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71章

作者:芈黍离

李涛对魏仁溥与薛居正二相,以一种吩咐的语气说道。对此,薛居正略有不愉,淡淡地应了声,魏仁溥则一副恬然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应该的!”

“其余有功人员,自有吏部评断!”李涛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问:“那,我等便议一议,剩余的蜀籍俘虏,当如何处置?”

此言落,一时没人接话,都考虑了一会儿。范质沉声说道:“此次关中蜀乱,参与其中的蜀军俘虏,不足两成,剩下的俘虏,仍旧为数不少,如何安置,需要慎重!”

“文素此言甚是!”李涛点头表示认可,趁机问:“依你之见,如何处置为妥?”

范质说:“此次变乱,终因地方官府对蜀俘奴役过甚引起,而朝廷少加监察,这两年,屡有因滥用而致死的情况发生,终于酿成如此后果。

我以为,首先,针对彼等的政策,当有所更改,蜀人亦是汉人,待陛下削平川蜀,亦是大汉的子民,不可再当作俘虏与奴隶来役使。

再者,西南边军中,亦有怀威、怀德两军蜀人,此事,难免对其军心造成影响,朝廷也不能不考虑!”

讲了一通,范质有些强势地说:“依我之见,当废除所有俘虏奴籍,重新编户,划付田亩,供其劳作,以安其心!”

“范相考虑有理,该当如此!”薛居正当即表示认可。

瞟了薛居正一眼,李涛说:“那是否,以其目前处州府解禁赐籍?”

“如此只怕不妥!”范质摇摇头:“蜀俘们,身处其地,多饱受苦役,给他们换个环境,再辅以政策,效果或当好些!”

“将这些蜀俘迁移实边如何?”魏仁溥这个时候开口了,道出他的想法:“陛下早有实边之心,灵盐、定边、陇西之地,都可作迁徙之地,如此,既可充实边境,平衡胡汉,加强朝廷控制,亦可一消蜀俘隐患!”

魏仁溥此言落,几人都是两眼一亮,李涛瞧向范质与薛居正:“二位以为如何?”

“可!”范质果断点头。

薛居正也一样。

“既如此,我等便一道署名,报与陛下!政事堂这边,也当尽快拟出一份迁章程!”李涛拍板。

“另外!”范质又补充道:“淮南两道境内的南唐俘虏,可作类似处置!”

在淮南,也有一些原唐军俘虏,只是数量比起蜀卒来言,少了太多,只有两三千人。对于淮南那边,朝廷实行的是直接消化政策。

众相取得共识,也基本定下了此事,皇帝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纵使有些出入,但蜀俘的“解放”也是可以预见的。

可以说,王顺等人的作乱,不是没有积极意义的,至少为那众多受苦受难的蜀卒们,挣得了一份“自由”,让他们脱离苦海,当然,代价是他们的性命,并且从一开始,也只是想活命罢了……

而对于剩下的蜀俘们而言,则是直接享受“王顺起义”的福利了,或许对他们而言,能够被放回蜀国,才是最好的结局,但已然落到这等境地,岂能有更多的奢求。

再者,不管如何,也比给官府做牛做马,为奴为隶要好,在边州,还能有个新的开始。甚至于,会对朝廷的“仁慈”感恩戴德。然后,到了边州,一手拿刀,一手持犁,为大汉边疆的稳定做贡献……

当然,能否达到那种效果,却要看后续的发展了。

议事既定,诸臣散去,各署其事,不过,李涛特意将范质留下密谈。虽然这两年来,二者之间关系淡化,乃至争锋相对,但表面上的体面与风度还是保持得很好的,两人相对,都是谦和君子之态。

李涛亲自给范质舀了一碗冰饮,乃是夏季开封比较流行的卤梅水,轻笑道:“将入三伏了,天气越发酷热,喝点凉汤,解解炎燥!”

“多谢李相!”范质面色如常,双手持杯啜了几口,面庞之间也不由露出几分畅快,放下汤碗,说道:“不知李相,有何事商谈?”

闻问,李涛态度依旧温和,说道:“关中平乱,俘虏了不少贼众,陛下有意,将所有为乱的蜀俘斩杀,以肃国法,这点,我们都没有意见。

蜀籍之乱贼,方便甄别,难的是那些从乱的关中百姓,陛下不愿轻放,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其中,难保有奸邪之徒。但是,谁被迫,谁主动,想要从中甄别善恶,却也不易。

陛下以那孙方前方,负责此事,其人为吏尚可,但处事速来操切严苛,急功近利,恐他矫枉过正,反害得良民!”

听李涛啰嗦了这么一大堆,范质似乎有些领会其意了,瞥了他一眼,悠悠然地问道:“李相是想反对陛下对孙方之任,上表换人?”

闻此言,李涛脸色变了变,赶忙摆手,说:“陛下所定,既无差错,臣岂敢轻言更易!老夫的意思,文素掌管刑部,负责天下刑名之事,关中亦然,此番,甄察乱贼,刑部当有所作为才是,为国为民,也顺便做些查漏补缺的事,以免事怠!”

听其言,范质想了想,心中生出些哂笑之感,李涛这是想推他出去,插足皇帝的决议?

第107章 飘飘然的李相

“凡是刑部职司之内的事,纵使李相不加提点,范某也履职达务!”略加思索,范质淡淡然地说道。

注意到了范质的表情,面容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但听其言,心头为之一堵。眼珠子转悠了下,李涛笑容益显亲和,轻言恭维道:“文素向以刚正廉介,勇于任事闻名,我自然是相信的!”

说着,笑容一敛,李涛神情转换得很快,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凝重。直视着范质,李涛踟蹰了下,说道:“我近来常思,此番关中之乱,虽系多方因由,既有地方施政役用不当,也有朝廷监督不利的缘故,而我等位居宰辅,协理天下,未察其弊,致生此乱,让关中百姓多罹其祸,官民财产损失惨重,实在难逃其责。

近来,时怀忧恐,内疚难填。幸乃天佑大汉,将吏得力,方使此乱,迅速平定。然即便如此,陛下还京,也无言面对。我有意修表至行营,向陛下请罪,不知文素,可愿联名?”

听其言,范质打量了李涛两眼,应道:“李相一片公心,毫不避责,范某佩服,自当修表一封,以奏陛下!”

反正就那个意思,各理其事,各请其罪。

脸上终是流露出少许不愉,沉默了下,李涛又露出笑容,转变话题,说:“关中经此变乱,变动颇多啊!布政使换了寿国公,扈公凄然离任,按察使沈遘更因乱事病亡于任上。陛下的意思,除了赏功,还有罚过纠责,对于此事,文素如何看待?”

李涛此时轻言细语间流露出的意思,让范质心头一顿,看着他那老谋深算的样子,对其想法,有所猜度了。

他们身为宰辅,都主动为关中之乱自请其责,而况于直接负责道州军政的大吏们。此次关中蜀乱的影响,实在恶劣,甚至影响到伐蜀大略,绝不当轻拿轻放,必须有人担其责。

扈彦珂,资望厚重,年事又高,也退了位置。沈遘,都已经亡于任上,死者已矣,也不好再追责。当然,沈遘的死与关中的变乱只怕没有必然的联系,李涛也有为之脱责的意思,毕竟,沈遘属于他李相的人。

转运使阎晋卿,主要负责一道财政,并供给西南及西北边军后勤,下边也控制着一部分蜀俘,但管理得很到位,并且在乱事发生后,也控制到位,未致裹乱。是故,怎么都轮不到阎晋卿身上。

那么,道司大员,只剩下一个赵弘殷了……

“此番乱事之发,赵弘殷积极调动兵马,维持治安,保卫长安,消灭乱军,可称尽力,是有功劳的啊!”想了想,范质说。

李涛显得很平静,说:“功是功,过是过。保证关中治安,本为都司之职责,此次动乱,数日之间,竟祸及十县,更不乏城破,将吏伤亡殆尽,实难逃脱失职之嫌。再者,消灭王顺贼军的,乃是西南边军与盩厔乡勇……”

“看来,李相公心中是已有定议了啊!”范质这么说道。

“此番,受乱最重者,乃京兆府,京兆府下,也当并担其责。”李涛又道。

听此言,范质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比起李涛诿责于赵弘殷反应要大得多。如今担任着京兆府尹的,乃是李崧,而李崧乃是雍王刘承勋的太傅,其任也是辅助雍王镇守长安。

目光微凝,认真地打量着李涛,但见其一脸自信无畏,深吸了一口气,范质恢复了平静,以一种告诫的语气,提醒道:“李相,在下以为,关中之事,陛下那边,当有定议。有些事,还是等待诏旨,勿要自专!”

言罢,起身一礼,说:“在下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先告辞了!”

说完,稳步而去。望着范质的背影,李涛眉头不由皱起,神宇之间,也流露出少许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不悦。与范质相谈,心情很是不爽。

范质这边,离开政事堂,未有停留,径去刑部察事。一路思及李涛的反应,心中不由哂叹:“李相啊李相,在当今天子治下,擅权自专,早晚自取其祸,好自为之吧!”

多年以来,范质虽屡有犯颜触怒皇帝的言辞与举措,但他始终秉持着一点,依制据理而争。很多事情,从不越线,但当了几年宰相,尤其是主掌相权的这两年多,李涛却是有些失衡了……

“相公!”政事堂,吏部侍郎申文炳入内寻到李涛。

“国华啊!何事?”面对申文炳,李涛满脸的和蔼之色。

申文炳道:“吏部收到淮东的奏章,关于楚、泗二州知州继任人选,王使君有所修表举荐,请吏部核准录用!”

泗州知州王著,调任许州,继张彦卿的楚州知州,也有所调迁,一下子空出两个淮东要职,盯着的人,可不少。

“哦?”李涛脸色微变,接过一览,很快便用力地按在案上,冷声道:“这高弼、张和是何人?”

“二者,皆是南唐的降臣,据王使君的意思,二者政务练达,熟悉淮东民情,降汉以来,忠于王事,可主二州!”申文炳答道。

“岂有此理!”听其言,李涛勃然而怒,斥道:“这个王朴,他想干什么?淮东是朝廷的,还是他王朴的?淮东上下,充斥着他王朴的人,还不满足,又要插手楚、泗之任,其机心如何?”

王朴执掌淮东这些年,确实提拔的不少官吏,尤其是淮南旧吏,并且,他发掘有才的,便向朝廷举荐,任用官职,在刘承祐的宠幸与照顾下,也多允之。

但近两年来,李涛却有些看不惯王朴在淮东的“任人唯亲”、“跋扈敛权”了,对其所请,多有否决。

但王朴是何人,素来强硬,自认一心为公,从无徇私,是以具表固争。去岁,还与李涛隔着千里,在淮东人事任命之上,奏章相争,闹到刘承祐面前。结果嘛,活了个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但李涛对于王朴,却是越发厌恶了。此番,王朴又在楚、泗的任命上,插手举荐,他心情哪里能够好得起来。

见李涛大怒,申文炳陪着些小心,请示道:“那依相公之见,当如何回复?”

“不允!”李涛直接道。

申文炳面露迟疑:“如此,只怕王使君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啊!”

“哼!”轻哼了声,李涛说道:“以本相的名义,答复王朴,告诉他,官员之委派调迁,自有朝廷考虑,就不劳他费心了,否则有越权之嫌,让他好生管理好淮东的政务吧!天下能吏,何其多也,不是只有他王使君一双慧眼,挖掘贤才!”

“陛下前诏,内外大臣,皆可为国举贤。王使君又多受陛下信任,其若不甘休,再闹到陛下那里,只怕对相公也不利啊!”申文炳提醒道。

“陛下那里,自有我去应对!”李涛语气中,含着些许酸气:“我看呐,就是陛下对这王朴太过宠幸了,以致他恃宠生骄,得寸进尺。淮东照此情形下去,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对李涛此言,申文炳不作评价,而再度请示:“那,下官就按相公之意回复?”

“就这么办!”李涛说道。

事实上,李涛的反应,倒也不是纯为一己之私,其所虑,也是有道理的。王朴治淮东的这些年,使得诸州府迅速自战乱中恢复过来,民生安定,人心依附,财税丰足,大治之象。

但同样的,王朴在地方权威日盛,提拔了大批人才,纵使可以用为举贤来解释,并担举主连坐之责,但朝中大臣,仍旧多有非议。并且,王朴性格强势,使得朝廷这边,也难以强压,多有冲突。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皇帝的过分宠信。

对于这些情况,作为首宰的李涛,既是嫉恨,又是不甘。此番,却是不打算再对其有所退让,不管如何,淮东乃朝廷所治,朝廷的权威不容亵渎蔑视,即便你王朴再受天子信任,到了御前,他也有话说。

另一方面,过了这么多年,王朴如此“猖狂”,天子宠信,是否如旧?

第108章 枢密院内

“国华,你到吏部任职,也有半年多了吧!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与不顺之处,诸司郎吏可还堪用?”平复心胸之中积压的些许燥气,李涛瞧向申文炳,露出温暖的笑容,对下属的工作表示关切。

闻问,申文炳谦和一笑,不急不躁地拱手应道:“多谢相公关怀!有赖相公威严,一切安好,诸司运转正常,僚属尽力,有相公打下的基础,下官只需照章办事,倒也不曾麻烦。”

对其态度,李涛显然很满意,看着他,说:“国华也出身名门,进士擢第,累任多方,堪为治政良吏,本就该担负重责,为朝廷效力,方可发挥你的才干。

原本,我是举荐你出任开封府的,但是陛下属意李谷。不过,吏部乃天官要职,当朝廷诸部衙之首,权责同样重大,不可轻慢,有你辅助,也减少了我不少负担……”

愣了下,申文炳一脸的谦和,道:“还要多谢相公的提拔!”

“这样,关于楚、泗的任命,你回衙也筛选些合适的人选,毕竟是下淮要州,非才干之吏不足以居之,需要多方考虑。我们否了王朴的举荐,对天子那边,也需有些准备,以免察问起来,道我阻荐才进贤之道!”李涛吩咐道。

“是!”申文炳应了声,稍微迟疑了下,说:“启禀相公,崇政殿那边,近来频繁过问荆湖官吏委任?”

“那二赵,也敢伸手吏部之事了?”李涛有些轻蔑。

申文炳道:“此前选派职吏,遣往荆湖,赵普就曾奉陛下之命,察审南任官吏。”

听其言,李涛眉目微凝,想了想,看着申文炳,有些警惕地问道:“荆湖的吏职调动,是否有什么问题?”

申文炳看起来就是的性慢的人,缓缓应道:“自朝廷及内外选派,一切合乎朝制。然,对荆湖故吏的考核留任……下官也只是耳闻,当初南去考核的官员,有收受贿赂,更改考评者!”

“当真有此事?”李涛身体为之一震。

申文炳应道:“暂无实证,只是有所传闻罢了!”

虽然申文炳这般说,但李涛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去岁,朝廷发兵平定荆湖后,除了自中央及地方抽调官吏之外,还留用了大量的当地旧吏,只是遣专使南下考核、评断。当时安排此事的,就是李涛。

此时,听申文炳这么说,李涛有种被冒犯、被欺骗了的感觉。沉吟几许,李涛对申文炳吩咐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否则,崇政殿二赵,又何必如此留意此事?这样,你暗中使人,调查此事,尤其是当初南下负责考核的吏官职吏,搞清楚问题!”

“是!”申文炳仍旧淡定地拱手应道:“下官告退!”

“去吧!”

待申文炳去后,李涛忍不住用力地捏了捏鼻梁,独处之时,一抹难以掩饰的疲倦,涌上面庞。自关中乱事之后,他已然没有那么意气风发了,只是在旁人面前,依旧展现着首宰的权威。如今看来,确有诸事不顺的感觉,待在如此高位之上,既享受着权力带来的荣耀与名望,同样的,上下加诸的压力,也是一点也不小的。

当然,李涛若是能像冯道那般,或许会轻松些。但是,他终究不是冯道,再者,对于皇帝刘承祐而言,已不需要另外一个冯道,除非想做苏禹珪,不过那有远离权力中心了……

千头万绪,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呢喃:我李某,可不是这么好谋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