汉的诸多政治派别中,幽燕集团一向是比较低调的,甚至连这个派别,都是其他人给其定性称呼的。

这支由原幽州军政要员组成的政治势力,其核心便是东平王赵匡赞,这是毋庸置疑的。在彻底缴权的十余年间,为了打消皇帝与朝廷猜忌,也素来安分,并不积极参与朝政,更别提权力斗争了。

当初的幽燕集团,尤其是燕军,更是被彻底打散消化,分布各方。但同样的,经过十多年的蛰伏,这股势力在大汉的权力场间,也越发不容忽视了。

东平王赵匡赞自不用说,在逐渐打消刘皇帝猜忌的同时,也成功攀上了婚姻关系,也越发受到重用,开始参与国家大事。

而像宋琪、宋雄者,更各自成为道司主官,宋琪更有登堂拜相的履历。而分布在大汉军政间的原幽燕文武,也在更为广泛的地方发挥着作用,施加着影响。

当然,这股集团凝聚力或许并不强,尤其到了宋琪、宋雄这种地位,顾虑也多,也不可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但是,真到关键时候,赵匡赞开口,这二宋又岂能不给些面子,有些关系,是怎么也摆不脱的。

而刘旸,显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他找赵匡赞,也是准备对宋雄进行一番保护性的建议,虽然与之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但并不妨碍对他在辽东政绩的认可。

在刘旸眼中,在东北乱事将发、走向不定的情况下,辽东更需要保持安稳,作为辽东的主政大员,需要承担其责,这种情况,不该再纠结于朝廷既定政策,更加不能与朝廷的指导方针对着干。那样,不管是对辽东,还是对宋雄本人,都没有好处。

或许刘旸自己都没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锻炼与成长,他的眼界与思维也越发开阔,凡事往往着眼于大局,在为政处事上,手腕也更加灵活,也学会了妥协与退让。而这些素质,是刘皇帝教不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性情中的踏实与温和,并没有本质上的改变,这也算是难能可贵的地方了。

第475章 赵卢之间的龃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岱岳镇。虽然是新建市镇,但建制十分完善,负责管理的职吏差役完全配备,各种基础设施也十分齐全,就连地下排水系统,都专门花费心思建造。

虽然这是个面子工程,但是各项属性拉满,可以说,有这样的基础,哪怕没有封禅这回事,以岱岳镇为中心,今后兖州北部的汶河平原都将迎来新一轮的发展机遇。

小镇南部,正对汶水的镇口,贯穿全镇的长街侧,有一座稍显逼仄的小楼。这本是为镇中巡卒的驻地,不过眼下,成为了武德使王寅武的临时宿处。

身为武德使,作为大汉天字第一号的情报头子,刘皇帝封禅泰山,王寅武自然也在随驾之列,带着武德司“精兵强将”们,殷勤侍奉。

当然,安全方面有宿卫负责,王寅武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配合着对行营的监管,而他主要的工作,还是搜罗各类消息故事,以备刘皇帝时时咨询。

将宿处选在镇口,也是方便下属的探事、探吏们往来汇报,使得动静小些,以免惊扰了镇中的权贵们。这能体现的,显然只是个态度。

斜阳西垂,摇摇欲坠,昏黄的光线只能照到一半楼身,楼内,王寅武则身处阴影之中,埋头整理着的各处的消息。

他收到了刘皇帝的秘密指令,调查兖州在筹备封禅的过程中,有没有出现什么弊病,有没有贪墨渎职,是否役民过度引发民怨之类的。

此事其实挺让王寅武为难的,因为他不知道刘皇帝究竟是想听到有问题,还是没有问题,这一点很重要,能让他把握调查的尺度与分寸。

就任武德使也快满一年了,觐见刘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于王寅武而言,刘皇帝始终如云山雾绕,高深莫测,难以揣度。

这大概也是王寅武同李崇矩的不同了,若是李崇矩,则不会有那么多、那么复杂的心思,据实而报则可。

王寅武则不然,从底层一路爬上来的他,更加珍惜这种破格的提拔,身上鹰犬的属性要更重一些,也更加不择手段,一切以刘皇帝的意志为主。而不能明白刘皇帝心意,不能让刘皇帝满意,实在让他忐忑,几乎抓狂。

眉头的凝沉仿佛诠释着他纠结的内心,一名下属走至门前,禀道:“使君,两浙布政使卢使君过门请见!”

闻言,王寅武略感讶异,很快愁容一展,露出笑意,伸手道:“快请!”

说着便起身,是要亲自去迎接,方至门前,便先闻其声:“王兄,一别逾年,可曾安好?”

抬眼望,只见一名气度傲然、紫袍玉冠的中年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来人正是两浙布政使卢多逊。

王寅武也拱手笑应道:“卢公莅临,未及远迎,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不敢当!”卢多逊道:“方拜见过太子殿下,稍微得闲暇,念及王兄在此,特来拜望一番!兄如今权掌武德司,职责重大,在下还是京外一游人,实不敢托大!”

“卢公可是谦虚了!一道主官,位高权重,天下能有几人,还是东南两浙这等繁华之地,多少人羡而不得!”

“哈哈!”卢多逊不由失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卢多逊与王寅武之间,自不必多说,那是老交情了,最早能追溯到出使西域,历经艰苦而还。

后来,二者又同在西北道州任职,十几年下来,关系也日渐亲厚。在以卢多逊为核心的那个西北军政小团体中,王寅武也算是一个关键人物,哪怕碍于职事的特殊性,但秘密往来频繁。

相引入座,王寅武问道:“我近来还在纳闷,那么多道州大吏相聚泰山,怎能没有卢公的消息,看来公是来晚了!”

侍从奉茶退下,留给二者叙谈的空间。卢多逊嘴角带着几分哂笑,说:“有人不愿意我上京,在下只能不请自来了!”

话里明显带着怨气,当然,卢多逊此来,还是打了申请,得到了太子首肯的。

见其一脸愤懑状,王寅武微感讶异,道:“卢公口中的‘某人’,莫不是赵相公?”

“王兄何必明知故问?”卢多逊道。

闻言,王寅武微微皱眉,斟酌了下,疑惑道:“卢公,恕在下不解,你与赵相公之间,过去少有往来,何来的成见,他又为何会如此针对于你?”

卢多逊脸上傲气愈盛,道:“也许是在下资望浅薄,能才不著,不似朝中重臣如李昉、王溥者。”

感受到卢多逊言语中的怨艾之意,王寅武没做表态,只是笑笑,给他倒了杯热茶,帮他顺顺气。

事实上,卢多逊这一年多,心情确实有所郁闷,大概就是从调任两浙开始。两浙与河西相比,一个东南富庶,一个西北穷僻,在旁人眼中,从河西至两浙江,哪怕是平调,也是进步。

然而,卢多逊显然不这么认为,河西再偏僻,那也是用武之地,是他建功立业,留名之所。更重要的,他在河西乃至整个西北经营已久,根深蒂固,而两浙再是富庶,于他而言,没有根基,也难以立足。

再者,不论怎么看,西北都是更容易出政绩的地方,这对向来有政治抱负的卢多逊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因此,在卢多逊眼中,从河西调任两浙,毫无疑问是他仕途生涯中的一大挫折。而根据后来的多方打探,也搞明白了,原因正是出在赵普身上,正是他向刘皇帝进言,方才导致调任。

而赵普拿出的理由,也正是他久任西北,有拉帮结派、党同伐异之嫌,而这点,恰恰戳中了卢多逊的痛处。

这让卢多逊有种被放冷箭的感觉,且不提他当年在西北是否有结党弄权的嫌疑,就冲赵普的进言,而刘皇帝同意其请,是否代表他在刘皇帝心中的印象受到了伤害,在刘皇帝那里染上了污点?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赵普几乎是在断卢多逊的仕途,岂能不让他咬牙切齿。对于个中的关节,王寅武或许感触不那么深,但终究有所了解,对其表现出的不忿,也就能够理解了。

“这茶可不怎样!”茶杯中热气悠悠上扬,卢多逊品了一口,冲王寅武道。

“却是我疏忽了,卢公素喜吃茶,该换些好茶才是!”王寅武一抚额,一边告罪,一边安排人去换。

卢多逊伸手止住他,朝外招呼了下,候着了一名扈从地入内,手里捧着一方锦盒奉上。在王寅武诧异的目光下,笑道:“不便空手而来,些许薄礼奉上,还请笑纳。”

王寅武赶忙表示谦辞,卢多逊则道:“你我之间,君子之交,只是些杭州所产的‘白云茶’罢了!”

王寅武可不是不识货的人,感慨道:“这可是贡茶!”

盛情难却,也便收下了,当然,这茶虽属贡茶,却非贡品,卢多逊还那没有胆子做那等逾制犯忌的事。

“我观王兄面带焦虑,竟为何事着恼啊?”卢多逊随口问道。

闻言,王寅武脸上顿露迟疑之色,见状,卢多逊又轻笑道:“若是涉及机密,倒也不必为难。”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寅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考虑了下,道:“或许,正当向卢公请教!”

说着,王寅武便把刘皇帝交付的调查任务简单地解释了下,并且道出心中迟疑。

闻之,卢多逊顿时哈哈一笑,道:“此事并不难办!王兄当知,封禅是何等大事,岂能出现任何差错?

倘若有问题,届时如何收场?我可以肯定,不论是陛下,还是负责大典筹备事宜的上下职吏,都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与波折。

因此,你若当真调查出什么问题,反而是犯了众怒!”

听卢多逊这么一说,王寅武顿时恍然,仿佛解决了一大难题,一脸轻松道:“卢公这是点醒我了!多谢指教!”

“不必客气!”

卢多逊嘴里应承着,心中却不由暗自琢磨,封禅的筹备都是赵普主导的,若真出现什么弊病疏漏,那么赵普岂能不担责任?如果是这样……

很快,卢多逊便强行收起那发散的思维,就如他嘴里说的那般,封禅大典,最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容不得任何差错,即便有,也要设法遮掩。

犯众怒的事情,卢多逊同样不敢做,他虽然嫉恨赵普,要对付他,还需要讲究方式方法,要是贸然行事,把自己给装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第476章 内外党同

行在内,刘皇帝慵懒地缩在软椅间,身体一晃一晃的,两只脚泡在盆中,那是太医专门为他配制的药汤,能够祛湿解疲。

身边伺候的,乃是小周宜妃,正佝着曼妙的身姿,蹲踞在下,用那弹琴鼓瑟的纤纤玉手,帮刘皇帝按摩着。

刘皇帝脸上满是惬意,显然,比起那一盆药汤,还是小周娘子更能缓解疲累,花容月貌看着也心旷神怡。

技巧稍显生疏,但那玉手的柔软却能让人骨头都酥了。不过,刘皇帝倒也没有彻底沉浸在温柔乡中,斜眼看着恭候在旁的张德钧,漫不经心地说道:“卢多逊到了!他去见王寅武了?”

“回官家,正是!谒见过太子殿下后,便携礼前往,二人闭门密谈约半个时辰后,方才告辞!”张德钧小声禀道,话里充满了暗示。

刘皇帝似乎毫无所觉,轻笑道:“哦?这卢多逊还挺讲礼数,过门不空手啊,他给王寅武带了什么珍奇宝贝啊?”

“这,小的未曾探明!”张德钧似乎有些惶恐,埋头道。

“好了!”刘皇帝手一伸,说:“此事朕知道了!卢多逊与王寅武之间,故友相逢,看望一番,也属常情,不必大惊小怪!”

“是!”张德钧显得很恭顺,没有任何废话,俨然一副安守本分的态度。

扬扬手,示意他退下。虽然刘皇帝一副豁达的表现,似乎不以为意,但是沉默间,他的表情也有一个由晴转阴的渐变过程,惺忪的目光也有刹那的锐利。

显然,对于张德钧呈报的消息他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只是,该如何应对却没一个清晰的想法。

卢多逊与王寅武之间的交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人家正大光明地去拜访,尽显坦荡反应过度,或许就是小题大做,没有必要。然若是什么表示也没有,什么事也不做,刘皇帝这心里又始终不痛快。

对于卢多逊,刘皇帝自认还是了解的,此人的能力才干毋庸置疑,低得下身段,吃得了苦,也经受得住考验,过去在西北建立了那么多的功劳,赚得那么大的声望,便是其综合素质的体现。

不过,此人的性情也确实高傲,自负其才,难以容人,在为人为官总是缺乏一些气度与涵养。

并且,野心勃勃,醉心于权力,这一点,从二十年前其科举题名、初入仕途时,刘皇帝便看出来了。

在西北拉帮结派、培植党羽的行为,刘皇帝也并不意外。当初,之所以接受赵普的建议,将其调离河西,当然是有这方面考量的,同时也是给卢多逊一种警示。

但如今看来,这警示并没有起到效果,或者说没有达到预期。如果说在西北之时,卢、王二者来往密集些,尚在可以理解的范畴。

然而,当下的形势与在河西之时,又堪称迥异。自古以来,内外勾结,都是难以真正杜绝的。

但他们二人是什么身份,一个是两浙主官,再进一步或许就是两京府尹挂平章事了,甚至直接登堂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一个则是掌管武德司这个庞大情报组织的武德使,这二者若是两相勾结,那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爆发出何等的力量,就不可控了。哪怕以刘皇帝如今的器量,都会生出忌惮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