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陛下,臣以为如此国战,朝廷当广发官文,布告蜀中百姓,人人都当为国出力。家家出丁,作战转运,妇女务农耕织,以供前线。上下一应官俸,都当削减,用以资军……”
王昭远还没说完,宰相李昊终是忍不住,谏阻道:“陛下,万万不可!王枢密所言,乃穷兵黩武之策,倘若施行,蜀中必乱,蜀中若乱,还谈何抵御北汉大军!”
李昊一开口,原本有些意动的孟昶又冷静下来,看着王昭远,轻轻地摇摇头:“暂且不必如此!而今战事才刚刚开启,朝廷还当按部就班,支持前方。至于之后,看战事进展,再作决定!”
“陛下英明!”李昊当即拱手道。
事实上,王昭远还是很有一些想法,只是仅仅只能作为想法罢了。纵使孟昶同意了他的建议,以后蜀的组织力与执行力,也难以做到,并且,当真把官员、把蜀民逼狠了,就如李昊所言,后蜀本身就会先乱了……
缓了一口气,王昭远又郑重地道:“当此存亡之秋,臣建议陛下御驾北征,总督北方战事,激励士卒。如有陛下亲临,将士们必然感之而效死!”
“陛下不可!”这下是一干文臣,齐声劝阻。
“君子不立危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江山系于陛下一身,不可亲赴险地,天子不可擅离京师等等。大概就是用这些理由来劝阻孟昶。
而孟昶,实则根本不用臣子们劝,直接道:“朕不通兵略,更无驭兵之才,贸然北上,只会给将士们增添麻烦,反倒不好!”
大抵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怂了,孟昶对王昭远道:“北面防御,乃是由你与韩卿一手构建,当此之时,莫若由你北上,督率诸军,防御汉军!”
见状,王昭远没有太多犹豫,拱手便道:“臣愿往!”
“好,朕便以卿为北面防御都部署,率师拒汉。关城宁定,大蜀安危,朕就寄于卿之手了!”孟昶严肃地道。
“臣在所不辞!”王昭远也郑重道。
环视一圈,微微一叹,孟昶说道:“诸卿,国家板荡,内外不宁,唯有靠诸位,同心同德,共度时艰,以保江山了!”
“是!”
“陛下!”这个时候,枢密副使韩保正提醒道:“还有一事,不得不做准备。北汉兴兵伐我,必然兵分两路,北面重兵云集,东路也不可放松。而今夔州的军力弱了,还当东调军卒,增加川东的防御实力!”
第131章 川间栈道败兵急
初秋的季节,尚且有些炎热,川路高险,肆掠的山风足以使人感受到秋的凉意。自利州以北,两百里山路,栈道高架,是于险阻之间,开一通途。
嘉陵江水在山石头峭壁的阻挡下,蜿蜒曲折南流,峻岭之间,一片空寂之感,使得水流击石之声越加清晰。江右一段栈道间,军旗高树,乃是蜀旗,三千蜀兵正在埋头进军,因道路缘故,队伍拉得老长。
军前将旗,上书“王”字,这支队伍,乃是受蜀北面招讨使、利州节度赵崇韬的军令北上支援三泉关的军队。根据三泉关的军报,来袭的汉军仅为汉中王仁赡数千军,以三泉的防御,再兼有后蜀“大将”李进驻守,应当能抵御。
但毕竟是与汉军交过手的,经历了三年前的汉蜀大战,深明汉军的厉害,汉将王仁赡又是借着蜀卒的累累尸骨成就功业威名的。是故,没有太多犹豫,赵崇韬还是决定加强三泉的守卫,并让监军王审超亲自北上。
自北汉建国以来,在长达十年的汉蜀纷争中,连战连败,损兵折将,军心士气早就被打掉了,大部分的蜀国将校,实则已然患上了恐汉症。包括赵崇韬在内,此公对后蜀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对汉的畏忌,也是不假的。
此番北汉之突然来袭,还是让蜀军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汉蜀和议约定,蜀军在利州境内只能屯五千兵,既受迫于北汉的淫威,也为了减短军粮备北运的距离,减轻转运的压力,比较忠实地履行了和约。蜀军北面五万人马,主要屯于剑门、葭萌一线。
当然,事涉国家安全,边境防御,蜀军也不会真“老实”到那个份上,三年间,在利州道间,修筑了几座防御军寨,以断川道,缮固城墙,囤积军械粮草。
汉师既发,除了调兵支援三泉关之外,便是加紧派兵,进驻诸寨,加强防御守备。
而王审超这支军队,在收到急讯之后,便果断整顿军卒辎需,自利州绵谷北上,日趋五十里,逾三日,方才靠近三泉。
此时,距离汉军袭关,已经过去了足五日。在北进的过程中,不断收到北边的军报,总结下来只有一句话:汉军攻城愈急,关防垂危,亟待增援。
如此,赵崇韬遣师支援的举动,倒显得有先见之明。而王审超在途中,感北边形势紧迫,心里也不由焦急,不停地催促士卒赶路,否则,进军的速度要更慢。
“都监,将士们连日行军,十分疲惫,还是歇歇吧!”站在栈道旁,看着不断自身边经过的蜀卒,一名指挥使走上来,向王审超建议道。
“三泉厮杀正急,我们歇得起,只怕李进那边等不起啊!”王审超有些无奈道:“三泉乃汉军入川第一大关,必然全力进攻,本将奉命援应,怠慢不得。”
“可是这般进军,军疲气衰,即便赶到三泉,将士们也无法投入战斗啊!”指挥使说。
闻言,王审超的表情变得严肃而坚定:“那也不能拖延,三泉关若破,我军军势必蹙。且一旦停下来,又不知要耽误多少时间!”
“传令各营,不许松懈,违者军法处置!”王审超说,顿了下,又补充道:“此地距三泉不足已不足四十里,让将士们再坚持一下,等到了关城再休息!”
命令方下,开路的前军营校亲自折返回来,形色匆急,道:“禀都监,前方有异动!”
见状,脸色微微变化,王审超即令全军暂停戒备,并带着中军护卫,奔向前方。在栈道中央,前军的蜀卒已顾不得疲惫,竖盾挺枪,张弓搭箭,戒备地盯着北边。
前方的动静很明显,混乱嘈杂,待出现隐隐的杀声,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了。没有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了一支队伍,身形仓皇狼狈,没有旗帜可辨,但察其军甲军服,显然是蜀军。见其状,王审超心里便是一个咯噔,看着情形,三泉关明显出事了。
虽然是友军,但是一干败卒,也不敢放松,待其近前,即喝止之。但败军不管那么多,见到援军,逃在前头的人都不禁露出喜色,不顾喝令,径直朝着王审超这边冲来。
没有丝毫的犹豫,下令射了一轮箭,冲在最前的十几名蜀卒立刻载倒在地,这才让彼等冷静下来,不敢贸然靠近。
一阵攘挤之后,自败军中奔出一名蜀将,带着几名军士上前。来人乃是三泉城监军刘廷祚,满身的狼狈,见其状,王审超将他拉过,急问:“刘监军,怎么回事?三泉关丢了?李将军呢?”
到王审超援军中,刘廷祚松了口气,但听其问,眼神有些躲闪,点了点头,说:“汉军悍不畏死,连日攻城,我军虽拼死抵抗,但终是不支。李将军在北关上,被汉将斩杀。在下没有办法,这才收拢了些败军南撤!”
说着,看着王审超,刘廷祚哀叹道:“如果王都监能够早到一日,必定能够守住三泉!”
“你什么意思!是在怪我军迟误吗?”听其言,王审超不免震怒:“收到你们的军报,我即奉命整兵北来,连日行军,没有一刻耽误,将士未有不疲者。你们有三千人,据险关要塞,连五日都守不住?”
见惹恼了王审超,刘廷祚脸色微变,赶忙解释道:“我并非此意!王都监,汉军正踵迹而追,闲话少提,还是想想如何抵御吧!”
音犹在耳,自北边道间传来的喊杀声越加清楚了,显然,汉军追击的脚步正在迫近。前方的败卒越积越多,已经有所骚动,援军前营,也开始不安。
王审超脸色剧变,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尴尬与危险。他的援军疲惫不堪,又拉散在栈道间,前边败军扎集,追兵正急,这等情势下,没有充足的时间,根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刘监军,我在此聚阵防御,你立刻回去,组织败军,抵挡汉军,延缓其追击,给我争取时间!”稍作考虑,王审超即吩咐道:“一味的败逃,只会被汉军追杀殆尽!”
闻令,刘廷祚连连摇头:“王都监,败兵已不成建制,军心士气皆丧,无法做到一边抵挡,一边整军。莫若你让开道路,让败军先南撤,你于此抵挡,我到南面整军!”
听其言,王审超差点一口唾沫喷在这刘廷祚脸上,表情变得很难看,但当此之时,也顾不得与之计较,眼神一闪当即道:“好!不过不可如此混乱无序,你立刻前去,稍作规整,告诉三泉败兵,我放开道路,让他们有序南去,带人在此设防!”
“好!王都监真义将!”见其表态,刘廷祚面色一喜,拱手道。
说完便回转组织,其一走,身边的军校便忍不住对王审超道:“都监,败亡之卒不可用,疲惫之师不足恃!一旦放开道路,让三泉败兵经过,势必扰乱我军,将我军也引入败亡的深渊啊!”
“本将岂会不知!”王审超变了脸,当即冷酷地道:“听令,前营占住栈道,北来之众,一律射杀!”
言罢,又朝副将指挥吩咐道:“立刻传命后军,徐徐后退,撤往漫天寨。你亲自带人,在后方栈口,沿路堆积柴草、油脂,准备焚道,以阻汉军进兵!”
“是!”
王审超这边,快速的做下决断,并安排行动。刘廷祚那边,回到败兵阵中,将王审超的意思一通报,败军大悦,不及片刻功夫,便带人一边高呼着,一边南奔,根本就没有“稍加整顿”的意思。
王审超在南边看了,不由大骂一声,他这边,还在命人往前边急运箭矢。顾不得许多,直接下令放箭,射杀一切敢南来的活物。
刘廷祚见占据道间的王审超这般做法,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诓了,面对无情射来的友军的箭矢,不由目眦欲裂,大骂王审超,自相残杀,不当人子。
自三泉关撤出的蜀军败卒,也千余人,前有援军用弓箭邀于前,后有汉师屠戮于后,直接彻底崩溃。
与追兵相接的蜀卒闻讯,干脆弃械投降,但汉军不明其状,直接斩杀,也没有受降的意思。一路前进,步步血腥,造成三泉败军,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这种局面下,败军被激发出了最后的血性,在刘廷祚的率领下,选择直接朝着设阻的王审超突击,悍不畏死的冲击,将王审超临时构建的前营防线给扰乱……
王审超,不得不败走。
第132章 向训为帅
倦鸟入山林的时辰,秋阳西垂,云霞铺叠天空,浸染满山林木。入川栈道间,持续了近半日的追杀已然宣告结束,血腥的气味在秋风的吹拂下,逐渐消散,杀声虽止,但周遭的鸟兽仍旧避得远远的,零星的蝉鸣都透着种凄凉与小心。
南去三泉关五十余里,栈道已然被截断,再南边,在蜀将的王审超的命令下,或焚,或拆,栈道尽毁。自王审超的率领下,蜀军是边撤边毁,停一地,烧一栈,就像点亮一盏一盏的率明灯,连绵二十余里,直至漫天岭。烟气、火光炽烈,仿佛在与映红山林的夕阳争辉。
站在断绝的栈道前,最先点燃的焚烧点,火势已经减弱,但升腾的黑烟,弥漫的热气,仍旧能够感受得到。本就有些黑的面庞不免被熏得更深,慕容承泰满身浓重的血气,不由骂了一声:“这些蜀军,端是可恶,辛辛苦苦建起的栈道,这样毁了也不心疼?”
在三泉关破后,慕容承泰受王仁赡之命,径率一部越关南下,除了追击败兵之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抢占三泉至蜀寨之间的栈道,以免被其焚毁。
蜀军能够想到的事情,汉军这边一样能够想到。为灭蜀,大汉这边三年以来,从朝廷到西南,是做足了准备,完全做到知己知彼。对伐蜀大军而言,蜀军的城关虽险,但不足过虑,再坚固的城寨,也需人去守。论将,论兵,汉蜀之间的差距,有若云泥之别。
是故,道路的通畅与辎重的保障,才是此番灭蜀之战的关键。在破了三泉关之后,王仁赡是当机立断,都顾不得清剿关内残敌,即遣慕容承泰南下。
不过,紧赶急追,没曾想到,被一干援兵给耽误了,并成功销毁了栈道。
“将军,道间残敌已经被肃清,活捉了两百余人,可惜让其监军刘廷祚给跑了!”一名下属的营将面带战后的煞气上前,朝驻足南望的慕容承泰禀道。
“都杀了!”慕容承泰闻言,顿时杀气腾腾地道:“若不是这些败军相阻,我早就追到漫天岭了!”
听令,知道慕容承泰心中郁闷,营将还是小心地规劝道:“将军,都帅有严令,这杀俘之事,做不得啊!”
慕容承泰当然也只是心中不忿,口中发泄一番罢了,当即道:“留一营人,就地休整巡看,保证栈道,免出意外。剩下的人,收容阵亡弟兄,带着伤兵、缴获,回三泉关!”
“是!”
入秋之后,天色明显黑得快了,怀着郁闷的心情,领着吹着凉风,走着夜路,回转关城。
三泉城,南倚鸡公山,北傍嘉陵江,以境三泉山得名。若说利州占入蜀要道,扼川北咽喉,那么三泉即为利州之口。东南是米仓山脉,如欲进川,乃必由之路,也是汉军初战必夺之要地。
经过半日的清理,城关已然肃清,彻底纳入汉军掌控,蜀军俘虏,移驻城外,单独设营看守,而伐蜀的大军,也已在诸将的率领下,陆续抵临,营于关南。
而此番伐蜀的汉军主帅向训,也被先锋主将王仁赡迎入城中。北面关楼,遍布着战争的创痕,血未凝干,尘扬烟熏,尸体虽已清理,但残留的痕迹无不显示着厮杀的剧烈。
“三泉的守军抵抗很顽强嘛!”向训征袍加身,满面威严,观察着战斗的痕迹,说道。
王仁赡初战建功,心情很不错,说道:“那李进自诩蜀中悍将,却也不过如此,终究难抵我大汉勇士,被张琼砍了脑袋。由此可见,蜀中无人,无名之辈,也敢猥称大将。”
听其言,向训问:“此战伤亡了多少人?”
“连日猛攻,亡263人,轻重伤加起来有500余人!”提及伤亡,王仁赡唏嘘了一声:“不过斩获颇丰,杀敌过千,俘虏700余人,缴获的粮食足有5万斛。蜀军于此,屯粮倒也不少!”
“伤亡不算小啊!”向训说了句,不过还是对王仁赡此战的战果表示肯定:“但是,此战意义不小,打出了我汉军的威风。三泉关可谓坚实,仍在数日之间,为我军所破,足以警示诸城寨蜀军,三年过去,他们仍不是我军的对手!此后,敌对阵即先怯三分!”
“都帅所言甚是!”王仁赡道。
“所有伤亡的将士,都是大汉的英雄,当与有功将士,一并记录在簿,待战后上报朝廷酬功!”向训指示道。
“末将已着军中宣慰军吏,造册登记!”
“好!张琼呢,此战破城斩将,他当首功!”向训问起。
闻问,王仁赡轻笑道:“正在营中疗伤,他亲冒矢石,身先士卒,连续三次登上关城,身被数创!”
“伤得重吗?”
“胸前一刀稍重,若非有胸甲保护,得被剖开!这个张琼,端是勇悍,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比麾下士卒冲得还猛!”王仁赡的语气中透着赞赏。
“我大汉军中,正是不缺这些慷慨豪情的勇士,方能破关夺寨,战无不胜!当着重嘉奖之!”向训说道。
“是!”王仁赡当即表示认可。
王仁赡如今在汉军也是达到一定地位了,属于高级将领,不用再像过去那般,需要亲在操刀,厮杀在第一线。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当然也希望,像张琼这样的将校,越多越好。
当然,心中究竟如何看待,那就不足为人道了。毕竟,张琼乃是皇帝身边出来人,当过宿卫将军,却仍只能靠一身血勇建功立足。上位之将,自然欣赏赞叹,却也不免为之可惜。当然,军中也确实缺不得这样的将领。
“慕容承泰呢?”向训关心起这军中贵胄。
王仁赡禀道:“破关之后,我欲遣将出关追剿败军,占据栈道。慕容承泰主动请命,我让他率三营兵马南去,看时辰,也该回来了!”
“做得不错!”向训说道。
“关衙已然肃清,可为行营中军,请都帅移步!”王仁赡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