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70章

作者:芈黍离

“向北?多少人?”慕容承泰又问。

“天色太暗,看不清晰,但人数绝计不少!”候骑答道。

下意识地与马仁瑀对视了一眼,抬首望天,残月寡淡,星光零落,夜幕漆黑如墨,周遭黑黢黢一片,视线严重受阻。

马仁瑀说道:“看来王顺那贼首的嗅觉还算灵敏,这是察觉到危险,想要逃亡了!月黑风高,视野模糊,贼军倒是选了个好时候。事不宜迟,当当即刻整兵出击,将之剿杀,若是让这干暴贼逃了,必然遗祸无穷!”

此番出击,慕容承泰是主将,几乎不加思索,命人吹号聚兵列阵,准备出击。又看向马仁瑀,略显迟疑,说:“马将军,贼情不明,我们还得再筹谋一下!”

“你是说贼军有诈?”身临战场之上时,马仁瑀似乎有些天生的嗅觉。

“难料!”慕容承泰说道:“夜战风险太大,敌情未明,我们兵分两路,你先率左、前两营八百骑,前去追杀北出的贼军。我率余众,直逼薛禄镇,查看情况,确定其动向!”

“好!”马仁瑀也不多废话,应了声,当即亲自去整顿兵马。

望着薛禄镇方向,慕容承泰用力地揉了揉面庞,换了个杀气腾腾的表情,冷声呢喃:“不让我睡个好觉,就送你们去下黄泉!”

“来人!”略作沉吟,慕容承泰又唤人,吩咐道:“立刻前去兴平,通知赵都将,让他前来剿贼。”

“敌情有变,这可不是反客为主啊……”

薛禄镇北,乡镇土道间,尽是杂声,乱糟糟一片,昏暗的夜色中,两千多“贼军”不顾一切地向北奔逃着。而在后边,已有游弋监视的汉骑,发起了追击,不过都显得很谨慎。

从众心理或有,但也要分情况,跑了几里地后,便有人发现,那些监视、逼迫他们的蜀贼少了,而后边,也没有督战的“主力”了。

于是,北出的贼军,变成了逸散。或蒙头蒙脑,夺路而走,或散入田野、山林,或许停于道间,等待投降,还有聪明的,干脆鼓动人手,将蜀贼给杀了、绑了。

是故,等马仁瑀带人追上来的时候,北边的情形,已然很明朗了。一干恭顺的“贼军”,强行逼得他把抽出的战刀收回。

火把的光线,照耀在马仁瑀身上,一脸的冷硬,高声质问被押上来的一名中年人:“你们这干大胆叛贼,说,什么情况?”

中年人见了马仁瑀,就如见了救星一般,跪着哭天抢地的:“回将军,我们都是汉民啊,都是被那干蜀贼,毁了家园,强行裹挟从寇,万望饶命啊……”

“那些蜀贼呢?”马仁瑀显得有些不耐烦,喝问道。

“小的也不知道啊!只有傍晚时分,接到命令,今夜全部向北突围求生!”中年人答道,但见马仁瑀那有些骇人的表情,又赶忙道:“小的纠集乡人,捉了几名蜀贼,或许他们知道!”

闻言,马仁瑀当即察问,然而注定失望,一干蜀籍头目的回答,都差不多,显然也是被当弃子的。

短时间内,做下判断,马仁瑀当即留下一营,追剿散寇,集中汉民,甄别蜀俘,自己则另率一营,回转薛禄镇,准备汇合慕容承泰。

而慕容承泰那边,已然开始了对乱贼的追杀。南逃的蜀贼,要坚决得多,快速得多,但即便汉骑花了些时间,弄清情况,但四条腿的优势,足以挽回浪费的时间。

在渭河平原间,慕容承泰所率轻骑,对那些乱贼进行了残酷的追杀,昏暗的夜色,起到了一定的保护效果,但并不足以保命。追杀的途中,慕容承泰下令,所有叛贼,一概格杀。

一路追剿,一路血腥,度过了初期的混乱,汉骑作战,在慕容承泰的指挥下,越发从容起来,游刃有余,就像狩猎一般,不断分兵围捕,驱之,催之,疲之,一口一口地吃,一部一部地杀,一直到渭河边上。

拂晓时分,柔和的晨光播洒在渭河两岸,空气清新,夏炎未至,河水滔滔东流,原本该是一个安宁和谐的场面,却被刀兵与厮杀,无情破坏。

慕容承泰与马仁瑀二者,领着一千三百余汉骑,将南逃的乱军,围堵在渭河北岸。经过半夜的追杀,人马皆疲,正在做着歇息与调整。

无处可逃的蜀俘乱军,只剩下两百来人了,前有水阻,后衔追兵,乱军脏污的脸上,除了掩饰不住的疲惫,就是深深的绝望。哭泣与嘶吼,与渭河的水声相争鸣。

天再亮了些,一支树着“赵”字旗帜的军队,缓缓西来,那是关中都指挥赵弘殷亲自领军来了,并没有带多少人,只千余卒,比西南汉骑还少。

慕容承泰与马仁瑀迎了上去,三人见礼,将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遍。

赵弘殷一身厚重的军甲,脸色发白,似乎是累的,神宇之间,透着的似乎是疲惫,又似是其他什么。闻言,望了望被逼在渭阳就戮的乱军,似乎松了口气,说:“多谢二位将军了!叛乱迅速扑灭,还京兆以宁定,二位功不可没啊!”

慕容承泰与马仁瑀当即表示谦虚,连道不敢。

“那逆贼王顺呢?”赵弘殷问道。

“这是贼军大队,一直没跟丢过,当在其中!”慕容承泰说,看着赵弘殷,轻笑道:“我二人奉令起来助剿,都将下令吧,将这些贼子,一并消灭!”

闻言,赵弘殷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老夫哪里还有颜面,更无意争功。京兆最大这股乱军,既已为二位平灭,那就一并交与二位了!”

赵弘殷整个人透着一股迟暮与萧索,对其表现,慕容承泰与马仁瑀有些意外。但听其言,也不客气,很快便下达了最后的进(屠)攻(杀)命令。

倒也没有全部杀尽,前前后后,总归有些生俘的,然而经过拷问,并没有贼首王顺的消息,似乎逃脱了。并且,经过后续的清点盘查,蜀俘的数目也不对。

直到隔日,自渭南盩厔县传来消息,县尉高琼纠集衙役、乡兵,在境内清平镇,将逆贼王顺伏杀,王顺授首,从众两百余乱贼,悉数被俘杀。

至此,持续了半月有余的“王顺起义”,终告平息。然而,乱事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久,但造成的结果,是十分严重的,尤其是京兆西部诸县,百姓的生命、财产、家园,遭受了巨大的破坏,受难丁口达足有数万,对整个关中的影响,也是十分恶劣的。

而对于皇帝刘承祐而言,得到捷报的同时,他需要考虑的,不只是对平乱有功人员的嘉奖与乱后的恢复重建,还有责任的追究。

第105章 善后安排

潼关。

一场暴雨,将整座关城洗刷一新,除了消减炎夏的酷热,就仿佛经过一场淋漓的发泄与释放,萦绕在城关中紧张气氛也淡去不少。

阴云散去,明光复现,天际挂着一道淡淡的虹桥。关衙内,皇帝刘承祐静坐于内,表情显得略微有些复杂,感慨之中带着少许伤感。

手里拿着的,是一封奏章,字里列间,夹杂着淡淡的血迹,虽已干涸,却更添其份量,这是扈载所进遗表。

扈载,这个文才逼人的才士,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夏季,卒逝于潼关行营。临死前,强撑病体,颤笔轻书,挥就一篇散文,将他最后的才情与衷心,寄托于此表。

字句之间,乃是肉眼可见扈载的文才,辞藻仍旧华丽,但临死之际,多了几分真挚的感情。然体会一下其遗表,可以发现,其记叙的,乃是扈载对自己短暂一生的评价与审视,再加病重以来的心路历程,当然,还有大半的篇幅,是对刘承祐知遇之恩的感怀与对大汉天下祝愿与期待。嗯,突出一个“舔”字,并且舔得感情充沛,极富文采。

慢慢地合上奏表,稍微想了想,提笔蘸墨,在封面上写上三个字:寄情赋。而后交给张德钧,吩咐道:“扈载英年早逝,可惜了,朕心实怜之。这篇文表,传阅于朝,扬其才情忠心。将其尸身装殓,送归乡里,赐其家人,钱两百贯,米粟各五十石,丝绸二十匹。另,让陶谷给扈载写篇墓志铭!”

“是!”张德钧应道:“陛下对扈郎官如此厚待,纵其辞世,也当是欣慰而去,死而无憾了!”

不论原来的历史上,扈载是怎样的结局,但在刘承祐的时代,他也足以名留史册了。后事的优渥,被刘承祐点为传世之作的《寄情赋》,再加上北巡期间,经扈载之手所拟之百余篇诏制文章,这些都足以助他传名……

对于久病难治的扈载而言,近半载,胜过往昔三十余年,也确实可以用死而无憾来形容了。

未己,郭侗入内拜见,脚步透着轻快,神色之中,带着喜意,手捧着奏章,道:“陛下,关中乱事已平,贼首王顺已死,这是详细奏报,请陛下御览!”

闻言,刘承祐脸上并没见喜,而是显得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先不看了,你给我说说吧!”

“是!”郭侗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禀道:“二十日,都指挥使赵弘殷率军平定栎阳、渭南乱事之后,即率军西向急进,驻兴平。在这个过程中,慕容承泰、马仁瑀两名将军已率两千西南铁骑,将王顺叛军四千余人逼在京兆西部的薛禄镇内。

二十二日夜,叛军自陷绝境,感局势不妙,趁夜逸散。以受迫的汉民为饵,北出吸引我军注意,而集中蜀俘向南突围,被慕容、马二将所察,围歼于渭河北岸。

贼首王顺狡猾,难逃的同时,又以贼军大部为饵,而自率小部分亲党徒附,趁乱逸散,走别道,偷渡渭河,潜入盩厔县内。

然而,纵贼狡猾多端,也未料官府在渭北乱事传开后,早有准备。贼军自以为隐蔽,实在行踪早已暴露,县尉高琼不惊动之,而预其路线,于终南山口,太平镇伏击之,自王顺以下乱贼,尽数被俘杀!”

“这个王顺,倒也有几分机心!”刘承祐评价了一句,表情似哂笑。

“乱事前后,共杀贼四千余人,俘虏两千六百余众……”郭侗继续道。

“这其中,有多少是原蜀军俘虏?”刘承祐问。

“约以半数!”郭侗答。

“受祸诸县损失如何?死了多少人?损了多少财产?毁了多少田亩庄稼?”刘承祐又问。

“回陛下,这些尚不知晓,犹需统计!”郭侗实话实说。

“制令长安,告诉李少游,朕要尽快得知确切的结果!”刘承祐吩咐着,又问:“眼下,关中情形如何?”

“祸患最大的王顺贼军被平灭之后,乱事基本宣告平息,余者纵有动荡,也不足虑。目前,赵都将仍带人,清剿逸散之贼军,以免遗祸。道司也在安排,百姓还家,官府组织安抚,修复疮痍,收割夏粮,想来,用不了多久,局面会彻底安定下来的!”郭侗说道。

见刘承祐点了点头,郭侗又禀道:“陛下,都司请奏,俘虏的贼军,如何处置?”

“所有参与的作乱的蜀俘,一概格杀。至于那些受迫的汉民,需要仔细甄别纠举,趁乱作恶,因缘为奸者,亦处以死刑,朕不相信,彼等全数无辜。让关中按察司,仔细盘问!”刘承祐冷冷道。

“是!”郭侗应了声,小心地道:“陛下,昨日,按察使沈遘,在任上病逝了!”

刘承祐眉毛一挑,表情微微一沉,即道:“发文东京,让那孙方西来,接任关中按察,当初他清查淮南案时,做得不错!”

郭侗记下,继续禀道:“另外,都指挥使赵弘殷及前布政使扈彦珂相继请奏,关中生乱,担军政之责,请朝廷治罪!”

“这二人,倒也算积极主动!”刘承祐嘴里嘀咕了句,沉凝几许,说:“此乱之因由罪责,朝廷自有公论!发回东京,让宰相们讨论讨论,想来东京的大臣们,也关心着关中的情况吧。”

乱事之前关中道司的三名大吏,扈彦珂已被李少游火线取代,沈遘病故,赵弘殷平乱而待罪,这变动,已然够大的。谁担其责,似乎已经有定论,甚至有结果了……

而乱事的发源地,云阳官府基本被杀戮一空,死者已矣,追也没法追。至于其他固守城池,保护百姓的州县,还得酬其功。

认真地思量了一阵,刘承祐抬眼看着郭侗,道:“你记一下。将关中的乱情结果,通报东京,着朝廷有司,商讨后续。

其一,此次戡乱制暴之有功人员犒赏。

其二,关中诸县官吏之调动填补。

其三,罹难州县百姓税收之蠲免筹议。

其四,诸州剩余蜀军俘虏的安置。”

“遵命!”郭侗应道。

起身,漫步出堂,望着被刷洗过的天空,蔚蓝澄净,刘承祐心里有种释然的感觉。稍微考虑了一会儿,开口吩咐道:“传旨,銮驾明日起行西向,朕要去长安一趟。”

“是!”

“提前告谕沿途州县,不需迎候,关中大乱初已,一切以安民治安为主!”刘承祐又补充道:“再往西南军前发令,让向训携西南诸将及军使,到长安,与朕会面!”

原本,刘承祐是没有去长安的打算的,出巡三月,他早已是归心似箭。若无关中之乱,他只怕已然临近东京。

然而,关中之乱在侧,州县破坏,百姓罹难,他这个皇帝近在潼关,不去走一圈,看一看,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当然,銮驾亲至,天子驾临,抚慰士民,也有益于人心的凝聚,与秩序的恢复。同时,自开国以来,他这个皇帝就没到过关中,见过长安,这也是第一次。

另一方面,对于西南诸军,以及伐蜀的军事准备,他也需亲自过问一番。不得不说,此番关中的俘乱,给刘承祐的触动很大,他开始联想,怀威、怀德两“蜀军”造反是什么结果,开始审思对西南大军的布置隐患是否太大了,放权是否过重,离京经略西南多年,向训忠诚是否依旧……

第106章 东京朝堂的反应

东京,皇城,广政殿,政事堂。

在天子出巡的这几个月里,这便是整个大汉的权力中枢,国事之处置,政令之所出,皆发于此。经过试验,似乎已经证明,即便皇帝不在,朝廷诸衙司也能平稳运转。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天子刘承祐对朝廷的影响,已深入到一定地步,人虽离京,但威严犹在,崇政殿就仿佛加持了他的意志一般,镇压天下。同样,也没人敢去想象,如果没有了皇帝,国政朝局会怎样发展,天下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不过,对于政事堂的宰相们,尤其是首相李涛而言,这段时间,却明显感觉舒畅了许多,真正体会到一番宰治天下、调理阴阳,头上没有皇帝时时盯着,大权在握的感觉,总是令人沉醉。

但是,随着关中乱事的传来,让李相公的心情很是糟糕了,原本,在皇帝回京之前,天下太平,国无大事,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份合格的答卷。

谁能想到,区区一干俘虏苦役,竟能掀起那样一场动乱,尤其还在皇帝巡视就近的情况下,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简直是打脸,打天子的脸,打朝廷与他们这干公卿大臣的脸。

果然,后来皇帝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直接就近督察平乱情况,一应消息,悉送君前,而他们这些执掌朝政的经国大臣,在关中有乱的情况下,直接沦为陪衬,这对快意了两个多月的宰相李涛而言,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事实同样证明,皇权对相权的压力,实则已经达到一定程度,天子似乎随时可以收拢权力。而面对刘承祐的自专行为,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此次甚至也找不过反对的借口,终究不能对皇帝就近督察平乱,有所异议,至多进表,关心一下皇帝的安危……

政殿之内,宰相李涛、范质、薛居正以及奉命巡视黄河下游州县归来的魏仁溥齐在。枢密使柴荣,似乎有意地被摒除在外了。能够由这几名实权宰相齐聚探讨的事情,当然不是小事。

不知是天气过于炎热,还是人的心情本就烦躁,李涛带着少许怒气,朝外吩咐着:“来人,再取些冰块、冰帕来!”

吩咐完,李涛继续主持着会议,指了指书案上的公文,说道:“幸赖陛下亲自督导,诸臣尽力,蜀乱初平,关中方复宁定。

陛下来诏,意思已然很明确了,诸位也当知晓了。此番平乱有功之边军及都司将士,就由魏相负责审定了,受难州县的税收减免免,由三司派人核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