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16章

作者:芈黍离

听其所请,刘承祐眉头不由挑了挑,打量着此人,面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就这么干巴巴的几句话,就想让他兵发西域,救援回鹘?

不提此事的难易程度,过了这么久,西州回鹘是否还尚存都是未知数。

或许是察觉了刘皇帝的心思,赵匡胤说话了,问:“我有一事不解,还请使者解惑!”

看着仆勒,赵匡胤说道:“辽军西征,你们有更多的兵马,且坐拥坚城,又有天山之险,这样的情况下,区区七个月,就让以骑兵为主的辽军攻破了都城。使者远来,如今又是七个月过去了,又如何能够凭借一座龟兹城抵挡辽军兵锋?

即便大汉发兵,遥遥三千里,从准备到发兵,也需一两个月,等抵至西域,怕也是半载过去,你国还能坚持这么久吗?”

第50章 下定决心

“攻守之势,生死存亡之道,岂能因你个人意愿而定?”听仆勒之言,李处耘则不客气地说道:“如你所言,以高昌都邑之固,尚且难缨契丹兵锋,丧师失地,弃国而逃,而今仅凭区区一座六龟兹城,如何这般自信,能久持下去?以我看来,眼下龟兹城是否得保,尚不得知,或许你回鹘君臣,已为契丹人的俘虏了!”

李处耘之言,并不客气,甚至带有少许的蔑视,那强势的姿态,让仆勒有些不适。这与刘皇帝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皇帝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李处耘的攻击性则更强些。

迎着大汉君臣的目光,仆勒强行稳住心绪,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外臣所言,并非个人妄想,所倚仗的理由,一共有四!”

“哦!说来听听!”刘皇帝有点感兴趣了。

拱手躬身一礼,仆勒缓缓道来:“第一,契丹人悍然西征,偷袭我国,虽靠着阴谋偷袭,占我城池,杀我军民,但我国上下君臣,皆视其为仇敌,立志坚决抵抗,绝不妥协,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第二,契丹人远来,鏖兵境内一年多,虽取得了一些战果,但长期作战,兵马疲惫,前后军力也有不少损伤,其军势也只会越来越弱,久战下去,未必能坚持更长时间;

第三,高昌城虽破,但龟兹地区仍保留了不少实力,龟兹城虽不如高昌广固,却仍可据守,军马粮草,仍可坚持。而西北面的轮台地区,尚存军民十数万,这些都是反攻的实力;

第四,契丹入寇以来,残杀性命,掠夺财货,犯下滔天罪行,国内军民闻之,无不愤慨。我国有百万部民,可汗也已经遣使鼓动诸城镇部落军民抗击契丹人。其军战力虽强,但军力也就三两万人,只会越打越少,终有一日,能够将之驱逐!”

仆勒滔滔不绝,将西州回鹘在持久战方面的优势一一数来,并且越说越自信,勾画出一个西域抗战的发展局面,并且指出,最终的胜利者会是他们回鹘。

然而,大汉君臣岂能轻易为这些表象所惑,李处耘淡淡然地发一问:“如来使所说,西域局势虽然堪忧,却也未至危亡之时,既自信御敌之策,又何必四面求援,又何需大汉发兵远救?”

一句话,说得仆勒哑口无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回味自己所说的话,有种抽自己两巴掌的冲动,明明是解答自信坚守的问题,怎么说着说着便变成了驱逐契丹了。

吹大的牛皮,被当面戳破,仆勒的脸也不禁有些发热了。见其喏喏不得言,刘皇帝微微一笑,看着他,说:“朕观你颇有见识,也具辩才,一路走来,历经艰险,犹不忘使命,也算是一良才。待在西州实在可惜了,可愿意在朝廷为官,为大汉效力?”

面对刘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招揽,仆勒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一张还算英武的面庞上,露出激动之色,拜道:“大汉乃中土天朝,陛下亦是天可汗,臣得陛下厚爱,是臣几世修得的福分,自当效忠。只是故乡如今惨遭侵略,家人同胞饱受蹂躏,臣每思至此,肝肠痛断,不能自持,若得因大汉天兵西向,拯救乡土,臣愿以死相报!”

这一番话,仆勒倒也流露出一番真挚的感情,刘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说道:“西州远在数千里之外,纵朕有意插手,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你之所请,事关军国大略,还需慎重,也当由朝廷讨论,听取众人的意见,朕也不能独自裁定。这样,你暂且在东京住下,待朝廷商讨出一个结果,再与你一个答复!”

刘皇帝这话,虽有些敷衍,但也算给此人一个面子了。闻言,仆勒又哪敢再固请,当即拜倒称是。

待仆勒退下,殿中就这剩下刘家父子与赵、李二人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方才所得,刘承祐环视三人一圈,目光落在太子刘旸身上:“二郎,西州的情况你也听了,对于辽军西征之事,有何想法?”

哪怕年纪尚轻,但经过多年的锻炼,刘旸如今也越发沉稳了,举止得体,人皆道有人君之像。被叫来陪驾,也一直端坐,竖耳倾听,虽未发一言,但面上没有一点烦躁之意,安安静静地做着一个美男子。当然,从当初刘皇帝北伐时他监国时起,这样的耐性就已经开始磨炼了。

论机敏,或许刘旸不如刘昉、刘煦、刘晞乃至五皇子刘昀,甚至有些后知后觉,但他让刘皇帝感到满意的是这种性格背后,表现出的慎思笃行。

此时也一样,面对刘皇帝之问,刘旸没有直接答话,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方才拱手大道:“臣有些疑惑,辽军仅以三两万偏师西进,翻跋金山,逾越流沙,可谓劳师远征,回鹘既有百万之众,又有城池依托,为何抵御得如此辛苦,不足一年的时间,竟致大半国土沦丧?若说契丹军强,臣也不相信强到如此地步,且诸公皆言,契丹此次西征,所遣将士,并未有多少精锐……”

对于刘旸的问题,刘皇帝露出了满意的色彩,他喜欢看到自己的继任者,能够有此类思考,哪怕想不通。

微微一笑,刘皇帝看向赵匡胤,道:“赵卿,你是当年的北伐大将,同契丹人交过手,可能给太子释疑?”

对此,赵匡胤自然是乐得发表意见了,拱手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陛下,殿下。臣以为,西域战局进展到如今的地步,不过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辽军虽然远征,但准备充足,且所遣是人,观耶律斜轸用兵,正奇结合,目的明确,扬长避短;

其二,则是回鹘人反应迟钝,辽军西进,早有示警而轻慢大意,临战之际,又昏招迭出,自缚手脚,不能发挥其优势,而为辽军牵制,以致空有百万之众,不能善加利用,到此危亡境地。”

“明白了吗?”刘承祐问刘旸。

刘旸微锁着眉头,又想了想,方才送展眉头,朝着赵匡胤一礼:“多谢荣国公赐教!”

赵匡胤赶忙道:“殿下客气了!”

轻吁了一口气,刘皇帝再问三人:“对西域之事,该如何应对?”

还是让刘旸先说,刘旸又想了想,试探着表露看法:“臣以为,如陛下所言,西域距离大汉太远了,中间又隔着河西走廊,归义军归附之事,尚未解决,甘州回鹘又阻于途中,发兵救援,不可取!”

又看向赵匡胤,赵匡胤点头,对刘旸的话表示认同:“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西域之事,终究不是眼下大汉所能顾及的地方,不论西州回鹘能否守住,大汉都无必要在此事上浪费兵马钱粮!”

李处耘的态度则更加明确了,向刘皇帝请道:“陛下,臣因为,契丹肆虐西域,其影响已然波及河西,当趁此机会,一举解决甘州回鹘,待河西问题一解决,再面对西北事务,大汉则进可攻,退可守,掌握主动!”

“你们觉得,该西进了吗?”

“时局至此,该当决断!”李处耘肯定地答道。

嘴角稍微扯动了一下,刘皇帝坐直了身子,淡淡道:“看来,是该考虑西进了!”

事实上,从收到柴荣的奏章时起,刘皇帝心中就已经定议了。

第51章 诏令西进

在刘皇帝与大汉高层原本的计划中,帝国至少要花费三年的时间来调整国策,梳理内政,实现南北真正的统一,修复半个多世纪造成的裂痕。

而在这个过程中,国内的事务才是重点,对于周边事务,则暂且按捺住,维持当下的局面,至于对外用兵,则更该慎之又慎。

不过,事物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才一年的时间,就偏离了原本既定的路线。当然,对于类似的情况,自刘皇帝登基以来,也已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因此,及时调整战略,虽有些顾忌,却也无法影响最终决定。

对于开启西进战略,诸部司公卿大臣中,除了窦仪之外,基本都是持同意态度的,窦仪有些顽固的地方,还在于固执地认为,国策不宜轻改。

当然,反对无效。一直以来,当刘皇帝下定决心要做某事之时,就少有人能够阻止,在军国大事方面,更是从来没人劝阻成功过。更何况此次,得到了魏仁溥、赵匡胤、李处耘等重臣的支持。

关于目前启动西进,毫不避讳地讲,是受了西域局势的影响。刘皇帝当然希望,辽军能够陷入西域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甚至同那黑汗王朝对上,然而若坐观成败,那则是自陷被动。

就此前的战况来看,辽军已经在西域取得了堪称辉煌的战绩,并且,通过北边的一些细作、密探传回的消息,大量的财富、牲畜、奴隶已经在向东转移,回输契丹国内。而辽帝耶律璟也几次西狩,名义上是巡视狩猎,实际上却是在给西征的辽军背后支持,并享受胜利的果实。

辽国这两年,最明显的变化,便是统治重心似乎有西移的迹象,加强了对草原的关注与重视,这大概也是西征带来的影响吧。

而对大汉来说,无法影响到西域局势,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更可虑的是,如果让辽国最终征服了西域,而大汉却无所作为,在河西仍未解决的情况下,那大汉西北的局面可就不乐观了。

别看使者仆勒言辞凿凿,说回鹘君臣坚决抵抗,回鹘仍有实力,西州百姓深恨契丹人,但就他们此前的表现来看,刘皇帝对其能够抵挡住辽军吞并,根本不抱信心。

甘州回鹘是块梗阻,定难军与党项人问题也没解决,如果这三方最终勾搭在一起,那西北可就有糜烂的风险了。

因此,局面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又有归义军来附,西进又是军心所向,刘皇帝也断没有放弃的可能。

至于甘州回鹘,双方虽然仍保持着“友好往来”,但从各方面的征兆,都体现出一点,两国的蜜月期已经过去了,从大汉统一南方开始。

开宝二年(964年),正月大朝,同以往无异,刘皇帝高坐龙廷,接受众臣以及诸国使节的朝贺以及诸道州进献奏报。

散朝之后,刘皇帝连冕服都未更换,便召魏仁溥、王溥、赵匡胤,一起来到枢密院。

君臣落座,奉茶完毕,刘承祐一摆手,直接向李处耘示意:“西进军事如何安排的,同诸卿讲讲吧!”

“是!”李处耘也不客气,多年的枢相生涯下来,李处耘也是越发自如了,身份资历上的薄弱,也随着时间的沉淀而不再成为他为人诟病的短板。

两名属吏将河西全图推至堂间,比照着地图,禀述道:“陛下,诸公!经过枢密院商讨,再考虑到甘州回鹘的情况,以为收复河西,不需派大兵,遣一偏师即可。

初步拟定,以兰、凉、灵三州及诸镇戍卒为主,再征调吐蕃、诸羌五千骑,合两万步骑西进,攻略甘州,再以归义军之众东进肃州,东西对进,两面夹击!”

“两万步骑!”刘皇帝沉吟,问道“兵力是否薄弱了,回鹘毕竟有二三十万众!”

一直以来,刘皇帝用兵,都喜欢以大势压迫,往往颇有成效,以至于,动兵不多了,反而有点不踏实了。

感受到皇帝的顾虑,李处耘道:“甘州回鹘人虽众,但其心不齐,其部族多有与朝廷交通者。且其所倚仗者,不过删丹、甘州、肃州三城,迂回空间不足,只要专注其要害,指挥有方,两万步骑足以!”

“辽军以两三万骑,能大破西域,如秋风席卷落叶,我大汉雄师,亦能成功克定甘肃!”李处耘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着自信爆棚的话。

“还是当自陇右、关内,增派些兵马,加强边州防御,以策完全!”刘承祐想了想,说道。

显然,刘皇帝还是有些不踏实。对此,李处耘只能俯首听命:“是!”

“另外,为确保东西两路兵马配合得当,对于归义军,朝廷当遣人接管兵马,统一指挥!”李处耘说。

“这是自然!”刘皇帝语气肯定地道:“归义军既来附,朝廷也该当遣人接收。这样,吏部选派一批职吏,枢密院挑选一批军官,同曹元恭一起西归,接掌军政!”

“是!”

“以何人前往瓜沙,整编归义军!”刘承祐问。

李处耘显然有腹稿,道:“河西兵马副使杨廷璋,可托重任!”

杨廷璋是何人,邢国公郭威的小舅子,当然,如果只是因为这层关系,也不足以托付重任的,其人谨慎稳重,有容人之量。指挥将才或许有所不足,但朝廷也不需要他带领归义军势如破竹,横扫甘肃,要的也只是个牵制作用罢了。

而收服归义军,需要的也不是那种打打杀杀的将领。因此,稍作考虑,刘皇帝即道:“那就以杨廷璋为瓜沙巡检使,另外,再以卢多逊为瓜沙安抚使,二者一同前往敦煌赴任,传达谕旨,整合归义军军政!”

“是!”

枢密院还是以往的风格,只负责大方向上的事务与安排,没有一言一语,提到具体的战术问题,这都需要统军的将帅去考虑,朝廷方面,只负责兵马、钱粮、军械的调配。

“诸卿还有什么补充?”刘承祐看着魏仁溥、赵匡胤。

魏仁溥想了想,应道:“陛下,西州回鹘前来求援,臣以为,可否利用一下此事,以发兵西域救援的名义备战,降低甘州回鹘的警惕,并遣使同回鹘汗商量借道事宜。”

“好!”刘皇帝顿时眉开眼笑的,觉得此策不错:“照此办理!”

赵匡胤也开口,提醒道:“陛下,大军如发,那么西北的边防事务难免受到影响,产生漏洞,还当小心定难军,以防不测!”

“有备无患,传制丰、盐、延州兵马,西进期间,务必提高警惕,严守治安!”刘承祐直接多李处耘道。

君臣几人,又对西进事务上朝廷该注意的一些细节问题做了讨论,经此,大汉对河西走廊的收复行动,也就此正式定议。

没有明诏,下达的机密军令,西进的主帅自然是英国公柴荣,军职为河西招讨使,王彦升为副使,吴廷祚为都监兼粮料使,辅以郭进、康再遇、陈万通等边将。

开宝二年正月朔,在很多人没有预料的情况下,在汉宫之内,刘皇帝笑眯眯地夜宴群臣,君臣喜迎新年之时,自东京至凉州的驿道上,官骑飞驰,携带有西进的诏令,飞速传达。

平静了多年的西北局面,也由此被打破,这一日,来得比很多人预想的要早得多。

第52章 六谷土豪

西征的诏令虽然下达,然而,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时间内,河西却并没有爆发战事,作为前进基地的凉州也安稳如故,开春之后,设立在凉州西部地区的榷场、市镇,仍旧如过去一样,汉戎之间往来交易,频繁而繁荣。

唯一的不同便是,冲突明显在增多。因为河西布政使司在番禾地区重新设镇,并移民驻军,甘州回鹘那边,很是不满,遣人来交涉,为了此事双方仍在扯皮之中。

不过,整体而言,河西还是处于一种相对和平的局面中。不过,平静的表面下,却是暗流涌动,从诏令传达开始,河西文武已经开始了备战。

或者说,大汉已经准备了多年,只是进入开宝二年后,彻底付诸行动罢了。以汉军的执行力,实则是用不了这么长时间的,以西北的军政状态,不管是军还是民,动员效率都是极高的。

之所以拖延,却是为了给瓜沙那边更多准备时间,毕竟卢多逊与杨廷璋远赴敦煌整合力量,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与空间。

别看归义军主动归附了,但在收编事宜上,未必会一番风顺,难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矛盾,毕竟那是曹氏经营了半个世纪的地盘。

毕竟,很多事情原本是一番好意,最终却在操作实行的过程中,产生矛盾,出现问题,最终导致一个不如人意的后果,使好事变坏事。类似的情况,在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

当然,刘皇帝以卢多逊、杨廷璋文武二人前往,也是相信二人的能力,相信他们能够把差事办好,完成使命。要说卢多逊,作为大汉的“西北事务专家”,与归义军曹氏也算老朋友了。

姑臧城,毫无疑问,作为攻略甘肃的进军基地,本是军事重镇,到三月初,其军事氛围则更加浓厚了。

春季,不管对于农耕,还是游牧,都是生产劳作了一个关键时期。但是,开宝二年的春季,很多河陇百姓,不管是牧民还是农民,不得不放下农具,拿起武器,集结于凉州。

虽然在枢密院的筹划中,河陇只需派遣两万步骑,但这些只是作战兵马,实际动用的人员,显然还要包括辅卒民兵,转运粮械,修筑工事等事务,都需要一定的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