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诸位,雍王殿下奉诏前来劳师,我们也当做好迎奉准备,传令各寨,警惕戒备,整理军容,展我汉军威风!”向训手一挥,下令道。
“是!”
汉军的二十余座营寨,最东北三座,由内殿直军负责驻守。岭上营内,栅栏前,秋阳悬于高空,释放着光芒。光照之下,石守信与韩重赟二将,军袍扎在腰间,撸起袖管,拿着毛刷,正亲自给坐骑洗刷。
大抵是战马被伺候地舒服了,不时抖几下蹄子,发出几声畅快的嘶鸣。拎着一桶水,往马身上浇,一边捋着马鬃,韩重赟一边冲石守信道:“从夏入秋,如今都快入冬了,数万大军坐守于此,不进分毫。既不攻关,也设法破局,这就这般干耗着,实在有些浪费着国家钱粮啊!”
“兵者,事涉国家,忧关生死,自然要慎重!要沉得住气,耐得住性!”石守信目光全在爱马身上,嘴里应道。
“不是所有人,都有石兄这般的耐性啊!”韩重赟说道:“蜀军虽兵众关险,但也没有那么难对付吧!若区区威武城都能拦住我军,畏阻不前,梁泉过后,千山万阻,重重关卡,我们要何时才能打到成都?”
“都帅,自有其考虑,我等为麾下,只需遵令,把兵带好即可!”石守信说。
见其始终这副淡定的表现,韩重赟不由说:“石兄,何不向都帅请命攻关,全力进攻,以我内殿直的战力,未必不能克之。只要破他一道是寨防,则必能引起其全线动摇!”
“诸军将领,就属我们资历最浅,这攻关的任务,怎么可能落在我们头上。高、王两位将军,可都盯着了,虽同属禁军,我们岂能争得过他们?”石守信笑道,说出一个现实问题。
“唉!想征淮之时,虽然历时半载,但攻城拔寨,破敌克土,始终斩获不断,直到横扫淮南,南唐求和,那是何等畅快!”韩重赟开始回想起来,说:“哪像打凤州,三月而无功,唯一一场胜仗,还与我们无关……”
“王公在秦州,倒是有所建树,看样子,成纪将破,若是当初我军被分到北路就好了,总比在这山岭间枯守来得痛快!”韩重赟感慨道。
听其言,石守信语气稍厉,叮嘱一句:“韩兄,在军中,还当少些抱怨,此有伤军心,有惑军之嫌!”
见状,韩重赟立刻换了副脸,道:“我岂是不知轻重之人,仅对石兄言之,以解烦闷罢了。用不了多久,就要入冬,待天气转寒,想要破关,可就真的希望渺茫了!”
闻言,石守信端正的面孔上,露出那抹沉着自信的笑容,对韩重赟道:“放心吧,入冬前,都帅必定有动作!”
“莫非你猜到向都帅的心思了?”韩重赟顿时好奇。
“你没有发现,这段时间,都帅往大营,调运了大量火油弹吗?还有那几十架加强的霹雳车,这可是我军破城克关的利器!”石守信说。
韩重赟眉头一凝,道:“为何不早用?”
“一者,淮南一战,天下瞩目,蜀军岂会无备?前番,王仁赡破黄牛寨,效果便不显著;二者,夏秋之际多雨,水汽旺盛,哪像如今,秋高气爽,草木干枯……”
韩重赟并非庸人,听其言,有些明白过来了:“火攻?”
“蜀军城寨连营,落于草木茂盛之处,不正等着我军去放火吗?倒是,油助火势,火借风势,足以将蜀军消灭!”石守信道。
“此言,只你我二人猜测,不足以对外人道哉!”石守信叮嘱一句。
“明白!”
将洗好的战马,牵至一旁干爽的空地上,套上马缰,装上鞍辔。正逢中军大寨来人传令,全军戒严,问何故,答雍王奉诏劳军。
慕容承泰那边,则顺利地接到了刘承勋,二者也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看着包裹在铠甲内,黑壮的慕容承泰,一举一动都透着行伍之风,刘承勋不由诧异:“承泰,在军中历练两年,变化很大!我当刮目相看呐!”
从慕容承泰身上,确实难看到过往那种轻浮之态了,不过面对刘承勋,还是露出了点熟悉的笑容:“向都帅治军严明,在他麾下任职,我却不敢不收起浮躁。要知道,初来之时,我可差点因触犯军法,被凤翔牙兵给砍了脑袋……”
听慕容承泰神态这般自然而述,刘承勋不由说道:“皇叔要是知道你如今的表现,定然欣慰不已啊!”
说着,刘承勋问:“听说战事进展不顺,威武城就那般难以突破?”
迎着刘承勋疑问的目光,慕容承泰昂首,颇为自信道:“区区蜀关,哪里破之不难,只是向都帅体恤士卒,想要寻个减少伤亡的法子破敌!”
刘承勋颔首,说:“蜀道难行,关隘多险,一路走来,我已亲身体验之,也能够理解向都帅了!”
“怎么,朝中果有流言生?”慕容承泰浓眉一拧,语气有些不逊地说:“那些安居朝廷的文臣,又向陛下进言了?”
“我在长安,岂知东京之事?”刘承勋摆摆手,似乎不愿就此话题深谈,换言说:“此番奉诏前来,只是替兄长,前来慰问一番将士!”
看着后方绵延驿道上满荷载的车队,慕容承泰一乐:“都带了什么劳军之物啊?”
“美食珍馐供给不了,就是些酒肉,还有御寒的被服!我这一趟,可带了三百车的辎需!”刘承勋说。
“当兵打仗,对吃食不讲究,能有酒肉享用,足矣,军心必然大悦!”慕容承泰豪爽道:“加快速度吧,向都帅他们,已经做好迎接准备!”
一路穿过山道,越过一座座整齐森严的汉营,军风之整,仪容之齐,令刘承勋颇为感慨:“屯兵已久,将士英姿不减,不愧大汉雄师,天下强兵!”
直至中军大寨,在向训的率领下,诸军将领,已齐至排好队伍恭迎。排场重大,不只是因为刘承勋雍王的身份,还因为他代表着汉天子,毕竟奉诏劳军。
“末将西南都部署向训,参见雍王殿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以迎,还请恕罪!”向训当头,行了个军礼。
身后一干将领,齐齐整整地随之见礼。
“向帅免礼,诸位将军免礼!”刘承勋气度自然,面上云淡风轻,挥手示意了下。
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朗声说来:“诸位将士,为国征战,耗时累月,辛苦了。陛下感念之,只因远在东京,一时难以亲来。是故,此番特命孤,前来犒劳众将士,以恤下情!”
“末将等,拜谢陛下天恩!”向训等人,当然知道该谢谁,朝着东方,躬身一拜。
“殿下远来辛苦,还请先入帅帐歇息!”向训请道。
“多谢!”
又是一番必要的寒暄,汉营之中,却热闹起来,刘承勋所携带的酒肉,迅速地分派诸营,以犒三军。就如慕容承泰所说的那般,酒肉赏赐之下,军心大悦,对天子恩典的认识,也更深刻了些。
当夜,向训于帅帐设宴,携众将为雍王刘承勋接风洗尘。是夜,汉营之中,灯火通明,喧嚣持续良久,方止。
汉营动静,自然惊动了威武城寨中的蜀军,惊异于汉军的张扬,蜀军将校中,有提议趁其骄狂,出兵劫营。
主帅李廷珪稍有意动,但强行忍住了,反而下令,加强守备。结果,这一夜相安无事。
当然,汉军那边,又岂会无备,犒军是轮番进行的,向训专门准备着一支军队,以备蜀军。
第256章 进击的蜀军
“传令诸军各营将领,严加约束麾下,铭记陛下一场恩犒,还当尽心为国征战!”一大早,巡视完汉军诸寨,见压抑的风气稍缓,然不少士卒松懈过头了,向训沉着脸下令道。
日上竿头,汉营中的操练声如常响起,不受任何影响地演练着作战军阵。而随着传令兵出动,很快,各军将领齐聚中军,主帅向训聚将议军。
刘承勋列坐旁听,他也是赶上了,沉稳有度,端坐在位,聪慧的眼神中略带着好奇。向训秉持干练之风,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军屯兵于此数月,久战无功,我知诸军将士,多生疲倦怠意。而今,已至秋高,战机已现,我议动兵破关!”
此言一落,即便早有预见的将领,也都精神一振,腰杆都更加挺拔了。
“关于此次作战策略,兼采众议,欲采取火攻!如今的威武城,就是一座堆满干柴枯木的火炉,营前已屯集了火油弹两千四百颗,届时,正可一把火烧掉蜀军!”向训冷冷地说道。
听向训之言,站在后边的韩重赟下意识地瞥了眼石守信,当真是料事于先。
向训仍旧满脸严肃,一丝不苟地说来:“诸位回营后,当整军砺兵备战,多于营中储水,将周边剩下的林木,尽数砍掉!这一把火,只怕周遭山林尽毁,我们也得小心!”
向训筹谋此事,显然已久了,为免突兀,当初在伐木立寨的时候,就下令滥伐树木,以致汉营周边,林荫稀疏,光秃秃有一片“隔离带”。
“此战,由龙栖军,先以霹雳车攻关放火!”向训看向王全斌。
“遵令!”高怀德果断地应下,态度积极,神色振奋。
“兴捷军循后发起进攻!”向训又瞧王全斌。
虽有些失望,王全斌还是抱拳应命。
“其余诸军,各自准备,随时听从调配!”
刚说完大体安排,忽闻斥候急报,蜀军军情有所变化。急召军校入内,听取其汇报:“启禀都帅,蜀军异动,唐仓镇五千蜀军北出,观其动向,目的恐为黄花谷,斜谷亦有蜀军,进屯白涧。”
闻报,向训顿时起身,走到悬挂于帐中的地图前,比对着地名研究着。考虑了一会儿,不由笑了出来:“白涧、黄花谷皆在我军侧后!看来蜀军果真耐不住了,这是欲断我后路啊!”
“前番,武德司、军情司相继来报,言受蜀廷之令,蜀军将有出击动作,这便是他们的选择啊!”向训感慨着。
“都帅,白涧、黄花谷皆在我军后方,事涉我军粮道,尤其是黄花谷,更易扼断后路,不容有失,那里守军不多,若让蜀军得逞,我军形势难免大沮!”高怀德严肃说道。
虽然洞察蜀军动向,但向训也未敢大意,稍加考虑,严肃说:“必须快速应对,尤其是唐仓之敌!”
“都帅,末将请命出击,唐仓蜀军发往黄花谷,必绕狭道远路,末将愿率部下前往支援,迎战蜀军!”韩重赟忍不住出列,抱拳请命。他是看出来了,在大营这边,只怕难以轮到他们,如今有了机会,自然积极请命。
王仁赡此时也站了出来,强势请道:“末将愿往!”
见状,韩重赟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略感不愉。向训挥手止住跃跃欲试的其他人,目光在二者身上转悠了几下,踱起了步子,似在考虑派谁去。
这个时候,一直低调谦和的石守信终于站了出来,朝向训道:“都帅,不若再分兵,进占唐仓,拔除这颗埋在我军侧方的钉子。如此,顺便也可截断出击蜀军归路,如覆灭支蜀军,白涧之敌自溃,都帅再总攻于威武城,则对面蜀军,必然全线崩溃!”
“石将军眼光见解犀利啊!”向训不禁颔首,丝毫不掩饰欣赏,眼珠子一转,即道:“唐仓及白涧之敌,就交由内殿直军去对付吧!”
“谢都帅,末将必定不负军令!”石守信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喜色。
“兵贵神速,下去准备吧!”向训朝石守信吩咐了一句。
转过身,又研究了一会儿军事地图,蜀军这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让他一下子看到了太多机会。甚至于,放火烧山的打算都有所动摇。
不过盯着刘地图上标记的威武城,向训还是迅速地坚定了决心,朝帐中众将道:“今日做好准备,明日即发兵攻关,一举击破蜀军!”
“遵令!”
石、韩二将这边,迅速离帐还营,调动麾下,执行任务。在帅帐中,话说得轻松,但真正执行起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回营路上,二者已将任务分清楚了,当然,基本是石守信安排。韩重赟想带兵去黄花谷,被石守信拒绝。
涉及到军事安排,严厉起来的石守信,没有给一点面子,直接道:“我只带一半人马,两营弓弩兵,三营步卒,多备箭矢,无杂物压身,轻装简行,直奔黄花谷,与蜀军抢时间,预先设伏!
你率剩下的将士,直袭唐仓镇,因势而动。若兵力不足,防备稀松,则攻之。若守备严密,则退往半道设伏以阻杀蜀军!”
“是!”面对军令,韩重赟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干脆地奉命。
黄花谷,因当后勤要道,汉军特地留了一营之数的军队、民夫驻守,以备蜀军袭击。论防御,并不算强,蜀军选择以此作为目标,显然是经过刺探查证的,对黄花谷的情况也了解。
谷口西南,约三里地外,从拥塞的小径中,转入驿道,数千蜀卒正停步歇脚。抬眼看了看天色,夕阳垂得厉害,日落西山。
几乎一个白日的行军,又走山野小径,很是辛苦,放眼望去,已经有不少士卒失了阵形,肆意地休息,甚是散漫。
主将韩继勋顿时就怒了,立刻将亲兵派出去传令,让麾下士卒以营队为单位,散隐入两侧山岭休整,饮水进食。
同时,提前派出开路的斥候也刺探敌情归来。
“怎么样,黄花谷可有异常?汉军守备如何?”亲自递给斥候一个水袋,韩继勋急问道。
“使君!”稍解渴,擦了擦嘴,斥候禀道:“并无异状,不过关防,甚是严密,汉卒巡逻不断,未失警惕!”
闻之,韩继勋反而松了口气,这才正常,想了想问:“寨外可有哨防?”
“属下等小心刺探,几靠近关口,也未见汉军哨探!”
“看来汉军,还是有所松懈啊!”韩继勋叹道,嘴角挂上了点笑容,即下令道:“传令全军,再休息两刻钟,即向黄花谷发起进攻!选五百劲卒,由我亲自率领前趋,直奔谷口!”
“使君,将士们连续行军,筋疲力竭,眼下天色已晚,现在进攻,是否有欠妥当?莫若于此,休整一夜,明晨再进攻?”身边的将领闻令,不由出言劝解。
“将士之疲苦,我自知之,非我不体恤下情,只是兵贵神速,容不得拖延。”韩继勋说道:“这三月以来,两军各派斥候,相互刺探,我军此次出击,虽然已尽量隐蔽,但只怕也瞒不了多久。务必要在汉军反应过来,拿下黄花谷,加固寨防。
否则,一旦让汉军反应过来,而黄花谷未下,我军则陷危地!再者,我军既已摸到谷口,近在汉军眼皮底下,能全隐形迹多久?”
“告诉将士们,再坚持一番,克服疲惫,黄花谷就数百军民驻守,只要拿下,可放心休整!”韩继勋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遵令!”而听完,身边将领显然被说服了,当即安排下去了。
韩继勋则继续忍着疲劳,强打着精神,左手紧握着刀柄,两眼死死望向北边,目光锐利,似乎能透过重重林木,看到此番的目的地,黄花谷。
黄牛寨之败,韩继勋自觉大意,此番出击,乃其主动请命出击,意欲一雪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