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82章

作者:芈黍离

说到底,还是太闲了,闲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此番并不是刘皇帝离开京城最长的一次,但却是走得最远的一次,又受“困”于凉州,头一次有这样的经历,让刘皇帝感到不安了。

在京中的时候,不论春夏秋冬,刘皇帝还能随时出去,游猎赏景,明察暗访。在凉州呢,除了窝冬,刘皇帝也实在没有太多溜达动弹的兴致。

不过,刘皇帝终究是不会过于寂寞的,由于随驾并不缺后妃宫人,时逢冬季,过得却是春意盎然的日子。禁欲养生的刘皇帝,放松了对自己的克制,高、折、郭、耶律诸妃,各有宠幸,或许就是在灵与肉的深入交流中,刘皇帝心中的烦躁与不安也随之消解不少。

开宝八年,从元旦到上元,年初最重要的两个节日,刘皇帝都是在凉州过的。虽然场面上不如在京畿时那般隆重,但同样热闹,且别具特色,也给刘皇帝以及来自朝廷的贵人们一些新奇的体验。

同样的节日,不同的过法,虽然知道背后有官府的安排推动,但还是让刘皇帝见识到了一番诸族百姓同庆新年的和谐融洽场面。

把中国传统的节日文化,深入推广于河西,这也是卢多逊准备做的。而根据当地的反馈,姑藏官民还是头一次这般热热闹闹地庆佳节,迎新春,这都是天子驾幸带来的影响。

开春后的凉州,气候比起隆冬时的酷烈,已然缓和许多,但仍旧寒冷。刘皇帝在中原待的二十多年,生活习惯上早就是个中原人,因此对于凉州表现得很不适应,同时,随时能够感受到两地的差异与不同。

但相同的是,开春之后,凉州百姓们便已进入了忙碌的劳作当中,一年之计在于春,甚至比起中原百姓,要更加勤快。

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苦苦熬过一个冬季,如果不能在新的一年里,把握住农时,及时工作,只怕又要面临严峻的生计问题了。

而刘皇帝也可窥见一丝正常情况下凉州的景象了,道路之上,也开始出现东西交流的商队了,一批一批的,规模虽然不大,但属于早起的鸟儿。

新春的河西城镇,在去岁冬季中消耗了大量的物资,这个时节,只要贩点东西来,就不愁市场,不怕赚不到钱。

其中,尤以姑藏城为甚,不只因为这是河西首府,还因为皇帝驾临,不提其他,就凭生多出的七八千人,人吃马嚼的,就能创造出大量的市场需求。不得不说,刘皇帝出巡,在刺激消费上,还是有积极意义的,当然,前提是后边得把所费钱粮给如数补上,否则,买单的还是地方官府与百姓……

还有更早的,就是那些还没开春,就开始贩运物资的行商旅人,但那都是些下层穷苦黔首,赚的也是。一般有些财产的人,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那险,吃那苦。

一直以来,刘皇帝都以体察民情,拂恤百姓自居,每出巡,也少不了走访民家,察问生计。而他也清楚,大汉百姓的生计,并不如奏章上呈报的那般安康,但是近几年了,他心中实则生出了几分自负与得意。

在刘皇帝看来,他已建立了一个太平世道,与百姓与安定,并且早早得预料到百姓在新时代环境下对生计水平更好的追求,并以此制定推行政策。

如今大汉子民的生活,纵然谈不上康泰,甚至无法做到人人温饱,但是,刘皇帝自认为大汉百姓的生活还是有进步,看得见未来,摸得着希望的。

他在几次出巡中,所走访的百姓人家,每家每户,哪怕最穷困的,也能维持着基本的生计需要!许多亲眼所见的并乐意去相信的事情,也让刘皇帝有了极大的自我满足感。

他知道在很多地方,条件艰苦,黎庶困难,但实则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直到往大西北走这么一遭。

西北为何以民风剽悍著称,就是因为艰苦恶劣的环境,与人斗,与自然斗,为基本的温饱而奔波劳碌甚至搏命,以磨砺出那天下闻名的强悍名声。

刘皇帝也是在亲自视察过后,方才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识,他的大汉帝国并没有表面上那般美好,有衣食富足者,同样不乏嗷嗷待哺者……

过去那些莫名的甚至狂妄的自信,如今思来,却有些可笑,让刘皇帝心头还有种郁闷感。同时,一直以来,刘皇帝对于西北地区,始终带有隐忧,常有忌惮萦绕心头。

天下未乱蜀先乱,但历代王朝,除了面临来自塞北胡族的威胁外,最容易生乱的,就是西北地区。从历史来看,西北以其特殊的地理情况与复杂的民族情况,天然得带有动乱风险……

如今,他也觉得那种顾虑,是正确的,并不是杞人忧天,西北问题还是得正视,得重视。

原本,对于西北刘皇帝是有一些想法的,但走一趟,也按捺住了。是关于驻军戍卒的供给问题,为了维护西北的安定,朝廷在西北地区一共屯有十万军队,在过去的数年之中,这些军队主要还是由朝廷供养的。

然而,几年下来,一个突出的问题就是,要在庞大而遥远的西北地区,供养十万基本脱产的军队,财政压力太大了。

但为西北疆土的巩固,又不得不坚持,困则思变,财政司那边,就提出了一些改革措施。几度向刘皇帝进言,要么削减西北驻军,要么降低标准,要么由西北四道承担更多供给责任。

对于财政司的提议,前两条刘皇帝是直接枪毙的,只有第三条,有可操作的空间。过去,为了加强中枢朝廷对地方军队尤其是边军的控制,其兵甲、钱粮之供给,都是由兵部统一调度的。

这在大汉的军事体系中,也实行了二十多年了,但随着疆域的扩张,戍所戍卒也随之增加,朝廷的面临的供馈压力也自然而然大涨。

到如今,完全依靠朝廷去供血输血,已然显示出其落后性,效率低下,且人物力浪费颇多。大汉朝廷是不乏睿智之臣的,宋琪还朝就向刘皇帝提出此弊端,思来想去,刘皇帝觉得对边军的供养,还是要朝廷与地方结合起来。

原本,就打算从西北试行改革,拟出一套合理且平衡供馈制度。但这一路从丰州经灵州至凉州,刘皇帝发现,这事还真不能操之过急,至少不能贸然给西北道州加重负担。

或者说,目标范围缩小些,先在关内道试行,那里政治、经济基础都要扎实些,榆林、陇右、河西则看看效果再说。

事实证明,刘皇帝西巡的意义还是明显的,否则,没有这亲眼所见,他将直接在西北试行边军供馈新制了……

第197章 刚愎依旧

春寒料峭,直侵肌骨,但对于刘皇帝而言,却也解了身上一些束缚,可以出城逛逛,到处走走看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皇帝带着人外出,于祁连大雪山下郊游射猎。虽然在这并不是个适合打猎的时节,甚至看不到什么宜猎的动物,但刘皇帝仍旧乐在其中,或许他的兴致根本不在猎物身上。

“许久没有这么畅快了!”伴着一阵高昂的嘶鸣声,刘皇帝驻马,解开缠在脖子上的围巾散热,欣赏着雪山河谷的清寒景色,对随众感慨道,一脸的痛快表情。

“前段时间,着实是憋坏了!”紧随刘皇帝之侧,乃是赵国公刘昉,闻言附和道,也是一副多动的表现。

明显,对于精力旺盛的刘昉而言,过去的那段时间,他更加难熬。因此,得知刘皇帝出游,他是急急忙忙地跟着前来护驾。胯下是匹异常雄骏的汗血马,胭脂山一行,刘昉也不负刘皇帝所望地制服了这匹马王,当时几乎竭力……

“憋坏了,那就多跑跑!在城中待久了,朕感觉人都快发霉了!”刘皇帝笑声畅快,显然,出来跑一跑,整个人的精神心情都改善许多,几乎换了一副新的面貌。

当然,刘皇帝最大的变化,还得是那发福的身是,脸上、肚皮、腹部都长肉了,这一回,是没能控制住。随着年纪的增长,刘皇帝除了长老、长残之外,也有长胖的趋势了……

“爹,我们比一比如何?看谁先回到姑藏?”刘昉主动提议。

闻之,刘皇帝手中马鞭甩了甩,笑骂道:“你是要看我出丑吗?还是要来欺负你老子?要比,找杨延昭、李继隆他们去!”

见其反应,刘昉不由嘿嘿一笑。

此地距姑藏城约三十里外,处于大雪山东麓,峰峦叠嶂,萧瑟凄清的气氛并没有多少改变,但解冻的谷水,已然活跃奔腾向东北,继续滋润着凉州大地,释放着生机的气息。

谷水是凉州境内最大也是最主要的水脉,发源于祁连山,由南向北,一直流入沙漠中白亭海。流域所过,乃是大片的平原盆地,也是千百年来,凉州农牧兴旺成为河西中心的基础。

面向山口,地处上游,没有支脉汇聚,水流不算湍急,水势也不大。河上弥漫着寒气,水面尚且漂浮着些许冰渣,清楚地告诉人们,这水,还冷。

“天气回暖,谷水都解冻了,行营将士怎么样了?不会都和朕一样,懈怠了吧,还能行军吗?”目光犀利,仿佛能穿透谷水上弥漫的寒雾,刘皇帝淡淡道。

“陛下放心!”同样随驾的罗彦瓌当即保证道:“将士虽然停驻已久,但日常的操练从未放松,更不敢懈怠,行进攻防,绝无问题,必能守护陛下周全!”

闻之,刘皇帝露出了点笑意,遥指西北,道:“可以继续西行了吧!”

果然,刘皇帝西巡之意犹未打消,熬过一个寒冬,意欲反倒更加强烈了。对此,罗彦瓌面露迟疑:“这……”

“怎么,还有什么顾虑?”刘皇帝脸一板,表情显得严刻。

见状,罗彦瓌赶忙道:“行营停驻于此,各项物资消耗巨大,如今已显空虚,如欲继续西赴,河西官府恐怕也不能提供更多粮秣被服了,需要大量补充之后……”

听其言,刘皇帝大手一挥,几乎粗暴地打断他:“辎需短缺,设法补充即可!这个问题,似乎并不难解决吧!”

“是!”罗彦瓌应道:“对河西戍卒的辎需补充,也开始转运输送了,可行文自西北官仓中多调拨一部分,以资行营!”

“不!”闻之,刘皇帝当即打断他,语气严肃地道:“边军戍卒的军需不能动,任何时候都不能动!低”

“是!”罗彦瓌下意识地拱手,然后建议道:“如此,欲供馈行营,只有从关内道那边设法了!”

“所需粮料,你拟一份清单出来,交给李业,让他修文一封,发往长安,让王祐负责调度支持!”刘皇帝直接吩咐道。

“遵命!”罗彦瓌应道。

稍作考虑,又打量了下刘皇帝的神情,罗彦瓌再度禀道:“陛下,长安距凉州,远逾千里,临时筹措物料,再发抵姑藏,只怕需要不短的时间!”

刘皇帝眉头皱起,没有作话,见状,罗彦瓌继续道:“行营将士,自然毫无保留拥护陛下,拱卫圣躬,只是陛下离京已久,道路方通,再启西行,其他公卿大臣,是否支持……”

“这些不用你来考虑,你这个行营都部署,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刘皇帝语气平淡,但态度格外强势:“至于物资转运的问题,就交由关内道去解决吧!北伐之时,数十万大军,数百里转运,尚且有条不紊展开。如今不足万人的物资,若是都不能有效落实,那关内道转运所事官吏,就可以罢黜了,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要来何用?”

“是!”刘皇帝都这么说了,罗彦瓌哪里还敢有多话说。

事实上,今日他的话对刘皇帝而言也确实多了,若非刘皇帝了解这个人,只怕心中会生出些不满了。

在大雪山吃了一顿野餐,酒足饭饱后,贴近自然地睡了一觉,刘皇帝便心满意足地返回姑藏城。

待归州城,入行在,刘皇帝直接把李业找来,向他述以继续西巡之事。果然,刘皇帝一表露出意图,李国舅表情就苦了下来,显然意见有异。

但刘皇帝不在意他的想法,只是把行营物料补充的事情交待下去,让他负责去办,完全没有留反对的余地。

对此,哪怕早已习惯了刘皇帝强势,但像这般完全不听人言的情况,还是让李业感到不适应,实在无奈。

“有什么要紧事?”定下了西巡的情,刘皇帝人也恢复了松弛,注意到李业带来的几封奏报,主动问道。

闻问,李业答道:“这是洛阳呈报的几道奏件,确有几件要紧事,洛阳那边,不敢自专,特呈御览,听取意见!”

“哦?说说看!”刘皇帝来了兴致,他是真的放权的,能让洛阳朝廷不敢决断的事务,可是比较少的。

李业答道:“其一,去岁云南道、广西道发生动乱,求州首领代连弄兔、邕州延众镇长宗奇相继率领部众反抗朝廷,为王仁赡、潘崇彻二将领军镇压。如今乱事已平,贼酋及其部众受俘,两道上奏请示,如何处置?”

闻之,刘皇帝眉宇仿佛一阴,悠悠然地说道:“朕没记错的话,南征大理之前,就是这两家,联合大汉,举叛牵制段氏的吧……”

“正是!”李业答道:“虽然此二人,对于大局并无根本影响,但大理收复之后,朝廷还是给予了二人犒赏,赐于土官。不过,二者自以功大,并不满足朝廷的封赏,因而不自量力,悍然生乱……”

“叛者恒叛啊!”刘皇帝感慨了一句,而后冷冰冰一句话:“诏复云南、广西,二贼首夷族,其所拥财产、人口,悉充官用!”

“是!”李业很淡定地应道。李国舅对于那些异族少民,是真不当人来看的,因此再狠的手段,对他而言都属寻常,自不会劝阻。

“还有一事,那韩庆雄的遗腹子,诞下已有三月,按前诏,当袭爵,洛阳请示意见!”李业又道。

“都这么久了啊!”刘皇帝先是意外,然后感慨,不加思索,吩咐道:“既然诞下的是儿子,那就袭武宁伯爵吧!”

第198章 辽国变故

韩庆雄,已故武宁侯韩令坤之子,袭父爵,当年因怒杀人获罪,在洛阳引起了一场风波,轰动一时。

杀人当死,无论贵贱。当时,为了给韩令坤留下一脉香火,也给求情的赵匡胤一个面子,刘皇帝意旨,压后韩庆雄伏法时,让他留个种。

于是,韩庆雄得以做了个风流鬼,临死之前,在狱中积极造人,经过一番努力,送入狱中取种的两个女子都怀上了,然后就是等待“摸奖”。

当年冬,韩庆雄就押赴刑场执行死刑了。而他的遗腹子,在刘皇帝去岁出巡之后,相继诞生。先出世的是个女娃,所幸运气不错,第二个是男丁。

根据当初刘皇帝的诏意,此子可承袭韩家的爵位与财产,如今,既然请命,刘皇帝自然不会食言,也没有设置阻碍的意思。

这本就是一个赌博的选择,韩庆雄赌对了,得以保留韩令坤一脉的香火,刘皇帝也就认可这个结果。

……

随着刘皇帝的意志传达开后,行营也就紧锣密鼓地准备着起驾事宜,然而,他西巡再度受到了阻碍。这一回,不再是内部原因,行营随众也不敢反对。

行在内,刘皇帝正在看望郭宁妃,在冬季的耕耘之下,宁妃有孕了。武德使李崇矩匆匆来见,当听到他的来意,刘皇帝削着梨皮的刀子不由停了一下,问:“辽国有变?什么变故?”

李崇矩瞟了一下宁妃,见状,郭宁妃很识趣地起身,温声道:“官家若欲听政,妾当回避!”

“不必!”她这样反应,刘皇帝反倒要大度些,示意她坐下,把去皮的梨切瓣,亲自给宁妃喂食,同时向李崇矩打手势:“但讲无妨!”

闻令,李崇矩不再遮掩,神情严肃地说道:“变故应当发生在去岁冬末,辽主率百官祭天,当日设宴,饮酒连夜。然而,就在次日,辽主行营,突然戒严封锁,匆匆返回上京临潢府。

其后,临潢府全城戒严,禁止出入。临潢府都知,察觉此事不寻常,不敢怠慢,立刻发动密探,打听消息。

得知,不只是临潢府戒严,对外交通道路,同样严密封锁,辽国皇宫更是戒备严密。辽上京内外包括殿帐、宿卫在内所有军队,也全部齐整装备,气氛空前严肃。

同时,自临潢府有大量的信使派出,分往辽国各地……这些征兆,极其不寻常,因而受情报,臣立刻前来禀报!”

“何止是不寻常啊!辽国怕是发生大事了!”听其言,刘皇帝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了,面露沉思,问道:“消息属实吗?”

“探事不敢轻慢疏忽,也是几经刺探,损失了不少秘间,方才确认!并且辗转多地,通过秘密渠道,才这些消息传回国内!”李崇矩为麾下背书,态度郑重。

此言落,刘皇帝再度陷入思考,以他的嗅觉,当然察觉到此事的特殊,但是,李崇矩汇报的,都是一些表象,并没有确凿实锤,辽国究竟出现了什么变故,仍未得知。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人上心。要知道,武德司、军情司在辽国内部的间谍埋伏,已然经营了近二十年,过去也刺探出了不少隐秘,传回了大量有价值的消息。但是,像此番这般,摸不到一点实质,可见事情之严肃,情况之特殊。

“守则,你主管武德司多年,见惯了消息情报,尤擅分析,你给朕说说看,辽国上京这些许异常举动的背后,究竟是何原因?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刘皇帝终于动了,继续喂宁妃梨肉,还在她红润的唇上刮了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