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而对于大汉帝国来说,也是难得似此次这般,内外大臣齐聚,这本身就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了,过去没有,未来大抵也很难再重现。
鉴于此情,政事堂还专门下达政令,要求诸道州官府在治安上加强管控,各地驻军在值守上提高戒严,务必保证封禅期间各地军政正常运转,尤其不能耽误农事。
至于大汉诸边,尤其是北地,更是进入战备状态,边境管控进一步提升,大张旗鼓,郑重其事,毕竟,自西向东,也有不少戍边大将进京,在边事上难免出现一些疏漏,靠这种强势的态度与举措震慑不臣以及宵小。
虽然在各地军政方面,朝廷已经有预见性地做了些针对安排,但不可避免的,封禅之于地方还是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的。
即便如此,还是阻止不了的各地官僚,尤其是那些有资格的官僚,在此事上的积极。原本,这或许只是刘皇帝的一次政治作秀,但不知觉间,已然成为了大汉朝廷内外臣工们的一次狂欢。
对于很多官僚,尤其是地方官僚来说,参与封禅,观礼盛会,已然成了一份难得的政治资历,是地位的体现。
甚至于,就连封禅之时,所有人的站位次序,都引得了一番竞争,给具体负责的赵普带去了不小的压力与麻烦,想要从中取得一个平衡,着实不容易。
眼瞧着动静越搞越大,事情也越来越复杂,甚至性质都有所变味,刘皇帝心里都不免泛起些嘀咕,认为有些过于张扬招摇了。
不过,心中的少许迟疑,也只小小地体现在行动上,除了发表一份不痛不痒的示谕声明之外,也没有再多的动作了。
一切,都交给赵普他们去操办,事实上,封禅大典前前后后筹备了那么久,已不是过程中的些许波折就能够影响到的。
诏书早已颁布,不管遇到什么问题,引发怎样的影响,咬着牙也要进行下去。至于暴露出的一些问题,只能后面再吸取教训,该整便整,该改便改。
十五日自开封出发,沿着广济河东进,二十五日方抵兖州,日行不过三十里。一直到二十八日,行营方抵岱岳镇。
行营都部署,此番刘皇帝点名雍王刘承勋,由他全权负责行程安排及宿卫,还特地给他找了两个副手,杨业与潘美。
按照刘承勋最初的计划,御驾东巡,是要走水路的,经广济河一路向东,过梁山泊转汶水,是可以直抵岱岳镇的。
不过,被刘皇帝给否了,倒也不是因为刘皇帝不爱坐船的原因,也不是不知道走水路的便利性与舒适性。
而是根据刘承勋的汇报,如果走水路,要满足这七万人及各项辎重的顺畅成行,船只倒是小问题,关键在于,那么每一段路都需要征召上万的民夫备着,用以拉纤。
那这一路走下来,虽然只不到四百里水路,虽然同样可以出钱、出粮,但是对于民力的损耗,可是避免不了的。
尤其还是在紧要的春耕时节,更重要的,这让刘皇帝联想到了隋炀帝……虽然有些说一套,做一套,有些口是心非,沽名钓誉,但是刘皇帝还是决定尽量节省民力,不要惊扰了民间的正常秩序,尤其耽误了农事。
哪怕,刘皇帝自己心里也清楚,怎么可能会没有影响,但是,能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些,心中的忧虑感释放一些,便足以。
而改走陆路,旅途辛苦,耗时日久且不说,而实际上的消耗支出,要远大于水运。要备更多的车马牲畜,沿途的人吃马嚼,都不是一笔小数字,只是,比起从沿途征调个几万百姓,专门为天子行船拉纤,看起来要好听一些。
人往往为声名所累,作为皇帝,则更甚之。
当然,乐观点看,七万多人的旅行团,这沿途所耗,还能稍微带动一下当地的经济。历来刘皇帝出巡,都有专款公饷作为日常支出,至于地方进献,是严令禁止的。
而七万人,也不是此番封禅与众的最终人数,随着御驾东行,一大批的官民也都自发地向泰山赶去。
官吏之中,尤其以中原道州为主,至于士民百姓,更是闻风而动,或许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并不影响他们就近感受一番这大汉立国二十多年来的第一盛大事。
当然,底层的平民百姓,忙于生计,是没有这等闲心的,真正积极踊跃的,是来自四海八方的士人、地主、商人。
同时,接受邀请的,还有一批人,那便是诸国使节及大汉内外诸族各势力代表。显然,封禅不只是大汉的盛事,不只是刘皇帝和他的朝廷关起门来自己玩,还需要诸国邻邦的共襄盛举。甚至于,漠北契丹的使者都受到了邀请。
到三月初一,齐聚于兖州的各色人等,已然超过十万人,而泰山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在鼎沸与纷扰之中,在万众期盼之下,属于刘皇帝的封禅大典,也按照原定的计划,有序进展,走向高潮。
只是,事到临头,刘皇帝反而有些后悔了……
第473章 又当又立
轻风如抚,碧草如氤,岱岳镇内外已被浓郁的春光渲染一新。新建的镇甸,哪怕兖州府上下尽心,投入巨大,也是难以承担过十万人的接待工作,哪怕削减至十分之一,也一样。
因此,围绕着崭新整洁的小镇,成片的营地像豆腐块一般铺布开来,大量的帐篷、棚庐扎立其间,错综复杂,而又秩序井然。
当然,除了随驾人员之外,那数万自发汇聚的士民工商,则得不到衣食住行上的照顾,很多人都是自备干粮,在泰山山缘,餐风露宿。
笔直通向泰山的御道两侧,威武孔壮的宿卫将士整齐地肃立于道左,各挎腰刀,如雕塑一般,目不斜视。
御道间,有宫人拿着笤帚,仔细地清扫着落叶、碎尘,做着大典前的净道工作。在几名臣僚的陪同下,刘皇帝与符后缓步其间,观察着四周情况。
张齐贤得以侍驾,以备咨询。不过,刘皇帝很少发问,只是一派默然,用他的双眼,亲自收集着各种信息与情况。
这让张齐贤心里难免忐忑,对于在兖州的工作,他是得到了宰相赵普的高度认可,然而,看皇帝的表现,似乎没有多少善意,这也让张齐贤疑虑,是否还有什么做不到位的地方。
所幸,秦王刘煦在旁,倒是充满善意地同他交流着,不时询问一番筹备的细节问题,倒使其稍微宽心。
御道不算长,只有三十余里,宽两丈,足可供銮驾通行,平整地铺向泰山道口,走在上边,也给人一种凝实的感觉,水平控制得很好,几乎没有起伏。
道边,除了整齐排列、沾青带绿的槐柳梓桐树木之外,向两侧延展开的,还有大量新开垦的农田,阡陌纵横,极富层次。
不只开垦好了,还全都种上了麦子,已是暮春了,成片的麦株将大地染成了浓郁的墨绿色,看起来长势不错,在春风的吹拂下,掀起阵阵波澜,放眼望去,也使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大概也只有这样一抹绿色,让刘皇帝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招来张齐贤,指着道左的麦田,问道:“规整这些麦田,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回陛下,这些地方,原本都是荒地,兖州虽然民力不算丰沛,但善于垦作的百姓还是有的。衙门出钱、出苗、出耕牛农具,雇佣了上千农夫,方将御道边的田亩开垦出来,他们也只需按照衙门的要求做好耕作即可……”张齐贤答道。
“你却是在岱岳这片土地上,做下好大一幅画!”刘皇帝瞥了张齐贤一眼,说道:“不过,比起脚下这条御道,比起那些祭坛,朕最满意的,还得属这些农田,这些茁壮成长的麦粮!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当永远牢记!”
“是!”张齐贤赶忙应道,总算是获得刘皇帝正面的认可了。
“这些农田归属如何?”刘皇帝想到了什么,问道。
张齐贤道:“臣等以为,当划归少府!”
显然,兖州府是考虑到其中的特殊意义了。刘皇帝则明显不在意这些,眉头一蹙,直接做出指示:“不必,难道还要少府特地分出精力,来经营这些许田土吗?
朕了解过周遭环境,依山旁水,四野丰沃,还当善加开发。这些田,还当交与百姓耕植!”
“是!”
“朕还听说,兖州府下令,不许官民百姓通行?”刘皇帝又提起一事。
“确有此事!”摸不准刘皇帝的心思,张齐贤应答显得很谨慎。
“朕明白你们的想法!”刘皇帝没有顾及其心思,直接道:“朕来泰山大抵就这一次了,大典之后,就开放禁制吧,路修出来,终究是供人行走的,能便利当地百姓,那是最好!”
“陛下爱民之心,臣感佩万分!”张齐贤张嘴便来。
“好了!”刘皇帝一摆手,驻足考虑了会儿,说:“封祀坛在东面吧,去看看!”
“是!”张齐贤赶忙安排人开道引路。
“大典在即,你心情似乎不佳?”銮驾内,符后看着刘皇帝始终难以舒展的眉头,轻声问道。
“你看出来了?”刘皇帝抬眼看着她。
符后点头,平静地道:“不只是我,或许,只有少数人看不出来!下面的臣工们,想来也忐忑着,看那张齐贤,现在恐怕也正自疑虑着!”
“呵呵!”闻言,刘皇帝顿时嗤笑了一声,道:“不贪不腐不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他紧张什么!”
这话说得也就突出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沉吟了下,刘皇帝叹道:“一个封禅大典,阵仗搞得太大了!劳民伤财啊!”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暗道果然,看着有些怏怏不乐的刘皇帝。她心里实则也清楚,刘皇帝这是又当又立的老毛病又犯了。
琢磨了下,符后说:“封禅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朝廷的大事,这一生,大抵就这么一次,操办得盛重些,也无可厚非。臣僚们所思,或许也是想把典礼办得尽善尽美,以免落下遗憾……”
“权当如此吧!”刘皇帝又想了想,冲符后笑道。
天子一笑,这笼罩在泰山的春光似乎更加灿烂了。刘皇帝心情看起来确有所好转,至少面目间阴郁消散许多,或许,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最好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而再没有比皇后更适合出言宽慰的人了。
……
岱岳镇,太子下榻处,刘旸微蹙着眉,看着下首正坐白发染鬓的锦服老者。此人乃是辽东布政使宋雄,值封禅大典,老臣也不顾年迈,千里迢迢赶来泰山观礼。以其地位,自然是有资格的。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军政大员,并不少。当然,赶到行营,主要负责接见的,还是太子刘旸与宰相赵普。
刘皇帝呢,还是选择性地接见一些人。当然,他们这些人,也不仅是前来观礼的,地方上的政务,面临的现状与困境,等等政治问题,也需要籍此亲自同中枢做一番沟通。
宋雄在辽东任上这几年,还是做出了一些成绩的,对于一个百废待兴的地方,也容易做出成绩来。
经过这几年的究治,辽东已然从战争的废墟中重建起来了,或许各方面还远不如辽国统治期间的水平,但整体环境,不论在政治,还是民生,都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在发展。
尤其在农事的问题上,成绩显著,辽河平原上,已然彻底完成复产复耕,用宋雄的话来讲,从今年开始,辽东已基本做到不用朝廷在粮食上的支援。当然有个前提,那就是辽东驻军的粮饷银另算。
而宋雄觐见刘旸,除了就辽东的政况民生做些汇报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带来一个事关东北稳定的消息。
“依宋公之见,女真与室韦人确定要开战了?”刘旸道。
宋雄捋了下老须,说:“军事上的消息,自有马巡检上报,老臣只能从完颜部已露征兆做些揣测。据查,从今年开春之后,完颜部便从辽东榷场,易得大量粮食、药材、鞋服,粗略估计,足可供五千军队半载之用。以女真人的情况,或许还能坚持消耗更久……”
“有鉴于此,老臣已然下令,控制与边市与女真人的交易!”宋雄道。
“为何?”刘旸反问道。
宋雄略感意外:“老臣以为,当下还当以稳固辽东局势为先,完颜部欲挑起事端,与室韦人开战,实不利于辽东的稳定。因此,老臣认为,对完颜部还当予以一定的限制!且如今正值陛下封禅大典……”
刘旸突兀地打断宋雄,说:“宋公当知,铁骊府辖地,是朝廷当初明文许与完颜部的,也准许其自取。”
“老臣明白!”宋雄沉默了下,而后郑重道:“不过,臣以为,对于东北诸族之间的矛盾,朝廷还当以调节安抚为主。坐视其乱,相互攻伐,无益于东北大局,影响辽东安宁,也将影响朝廷对东北的控制……”
第474章 立场
听完宋雄的意见,刘旸抬眼注视着他,太子的目光大概少有如此威严过,以致于并不相熟的老臣都下意识垂下头。
很快,刘旸便收回了目光,陷入思考。关于东北如今喷薄欲发的局势,宋雄的态度很明确,秉持着求稳求安的思想,这一点并不出奇,也无可指摘。作为一方主政官员,身肩当地福祉,要对治下的生民百姓负责。
当年大汉北伐,虽然尽取辽东,但是在那长时间的交锋之中,在漫天的战火之下,整个辽东都几乎被摧毁。
如今,殚精竭虑之下,好不容易有所恢复,正走在平稳正确的发展道路上,似宋雄这样的主政官员,自然希望能够稳定持续,追求祥和与安宁,不愿再起纷扰。
海东地区的复杂纷扰,给辽东或许带不去太大影响,但完颜女真则不同了,其所据之地,与黄龙府接壤。
他们与室韦人进行战争,那么势必影响到辽东边境的稳定,这是宋雄所担忧的。哪怕大汉在辽东驻扎的边军,有足够的实力将混乱与兵灾挡在黄龙府之外,但是唯恐意外。
宋雄的想法,或许偏于保守,但他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并不难以理解。然而,问题就出在,关于东北局势,朝廷这边早已拟定了政策,那就是隔岸观火,挑动部族势力纷争,增强其消耗,磨灭其野心,为大汉在当地建立一个长期有效统治打基础。
支持完颜部北上,固然有当年允诺土地的原因,更主要的,还在于这是朝廷在东北政策方针下的具体举措。
此前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绳索给女真人松了,舞台也让给完颜部了,这个时候,宋雄作为辽东主官提出异议,显然也是不合时宜的。
沉思几许,刘旸脸上露出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说道:“宋公之虑,也是胸怀辽东,老成谋国之言。关于你的意见,我会同相公们进行商讨,你也拟定一份章程上奏,以备咨询!”
“是!”刘旸的回应有些敷衍,宋雄也不急不躁地,拱手称是。
笑意更加浓厚,刘旸道:“宋公一路奔波,还请暂作歇息,关于辽东之事,大典之后,我还有请教的地方!”
“殿下言重了!老臣自当知无不对!”宋雄表示道。
老脸之间的疲惫是掩饰不住的,宋雄这一路来,也是颇为折腾,又是漂洋过海,又是跋山涉水,总之舟车劳顿。
“殿下,看来这宋使君,对于朝廷在东北诸族上的政策,是持反对意见啊!”宋雄离开后,如今已职任给事中的慕容德丰看着一脸沉容的刘旸,轻声说道。
“在其位,谋其政,宋雄的考虑大抵也是立足于辽东,可以理解!辽东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终于维持如今的局面,他自然不希望被打破。”刘旸轻叹一声:“只是,大政既已定下,又岂能轻易改弦易辙。
完颜女真与突吕布室韦之间的战事,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轻易能够叫止的。宋雄如今提出异议,也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