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515章

作者:芈黍离

偏头一看,只见东平王赵匡赞着一身白蟒袍,缓步而来,面上带着明显恭维的笑容。刘皇帝虽然知道这是恭维,心情仍旧不错,对一旁的侍卫道:“给东平王准备弓箭,朕兴致正佳,我们君臣比一比!”

“陛下神射,臣自愧不如!”赵匡赞嘴里谦虚着,但还是自然地褪去外袍,接过雕弓。

“你要是再夸朕,朕都要脸红了!可说好了,不许相让!”刘皇帝哈哈一笑,冲赵匡赞道。

赵匡赞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平日也多习骑射,就刘承祐这两下子,自然不可能是其对手,再加上他有言在下,十箭过后,也就输了个彻底。

不过,没准真是刘皇帝的射艺进步了,赵匡赞属于“勉强”胜出。

甩了甩发酸的手,坐边上的椅子上,喦脱赶忙取过一件貂裘给他披上,以免着凉。示意赵匡赞同坐,喝了口热酒,刘皇帝这才问道:“赵卿此来,所谓何事?”

赵匡赞如今担任着礼部侍郎的职位,算是爵重职轻了,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朝中的地位。有些事情,也并不需要他前来向皇帝汇报,但还是择时而来,重点不在汇报事务上,而是加强与皇帝的联系,联络感情。

当然,既然来了,还是有事相禀的,赵匡赞说道:“高丽国的使者找到了,为登州渔民所救,如今已抵达东京!”

原来,此前高丽王王昭再度遣使来朝廷,这一回使团规模很大,足有近两百人,带了大量的宝物、土产,还遣了一部分贵族与青年官员,另外还有好几名高丽美人。

除了进贡,加强与大汉的联系之外,也是为了取悦朝廷与皇帝,同时也存有继续学习中原制度文化的意思。

这些年,靠着与朝廷的交好,高丽王对国内的改革取得了极大的成效,王权得到强化,赚足了好处。再加上经济上的联系也日益紧密,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处于甜蜜期……

不过,此番来使,注定走霉运,在渡海的旅途中,遭遇海难,船只倾覆,几无生还。而赵匡赞所汇报的,是唯一一个幸存者,名叫时赞,侥幸飘落海岛,为出海的渔民所救。

这一场海难,对于高丽国来说,也是一场灾难,不只丢失了大量的贡资,更重要的,损失的使团人员中,可有太多高丽的青年才俊,王昭寄予厚望的,高丽王国的未来……

对此,刘皇帝心中有些腹黑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就是稍显不厚道的笑意,摆摆手:“大海广阔深邃而又无情,发生这等灾难,也朕所不愿看到的。使团之殇,殊为可叹,朝廷也该有所表示,那活下来的使者,经历了生死危机,也不容易,礼部好生照料。另外,也安排一支使节,前往高丽,作回礼慰问吧!”

“是!”赵匡赞拱手应道。

“另外,定安国又遣使入朝了,希望能够内附!”赵匡赞说。

“嗯?”刘皇帝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说:“他们远在东北,渤海故地,如何内附?这背后,发生了何事?”

“陛下英明!”赵匡赞夸了一句,而后解释道:“据来使言,他们地狭、人寡、国贫、军弱,已不堪独立,近来辽国军事威胁益重,恐有灭国之忧。他们所请,是与欲以少量贵族迁离,浮海来投!”

“这岂非异想天开?”刘皇帝不由摇了摇头,略作沉吟,提出一点:“他们既存弃国之念,显然是感受到危机了,莫非辽国真欲动兵灭之?”

赵匡赞接话道:“臣以为,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定安国虽只是由一群遗民组建的弹丸之地国,难成大患,但毕竟处其后方,又不服其统治,如果为了消除身后隐患,难保不动兵。以契丹人的实力,想要灭区区一定安国,并不难!”

“人家既然求到东京了,作为大国,自然不能不作理会,该当承担起职责来!”刘皇帝表明着态度,扭头问赵匡赞:“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回应?”

赵匡赞显然打好了腹稿,禀道:“两国山海相隔,又有契丹相阻,内附显然不现实。臣以为,定安国据渤海一域,更主要的是背靠高丽,如今高丽使者在京,莫若在高丽国身上想想办法……”

听其建议,刘皇帝顿时反应回味过来,对赵匡赞笑道:“好!就这么办!此事就由赵卿去协调!”

“是!”

第48章 接纳回归

闰月末,当大汉帝国即将迎来开宝二年之际,经过一路波折的东行旅途后,归义军使者曹元恭,终于抵达东京。

所幸,过凉州之后,有地方官府的照应,走得十分顺利,再没有入境前的那等惊魂,至于冬季赶路的辛苦,在经历了磨难,再有完善的保障之后,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如今大汉国内的治安情况还是值得肯定的。当开宝施政的纲领精神,通过宣慰司及各级官府宣扬下去,并通过这一年的时间初步感受到实质好处后,民情大悦,如降甘霖,而北方这些深耕多年道州,也可以用民心依附来形容。

对于曹元恭的到来,朝廷自上而下,都给予了极高的礼待,奉为上宾。不只是各项招待事宜,周全妥善,还让太子刘旸亲自去接待,同时,刘皇帝还亲自于万岁殿设宴,以诸宰臣陪同。

礼遇之重,令人咋舌,哪怕是曹元恭本人,都分外受宠若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以来,归义军遣使入朝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通过使者回去的叙述,朝廷虽然礼待,却也没有到这种程度,从入境开始,从中枢到地方,自上而下,朝廷的态度简直如春风一般让人感到舒适。

当然,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曹元恭也不是蠢人,思来想去,大概与自己此番的来意有关吧。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这一回,因为了解了其献地归附的意图,朝廷予以的礼遇也远超此前,几与当初吴越王钱弘俶几次北上的待遇相当。

至于陈洪进之来献漳、泉,所受的重视程度,都不能与之相比。如果论户口、论财富,五六个瓜沙也难与同漳泉相提并论,但架不住其地利之重。

再加上刘皇帝一直以来,心心所念的西进大略,以对于归义军长久孤守河西功绩的认同,诸方因素下,在皇帝的意志下,方有此番的反应。这也是政治意义,大于其他的表现。

而想通了此节,曹元恭也不由安心不少,这种情况证明,朝廷对于归义军是真的重视,如此,不管是对归义军,还是对曹氏而言,都是一个好的讯号,毕竟,就算要卖身,也要卖个好价钱,买家的态度,也往往决定着最后的成交价格。

万岁殿内,处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之中,室外的寒冷完全无法影响到殿内的气氛,帝国君臣皆着冠冕礼服,同曹元恭一同享受着宫廷美食,刘皇帝还特地将礼乐队伍拉出来表演。

安然在座,打量着态度温顺、谦恭卑辞的曹元恭,刘皇帝面上也挂着浅笑,亲自劝酒:“曹卿,这可宫中珍藏多年,上好的汾酒,一般场合,朕都不舍得拿出来,第一次来朝,可要多饮几杯啊!”

“谢陛下!”曹元恭不敢怠慢,赶忙起身,佝着身体,陪着汉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大汉皇帝,目光又从太子转到宰臣们,曹元恭老脸上似乎带有无线的感慨,心中之中充满了感动,对刘皇帝道:“臣有何功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厚待重礼,臣,臣,臣感激涕零……”

激动的心情,似乎难以用言语表达,说着,曹元恭还真就挤出了几滴眼泪,却是营造出几分感人的氛围。

“诶……”见状,刘承祐还是一种轻松的神态,冲他摆摆手,安慰道:“卿既为汉臣,远来又是贵宾,朕自当接风洗尘,使宾至如归,否则,岂不是失礼了。”

“陛下真圣主仁君,难怪四海万民,争相效忠归附!”曹元恭立刻道。

对于这种吹捧,刘皇帝基本已经免疫,然而听其言,还是忍不住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吹成这样了……

看着曹元恭,刘皇帝发表着感慨,说:“河陇之事,朕自登基时起,就屡有听说,为此专门查阅籍册记录,又特地遣使西进,就是为了解河西故地的民情局势。对于归义军的事迹,也多有了解,既觉可敬可配,又觉可惜可叹。

收复西北,坚守百年,予河西遗民以栖身之所,维护我汉家礼仪风俗,这些都是于我华夏大邦,皆是大功!

早年诸国割据,天下四裂,朕与朝廷的精力主要放在统一之事,而今大业既成,朕方可腾出手来,关注西北。也算是对多年以来,忽视河西旧臣的补偿,弥补多年之遗憾……”

“陛下之胸怀,纵流沙之广,也不能及,归义军上下及瓜沙百姓若闻陛下此言,必定感怀深切!”听此言,曹元恭说道。

说着,曹元恭再度起身走至殿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怀中掏出一份极其珍视的奏章,下拜捧于头顶,说:“陛下顾念河西遗民,实乃瓜沙之大幸,臣此番前来,特奉西平公之命,献表内附,以归朝廷。万望陛下,发以仁慈,纳瓜沙军民所请!”

对于曹元恭的来意,在场之人都清楚的,因此对其举动,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只使了个眼色,内侍喦脱趋步上前,郑重地接过,而后恭敬地呈给刘皇帝。

翻开曹元忠的表奏,为表重视,刘皇帝还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洋洋千余言,追怀过去,针砭归义军兴衰,又把曹氏这五十年中的治理讲了讲,再说明当下归义军所面临的形势,以及军民状况,最终表明归附之意。

没有多少华丽的辞藻,但有头有尾,主旨明确,表达清晰,从中刘皇帝甚至还能感受到写这封奏表时曹元忠复杂的心情。

放下文书,刘皇帝威严的面容间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冲曹元恭一探手,说道:“曹卿且平身!”

“谢陛下!”

略作思吟,刘承祐满脸平和地说道:“曹氏此举,堪称大义,以城民来归,朕心甚慰。只是瓜沙之事,并非一军二城之事,涉及整个河西局势,朝廷也当从大局综合考虑……”

听刘皇帝如此说,曹元恭心中一个咯噔,顿时再拜,显得有些激动地道:“难道陛下,竟不欲纳河西军民?”

“河西百姓,也是朕的子民,焉能弃之?”刘皇帝语气肯定地道。

“那陛下因何迟疑?”曹元恭似乎有些不解。

一旁,宰相魏仁溥开口了:“曹使君不必相疑,归义军回归朝廷,陛下与朝廷自然是万分欢迎。只是河西事务,朝廷自有政策,需服从大局。

使君此番东来,所遭劫难,已然证明,河西局势,并不安稳,因此,回归的时机,如何落实,还需一个稳妥周全的办法,还请暂且耐心……”

听魏仁溥这么一解释,曹元恭这才恍然,尔后告罪道:“是臣急切了,请陛下恕罪!”

“卿远来不易,如此心情,也可以理解!”刘皇帝看起来笑吟吟的。

而后,瞧向魏仁溥,吩咐道:“魏卿,曹氏镇守瓜沙五十年,守土保民,劳苦功高,如今来归,朕既喜悦,又感佩,朝廷必定不能怠慢。对于归附之后,曹氏的封赏与安置,宴后政事堂可先商讨出一个条陈来……”

“是!”

这话,显然是说给曹元恭听的。而曹元恭闻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扯了那么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嘛。

第49章 求援

对西州回鹘使者仆勒而言,东来的旅途实在太充实了,对于一路所见,也是迷花了眼。从过往的使者、商贾口中,没少听说中国的强大富庶,然那终究出于旁人之口。

没能亲眼目睹,个人的想象是有边界的,纵使说得再天花乱坠,也难有更深的感触。然而,当第一次东来,亲身经历之后,仆勒方才明白,传闻诚不欺他,甚至那些原本觉得夸张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法描述其十一。

真正见识过大汉地域之广袤,城池之高固,人口之充盈,物产之丰盛,军甲之优良,服章之精美,仆勒感叹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浓浓的敬畏感。

都道中国战乱频仍,上百年不得安宁,纵然复归一统,却也没想到已然复苏到这个地步。高昌回鹘屹立西域近百年,地区一霸,原本打心底还有不少自得之处,如今也为曾经的无知想法,而感到羞愧。当然,仆勒个人的心理活动,自不为他人所知。

与此同时,眼见大汉表现出如此强大的气象,仆勒对于请求汉军出兵西援,也不可遏止地抱有了更多的期待。

在礼宾院住了两日,享受过此来最高的待遇,最好招待之后,让仆勒最感到兴奋的事情来了,大汉的最高统治者,皇帝陛下决定亲自接见他。

事实上,此番仆勒之来,属于私下的行为,不够正式,没有使节,没有国书,更没有贡物,这仍能得到一定规格的礼待,已经有些出人意料,也由此可见,朝廷对于西域的情况,还是很上心的。

朝中常有官员觉得,如今的大汉宫室老旧,难彰帝国与皇家气象,该当行除旧建新之事。但在仆勒眼中,已然气派之极了,回鹘汗所自得的高昌王宫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乡下的土宅,不只不够大气磅礴,只会装金饰玉,用珍奇宝物堆砌,更少中原宫室所具备的那种文化、礼制上的沉淀与厚重。

刘皇帝是在崇政殿中接见仆勒的,特地让太子、兵部尚书赵匡胤以及枢密使李处耘陪同,但场面自然不会像招待曹元恭时那么和谐。

在外国诸夷面前,刘皇帝素来是威仪孔时,保持着威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服饰他们。而面对这种盛气凌人,也没有让人感到不适,谁叫大汉足够强大呢。

在当年的汉辽大战之后,大汉的国际地位就已经奠定了。

叫上赵匡胤、李处耘一起,显然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更多些,刘皇帝直接咨之以西域事。对此,仆勒也不敢有所隐瞒,将给柴荣讲过的西域战况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并且还更注意细节,生怕有遗漏之处。

“也就是说,现如今,西州回鹘正固守龟兹,以待援军?”听完其讲述,刘皇帝问。

“回陛下!正是!”经过长时间的锻炼,仆勒的汉话已经说得不错了,虽然口音仍旧很重,但至少能正常交流,看起来此人在语言上还有些天分。

“回鹘汗四面遣使救援,你觉得会得到响应,有人愿意去解救吗?”刘皇帝这么问道。

“这……”仆勒闻问愣了,念及这一路求援屡次遭拒的情况,意气消沉了些,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答道:“其他势力外臣不敢保证,但西南的于阗,必定会派兵救助。两国之间,素来交好,且契丹人此番西征,烧杀抢掠,奴役诸族部民,上下内外无不愤慨,众怒之下,没有人愿意束手,任其屠戮侮辱。

另外,倘若我回鹘灭国,契丹人的下一个目标,也必定是于阗,汉人有一个词叫作唇亡齿寒,哪怕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于阗也会救助,将辽军阻止在龟兹以东,至少,也当发兵进行牵制!”

听这仆勒侃侃而谈,刘皇帝倒不由高看他一眼,想了想,又道:“那黑汗王国呢?”

提及西面的近邻,仆勒面上流露出少许的不自然,那是种厌恶的情绪。想了想,仆勒道:“外臣无法定论?”

“为何?”

于是,仆勒又开始讲解起黑汗王朝的一些情况,那也是个突厥化的多民族国家,传至如今,已是第五代君主在位。

经过早期扩张,占据西域半壁,同西州回鹘、于阗以天山、昆仑山为界,基本保持着相安无事,民间也不乏往来。

不过,在其第四任君主萨图克·博格拉汗时期,那算是个有为之主,在位期间,对内积极改革,发展国力,对外采取扩张,收复被萨曼王朝占领的重镇怛罗斯。

最重要的一点,在长期与萨曼王朝的对抗中,黑汗深受msl影响,而萨图克从其叔父手中夺回政权也仰仗了河中ysl教圣战者的支持,也是从他开始,msl在黑汗国内得到飞速的发展。

这种风潮,自然影响到了邻国,于阗、西州回鹘,可都是信佛的。而在乾祐十三年的时候,当代黑汗君主巴依塔什正式宣布ysl教为国教,开始全面msl化。

涉及到宗教信仰的事情,就不多提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黑汗已经表露出对东面的地盘的野心,只是扩张的欲望暂时压制着。西面萨曼王朝国力还算强盛,不易对付,东面一旦动手,则几乎是对抗整个西域东部世界。

不过,黑汗有一大优势,就在于可以以圣战为名,征召中亚地区的圣战者们东征……有这样的背景在,也难怪仆勒会表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了。

闻之,刘皇帝也不由恍然,他对西面的事务,素来是一知半解,听其描述,西域的伊斯兰化并逐渐向东扩张,大概就是从黑汗王朝开始的吧。

心中有所感慨,没曾想,他所处的,竟是这么个时期,对刘皇帝而言,这算是个意外了。

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一种厌恶的情绪,不是对宗教有什么看法,就像他此前抑佛,所考虑的也只是单纯的国家利益。而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刘承祐对一切干涉世俗权力、威胁君主统治的神教都是这种反应。

“你是怕引狼入室?”刘皇帝一语点破仆勒的心思。

仆勒点了点头,叹道:“然而,近处的强援,也唯有黑汗、于阗了,外臣东行前曾劝过可汗,如非必要,切不可引黑汗军队东进!”

说着,仆勒扑倒在地,向刘皇帝叩请:“回鹘自古与中原通好,更仰慕大汉之强盛,陛下之威严,恳请陛下发大慈悲心,发兵西进,拯救西域百姓。倘能如此,西州愿永为大汉藩属,往来不绝,岁贡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