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简陋的三泉县衙,被汉军兵士占据,数万大军军令之所出,安危之所系,守备异常严密。帅案、节杖,令符、地图等一应事物,都已经准备好。
落座不久,行营都监高怀德与行营转运使张美一起入内。此番,高怀德是作为伐蜀副帅随军,直接朝向训禀道:“诸军皆已安顿完毕,禁军及汉中兵营于关内,余者皆驻于城南。”
“高将军统兵大将,安排其事,自无不妥!”向训笑道。
此番受向训统帅的北路伐蜀兵马,计约四万步骑,由两厢侍卫兴捷禁军、汉中军、西南大营及怀德、怀威构成。当然,这只是战卒,另征发了上万民役。
高怀德身边则是一名容貌普通的中年将吏,张美。出身三司属吏,当初受宰臣薛居正的举荐,到西南用事,起初为西南粮料使,如今更主掌伐蜀全军辎需、粮械、车马之调配供给,已所征役夫的管理。其人敏干,一应调配,井井有条,从无短缺,深受向训赞赏。
“随军的五千民夫,已然安置妥当,辎重悉入城中,缴获粮械,接受完毕。剩下的人,当携后续辎重,押后而来。此番共打造了六千辆的轻便小车,虽载重不多,但便于山间转运……”张美说道。
“将粮草、辎需,交给张使君,我与诸将皆无忧了!”闻言,向训笑道。
“都帅过奖了,在下不敢当!”在向训面前不敢托大,张美谦虚应道:“不过川道难行,越往南,道途愈远,转运愈难,需要投入的人畜力当更多!”
“无妨,待拿下利州,可就近征调民力,正逢秋时,等越过山阻障碍,更可因粮于蜀地,其间粮钱财货,任我军收取!”向训说道。
未己,军士来报,慕容承泰追敌归来,即召之问话。
见到向训,慕容承泰心情好转几分,将战果道来:“三泉的败卒,基本被全歼,不巧的是,有一支蜀军来援,我趁乱急击,杀败了其数百卒。但蜀将比较狡猾,逃得很快,并焚毁了栈道。是故,只保住了约五十里的通道,已留军驻守巡视!”
“未能尽全功,请治罪!”
听其叙述,向训大笑,对慕容承泰道:“能保五十里,已然是大功。所幸趁胜追击,否则让这支蜀军援兵近前,栈道尽毁矣!三泉距漫天岭,算上曲折,也不足八十里。这剩下的二十里余山道,即命人修栈打通即可!”
第133章 捷报
因为将伐蜀的时间延缓,多出足足一年的空余,使得大汉的备战,有了足够的缓冲。自乾祐九年至十年,大汉无灾无难,平稳度过,是故当皇帝再度下达伐蜀的诏书之时,东京臣民没有任何人感到讶异,似乎理所当然一般。
历史洪流,浩浩汤汤,滚滚向前。天下大势,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然十分明朗了,大汉的战略也不再韬晦遮掩,皇帝刘承祐也是大大方方地表示他吞吐天下之心,平日与臣工交谈,提及此,都是豪言共勉。
到如今,即便东京的市井小民,都能就大汉一统天下,再造太平,发表一番看法。伐蜀诏命下达之后,市井如常,朝野依旧,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诸部司稳定运转,只是相关衙署与官员紧张了些,积极为伐蜀大军服务。
汉中距离开封,山高路远,遥遥两千里,为及时了解前方军情,在原本的驿道基础上,朝廷专门增设了一条军情驿传,悉良马,皆健卒。不过,即便所谓六百里加急,前线第一手的战报,要送抵开封,也需要十来日的时间。
驿骑东来,背插小旗,直接放入城中,驰骋入道,直趋宫阙,沿路高呼,三泉大捷。对于很多人而言,都不知道三泉是什么地方,距离开封有多远,驿骑经过的地方,观闻的士民都知道,伐蜀大军打胜仗了。
东京士民,平日里绝不会表示对大汉朝廷有多忠诚,对刘家天子有多爱戴,但听得前方将士打了胜仗,仍旧不免心生自豪。经过常年的宣传洗脑,百姓对于朝廷、对于大汉的认可,已然达到一定的程度了。
在开封臣民被东来的捷报撩动心弦之时,汉宫之中,皇帝刘承祐正待在春兰殿,看望他的小皇子。在去岁冬,小符惠妃成功诞下一麟儿,取名刘曕。
“这孩子很聪明,渴了,饿了,不舒服了,就会翻腾哭喊,以作提醒!”看着殿中仆妇给小皇子换上尿绸,小符的红润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给刘承祐一种自卖自夸的感觉。
小符身上妇人的韵味,越发浓厚了,产下皇子之后,就像放下了胸中的积石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明媚多姿,十分诱人。
因为有人侍候,从没有带孩子的苦恼,刘承祐从来都是怀中一种轻松愉悦的心情,看望,逗弄。目光在小符娘子撩人的身姿上流连了一会儿,刘承祐轻笑道:“我的儿子,有哪个不聪明?”
“那自然是,官家天资英奇,孩子们能继承其中一二,就受用终生了!”小符言笑晏晏,温柔地恭维道。
闻言,刘承祐探手,在小符的朱唇上轻轻一点,道:“你这小嘴,是要甜死我吗?”
带着点挑逗的动作与言语,让少妇不由得红了玉颊,美眸之中,泛起秋波,却带有春意,明亮而动人。
心头一热,将美人揽入怀中,正欲好好抚慰一番,被人打扰了。
“启禀官家,崇政殿来报,枢密使柴荣求见!”
闻言,刘承祐不由松开小符,虽有些扫兴,但还分得清轻重。见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子,在她紧致的翘臀上拍了一下,道:“柴荣此来,必然是前方军情有变。”
“我先回殿了,下次再来看你们母子,天凉了,注意保暖,勿要着凉!”
小符娘子还沉浸在那“啪”的一声的余韵之中,面色越加红润,闻言,轻轻地应了声:“送官家!”
崇政殿,一张被放大的川蜀地图,挂在大汉舆图之策,有些泛黄显旧,这张地图已被刘承祐及臣属翻看了不知多少回了,黄旧都是被烛火烟气给熏的。
这就是一份军事地图,入川的路线、栈道、河流、渡口,以及蜀军诸城关、山砦的守将、兵力布置等等信息,都标注其上。
这是在当年赵普使蜀的基础上,再加多年以来蜀中暗间花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秘密绘制而成。崇政殿有一份,向训那边也有一份,当然还有诸多辅图、细图,此乃大汉为伐蜀大计所做的最重要的准备。
殿内,几名大臣陪着刘承祐一道,站在地图下,共议军情。柴荣觐见,刘承祐将魏仁溥与李谷二相唤来了,政事堂的几名相公之中,就属于魏、李二人通兵事,尤其是李谷,是能带兵的。
后来想了想,作为首宰的范质不在,有些不合适,于是干脆把三司使薛居正一并唤来了,枢密院那边叫来枢密副使慕容延钊及承旨李处耘,再加上赵普,一场高级御前会议就组成了。
三泉首战告捷,固然足喜,但对于皇帝与朝中诸卿而言,还不至于为之过于兴奋。刘承祐需要的,是决定性的胜利,以及吞并两川的结果。
在天子与朝中大佬们的注视下,李处耘干练地讲述着北路的军情战况:“我军于本月十五日,攻克三泉,基本全歼守卒,克城之后,即遣一师快速南进追敌,抢占栈道、路途。逢北上支援的蜀军,败其一部,不过仍被其损毁一部分栈道,略断我直进之途。
蜀军在利州、剑州一线守备兵力约以五万人,以绵谷、剑阁、葭萌为基,构筑防线。绵谷防御,以其北漫天岭为根据,立大小漫天寨。漫天岭地形一如其名,山势回远,南北相连,控扼要隘,当我军进击路途,小满天寨狭固,大漫天寨危峻,如欲取利州,必攻此岭南。
又有金山寨前出在北,当栈道出口。三泉之战后,蜀军必然加强诸寨驻守,依靠漫天之险,将我军阻于利州之北。”
对于利州的山川地形,虽未亲眼目睹,但至少在舆图上,刘承祐已是烂熟于心,是故,李处耘一说,脑中就自动浮现出了一个个画面。对其分析,也表示认可,换他去守,基本也是这种安排,据险要,设固寨,足兵足粮足械,此乃正策。
宰相们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范质疑问道:“蜀军既据其险,又毁栈道,向都帅打算如何应对?”
李处耘说道:“向都帅暂于三泉休整,转屯粮草军械,并以怀德军向南修筑栈道,加固扩宽,以打通南进道路!”
“即便如此,又如何突破漫天岭?”范质还是充满疑问。
其侧,面态清癯的李谷琢磨了一会儿,捋着长须,说:“向都帅只怕另有考量吧!”
“李相果然智略过人,一言中的。”柴荣开口了,他与李谷有过交往,对其智计见识,素来钦佩,主动说道:“入川之途,既险且阻,蜀军据险而守,正面突击,以我军的实力,也能战而胜之,但伤亡必大,不足取。蜀军虽据利州干道,但周围山道、狭径,同样不少,这些年,军情司也在周边探出了几条小径,用以绕袭,避实就虚,出其不意!
向都帅以中军驻三泉,修栈道,通路途,吸引蜀军注意,另遣高都监,领偏师,自绵谷东南嘉川县,走罗川狭径,迂回南进,从侧后方,绕过漫天北岭,两面夹击其防线!”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魏仁溥颔首说了一句。
刘承祐也道:“此为两路并举,正奇相合,前后夹击!如何破蜀防御,取利州,朕与柴荣、向训,都已琢磨了些年头了,川蜀道路崎岖险峻,但终究不是绝道、死路,只要有路可走,我军必能翻山越岭,以征服之!”
“不知绕行距离多远,若是为蜀军察觉,设阻埋伏,该当如何?”薛居正开口道,似乎有些担心。
“走罗川狭径,约绕行三百里,趁这段时间,北面道路的开通,正可与之同步进展!蜀中小径颇多,罗川径并不显眼,路线早已走通,向导充足,偏师将士都是经过山地行军作战训练的精锐。蜀军的注意都在北面,初时发觉的可能并不大,而待其反应过来,只要过了嘉川,便可化虚为实,从容夹击!”柴荣解释道。
“陛下与将帅料敌于先,运筹至此,蜀军岂能抵挡王师,此番伐蜀,必然功成!”薛居正露出一抹笑意,夸赞道。
刘承祐的心情不错,看了看在场的公卿大臣们,道:“前方将士作战,还需众卿支持啊!”
“此为臣等应尽之责!”
柴荣继续,语气自信道:“根据时间,迂回绕行之计,当已功成,如无意外,漫天岭寨战端已起,本月以前,我军可尽夺利州!”
第134章 东路军
“赵匡胤进展如何?”刘承祐目光东移,落在川东地区。
就如战略筹划的一般,此番伐蜀,分北、东两路进军,北路为主,东路为辅。相较于北边蜀军重兵云集,兵卒粮械,支持便利,蜀军在川东,实力要弱了不止一筹。但是,自东路进军,道途要远得多,并且不乏险要。可称便利的,在于长江水道,军队、粮秣、器械之转运,着实方便许多,但也需越过三峡之险。
至于东路统军的主帅,刘承祐选择了殿前都虞侯赵匡胤,辅以禁军将领刘光义、张永德、党进以及荆北州兵,再加江陵水师。
听皇帝问起,柴荣说道:“东路进军,时间要晚些,根据最近的军报,赵匡胤于十八日,自秭归发兵,率水陆大军两万,出巴东县,西向夔州。目前暂无新的进展,不过北面既然建功,东路的捷报当在不远之期!”
“给众卿讲讲川东蜀军的情况吧!”刘承祐吩咐着。
李处耘接话,介绍道:“据察,蜀国于川东地区,屯兵并不多,总计不足四万,久疏战阵,战力低微,近年来蜀地不稳,分散各地弹压镇守。起初,仅以万余人,驻守夔州,在我朝夺荆湖之后,增兵十营,算上乡镇之兵,也不足两万。
夔州乃川东门户,地跨巫峡两岸,如欲西进,必需攻破夔州。蜀军布防,主要围绕着巫山及奉节,巫山为主,以巫峡险要为依托,沿岸筑松木、三会、巫山等寨,分兵据守。
蜀夔州节度为庞福诚,乃孟知祥旧将,有兵略,久镇奉节,但年逾六旬。观蜀国军中,尽是老将,以一六旬老儿守户,可见蜀中无人!
是以臣认为,东路当无忧!”
“蜀中非无人,只是孟昶主政川蜀以来,削骄将,去旧臣,兴文教,却大力压制武臣。使军中青俊难得提拔,壮士难以伸展,只能冀望于这些老朽宿将守关保土!”赵普找了个机会,发表一番看法。
“庞福诚者,无声名远扬,纵有兵略,也难为赵匡胤之敌!”慕容延钊评价道:“是故,东路进军,仅有一战,便是夔州之战。夔州若下,则东路大军自可长驱直入,摧枯拉朽,川东腹地州县,当望风披靡,可传檄而定。并沿水路直趋成都,东路若取得突破,纵然北路受阻,孟蜀同样难逃覆灭之局!”
“如诸卿之言,朕可稳坐东京,以待捷报了?”刘承祐淡淡一笑。
“陛下筹谋多年,准备充足,知己知彼,王师定蜀,乃大势所趋,焉能不胜?”范质应道。
“成都有何反应?”刘承祐问。
“山高路远,交通堵塞,尚无消息北传,但可料其仓皇难定!”赵普说道。
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对柴荣说:“今举大兵伐蜀,朝廷重心,专于西南,但其余诸边,亦不可放松,当着守备兵马,提高警惕,免于松懈!”
“是!”
……
夔州,巫山县以东四十余里,稍显紧凑的长江水道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停泊于其间,绵延十数里,像一条蛟龙般,在江面涌动。
主舰之上,“汉”、“赵”之旗迎风高扬,这便是由赵匡胤所统帅的东路伐蜀大军。此番进军,除了两百艘诸类水师战船之外,汉军征调了七百余艘大小船只,用以运输军队、粮食、军械,荆南三州境内,善操舟楫的渔民水手,都被征调随军。
时值七月下旬,秋风卷动波澜,两岸青山,层峦叠嶂,影影绰绰,落叶飘零,顺水东流。在距离大队五里开外,激烈的水战,正在进行之中。
赵匡胤领军自秭归出发,稳定进军,逾两日,即侵入夔州境内。闻汉师之来,夔州水军即奉命出击。赵匡胤即遣江陵水军都指挥使张彦卿,率领两千水军,前趋进击,开启西进第一战。
巫峡的地形,实则并不利于水军的大规模转挪作战,是故双方交锋,迅速地演变为接舷近战。绝壁夹岸,杀声在江上回荡,双方两百余艘战船,交织在一起,数千水军,浴血厮杀,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方才有所回落。
蜀军的人、船要多一些,接战初期,尚且僵持了一阵,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被汉军压着打了。江陵水师,乃是在原荆南水师的基础上,裁汰整编,补充健卒,加以长时间的得法操练,大部分军士,都是经历过水战实战的。
相较至于,蜀军的水军,就如其陆师一般,少经战阵,疏于训练,一加接触,没有快速崩溃,都是仗着巫峡的逼仄。
汉军这边,张彦卿也不负柴荣的举荐,水战指挥才能卓著,亲自在前指挥,麾下汉军,不断登舷,驱杀蜀军。汉军冲舟,寻隙而进,小范围攻杀,快速战斗,两个时辰下来,已然攻夺蜀船二十余艘,杀伤蜀卒上千。
箭矢横飞,刀剑交击,鲜血将清澈的江水浸红,数艘燃烧的舰船,冒着黑烟,闪腾着火光,逐渐沉没……
正值壮年,神色严重地站在将旗之下,在几名盾兵的护卫间,盯着前方交战的情形。脚下占的,是一艘夺取的蜀军艨艟,身边几名旗兵,随时准备听候吩咐,挥旗指挥。
“蜀军败局已定了!”冷峻的目光纵览前方厮杀的情况,严肃的面庞闪过一丝波动,露出喜色,大声道:“传令,前队继续加强进攻,将这支蜀军彻底击溃,中队掩护支援,后队清剿收俘!”
“是!”身边的令旗快速重复挥动。
“此地虽难施展阵型,不利包抄围歼,蜀军想要撤离,却也没有那般容易!恭喜将军,此战当大获全胜啊!”在张彦卿身边,一名水军指挥,笑眯眯地道。
眼见胜局已定,张彦卿放松了些,轻松地说道:“夔州的水师,不足四千,此番当是全部来了,正好一举歼灭。无水军可恃,我军便可从容封锁两岸,拔除沿岸军寨!派人,向赵都帅奏捷!”
“是!”
汉军中军,站在旗舰上,耳闻自前方传来的厮杀声,赵匡胤的脸色显得从容而冷静,不动分毫。一双虎目,隐露精光,透着种踌躇满志的情绪。
在淮南大战之后,赵匡胤已有五年多的时间没有统军上战场了,这么些年间,他一直是作为殿前司的高级将领,在东京任事。虽有两次代天巡检边事,可谓深受皇帝信重,但同样的,他的仕途也步入了一个平稳期。
对于赵匡胤而言,自然是不满足的,而想要打破桎梏,唯有战功,唯在战场,就像当年在征淮期间,连番战功,声名鹊起一般。
虽然在当年,赵匡胤就有单独领军,独立作战的经历,但此番,作为一军统帅,主方面之事,还是头一遭。
从受命南下统军开始,赵匡胤就下定了决心,建立功勋,在大汉一统天下的进程中,留下自己的印记。哪怕如今,赵匡胤也才三十岁出头,但对他来说,始终有种“时不我待”之感。
前方厮杀正酣,赵匡胤的注意却似乎不在上边,反而观察着江峡两岸,微微叹道:“越靠近巫峡,这地形越加险峻啊!”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见曦月……”
作为与赵匡胤在淮南拼命的老兄弟,党进此时跟在其侧,听其呢喃,不由好奇道:“都帅在念什么?做文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