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13章

作者:芈黍离

“至不济,潞州一定要掌控在手中。其地地势高险,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当年庄宗伐燕,河东空虚,就是凭借着潞州险要而拒朱温。今契丹人以耿崇美为潞州节度,扼据要塞,岂能让他得逞。若动兵南下,取潞州,既可卫护河东,又可占据主动,可进可退,还能向天下人展示,您驱讨契丹的决心!”

第29章 请缨

刘承祐所进之言,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刘知远也下意识地点着头。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不对劲了,蹙眉道:

“潞州的重要性,吾自是知晓,但眼下,潞城仍在汉臣手中。至于那耿崇美,短时间内恐怕还到不了潞州,更何况掌控全州军政以扼我。我前番已遣使,劝其臣服,还未有消息,此时若出兵夺之,恐惹人非议。”

刘知远话音落,刘承祐立刻接话:“非夺之,而是协助潞州军民,抵挡契丹人的威胁。我已派人探听过潞州的消息,节度使张从恩去汴梁之后,潞州亦有括钱使肆掠,军民苦之。父亲遣军,乃救苦定难,何谈侵夺?”

刘承祐表情麻木,语气平稳,但言语间分明投着狡黠:“至于您的使者,我不认为凭其三言两语便可使其全州而投,必要的武力威慑,还是可取的。”

“再者,张从恩亲自去汴降服契丹,其留于潞州的部下,便名属契丹。不服新朝,我们出兵取之,也是讨伐契丹,剪除其‘帮凶’……”

话说到这儿,刘承祐的意思已经很表达得很清楚了。

刘知远平静地打量他,神思几许,幽幽说道:“你议取潞州,是想亲自领军南去?”

闻言,刘承祐双目睁大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面对着刘知远的审视,起身长拜:“儿子这点心思,却是逃不过父亲慧眼。”

这回答,算是承认了,并且正式请命。

刘知远则稍显犹疑,虽然二子这段长时间以来的表现已经足够杰出,但仍旧不足以让他放心。想了想,迟疑道:“战阵凶险,非你所能想象。你从未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更遑论单独率师趋敌取城!”

刘知远的话很有道理,这也是刘承祐所欠缺的,话说得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刘知远此言,显然已经偏向于接受刘承祐的建议,动兵拿下潞州。

刘承祐心中对此事早有深思熟虑,望向刘知远,平淡的声音中透着自信:“潞州,此时政乱民疲,取之又有何难。儿虽不才,却有信心。临阵统兵之事,遣一上将即可……”

刘承祐说完,就静静地等待着刘知远的回应,很淡然的样子。

刘知远则盯着刘承祐看了许久,轻舒了一口气,轻飘飘地问道:“你需要多少兵马?”

表情淡然,但实则一直观察着刘知远的表情,看其眼色,刘承祐身体放松下来,轻声应道:“龙栖军足矣。”

“仅凭龙栖军能拿下潞州?”刘知远眉头微蹙,大概是觉得刘承祐有些自信过头:“你平日虽寡于言,但我固知你心高气傲,但是,切莫小觑天下人!”

刘承祐的腰背又直了起来,好像端正了态度一般,严肃说:“儿谨记父亲教诲!”

又打量了刘承祐几眼,刘知远沉吟几许,方才慢悠悠说道:“先拿下潞州,亦无不可……”

“你退下吧!”

“臣告退!”

刘承祐恭恭敬敬地告退而去,出了殿宇,沉闷的表情再度现于脸上,仿佛将所有人的锐气都收敛起来了,一点也没有在刘知远面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风采。

走得很慢,脚步很稳,漆黑的瞳孔中满是自信的色彩。刘知远虽没有直接应允,但刘承祐知道,他已经同意了。

……

十八日这天,按着既定出兵时间,刘知远亲自领军,再度东进。这一次,刘知远带上的兴捷军全军及被吞并的土谷浑军,一切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同时,史弘肇也率着武节左厢十营五千余人,急行北上以攻代州。

……

日下的龙栖军营,显得很热闹。

营门前,巨大的募兵牌子很显眼,下边排起了长龙,应募者并不少。边上,军中文吏耐心地问询着前来应募的壮士身份情况,同时下笔记录着。

营垒边的空地上,则更加热闹,营中军官,有序地对投军的汉子们进行着考校与筛选。

自从刘知远称帝后,前来晋阳投奔的各色人马明显多了,晋阳诸军,或多或少都进行了征募扩军,龙栖军也不例外。

营栅边的寨楼上,刘承祐扶着粗硬木,静静地看着眼前募兵的情形。他的注意放在那名年轻的军官身上——杨业。

刘承祐允了他一个都头的职位,没有直接让他占龙栖军诸营下的坑,而是借着募兵的机会让他自行挑选,补充属下。

刘承祐发现,杨业选卒,并不似其他都校,多拣那些看起来勇猛孔武的,而专注于那些面相老实憨厚,出身清白的。事实上,心思只稍微转动,便明白了其想法。“杨无敌”,明显是用脑的。

张彦威与马全义站在刘承祐身边,显得意气风发的,两者眉色间皆有喜意。

“殿下!”见刘承祐对着募兵情形出神,张彦威忍不住开口了:“您似乎特别看重那杨业,连手下兵都让他自己挑选,其他弟兄们,可是羡慕得很。”

闻言,刘承祐收回了投在杨业身上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我喜欢他!”

言罢,不理会张彦威,刘承祐看向马全义:“募兵情况如何?”

“回殿下!”马全义仍旧一副干练的样子,回答很简练:“到今日位置,我军已募集八百余人,经过删拣,都是精悍之士,只需稍作训练,便可成军。尤其出现了两名佼佼者,俱是可造之材!”

“哦?”刘承祐一下子来了兴趣:“说说看。”

事实上,那么多投军之人,刘承祐心里也期待着,能捡获几名人才。他清楚马全义,若非实锤,他是不会轻易说出这等话的。

“一人名叫韩通,太原人,有从军的经历,身体魁壮,甚是勇猛,曾因功当过骑兵队长,尤善骑战。在马上,末将恐怕不是其对手!”

听其介绍,刘承祐眼神亮了,这韩通可是历史留名的,而且名气也不算小,赵匡胤陈桥兵变后杀的唯一一名后周禁军高级将领。

“另外一人名叫向训,怀州人,豪迈大方,不拘小节,颇有侠气,末将与之交谈过,此人腹中颇有才华。他来太原投军的经历,也是有趣。途中,有盗贼见他雄伟异于常人,把他当作富家子,尾随欲劫之,被其敏锐地察觉。路过石会关的时候,杀其所乘之驴市酒会当地豪杰,告以其故。当地豪杰俱为其所折服,多出人护送其北上,得以一路安稳,盗贼不敢轻扰……”

第30章 韩通与向训

听到向训这个名字,刘承祐已经没有多少惊讶了,虽然不排除同名同姓的可能,但在这个时期,北来投军,再循其经历,他心中很是肯定,这向训就是那名大将。

“带他们到军帐,我要见见他们!”对马全义吩咐了一句,刘承祐转身便顺着木梯而下。

营帐之中,刘承祐总算见到了韩通与向训的真容。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韩通浓眉大眼的,胡子很稠密,体态强健,相貌算不得凶恶,但属于“丑”的那种,并且丑得很有特色,看过一眼便让人记住了。

相较之下,向训则要俊伟多了,五官端正,气质出众。面对刘承祐的审视,泰然自若,只目光稍稍下视,嘴角始终翘着点微妙的弧度,看得出来,这个是很自信的人。

“你就是韩通?”刘承祐问了句废话。

“回殿下,正是属下。”韩通进入状态倒挺快,已然以下属自居。

“听闻马全义说,你马术无双,尤善骑战?”

闻言,韩通脸上浮现出些许“羞赧”,又似乎有些自得,回答倒是未见多张狂:“通自负有几分勇力,却也不敢当马指挥使如此过誉。”

“时下胡寇猖獗,窃据京邑,天子有挥师伐虏,还定旧都之志。正需你这样的良将猛士,陷阵冲锋,攻城拔寨……”刘承祐挥了挥手,说道。

韩通此时倒是显得听聪明,当即旦夕着地:“通愿做那,为天子与殿下从风险中之人!”

显然,此时的韩通,身处微末,是属于那种比较上道的人。刘承祐也未再做什么勉励之语,直接说道:“你既有骑将的资历,再委卒伍之事,便是屈才了。龙栖军中尚无独立骑军,我欲集中诸营骑卒,成立一骑兵都,你就当个骑兵都校吧,位同营指挥。”

刘承祐话落,韩通两眼顿时便瞪大了,眼珠子似乎要夺目而出,喜形于色,一下子拜倒:“卑职多谢殿下!”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见其兴奋,刘承祐又变了脸,语气冷然地提醒一句:“我常以能者上,庸者下。军中多悍士,骑卒更是不驯,你若领兵无方,治军无法,不能服众……”

听刘承祐这么说,韩通表情严肃起来,郑重地接过话:“倘若此,卑职自请离职,听凭殿下发落,绝无怨言。”

“我,拭目以待!”面对其表态,刘承祐声音轻轻的,朝马全义使了个眼色,领韩通下去。

龙栖军中,还是有不少马匹的,但多驽马、驮马,能做战马使用的,还是少数。集中起来,韩通这个骑兵都校,领兵不过三百。

然而,即便如此,刘承祐可以想见,他的这道命令,军中绝对有异声。骑兵的地位,绝对是在步卒之上的,凭什么让韩通一个新来之人,成为骑将。

对这点,刘承祐心里很明白,但他仍旧打算这么做。就如当初提拔马全义一般,军中多有不和谐的腔调。不用韩通,刘承祐或许能在军中找到一名资历足够,不惹人非议的骑将。

但是,相较于那些“无名”之辈,刘承祐更愿意重用这些“闯出过”名声的人。倒不是一味地迷信那些“那些历史”名将,只是如此之下,投资的风险小些,回报高些。

“殿下,如此骤然提拔,军中将校,恐有怨言!”张彦威这个老兵油子,在这方面,反应倒是不慢,不由低着声音提醒道。

刘承祐直接抬手止住他,顿了顿,沉声说:“姑且看之!”

安排好韩通之后,刘承祐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向训身上,从先后顺序就可看出,比起韩通,他更看重此人。

向训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适才刘承祐与韩通的对话,他都听在耳中,默默然地,没有贸然插嘴。

此时,刘承祐表情漠然,审视着向训,似乎要给他点压力,帐中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但向训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历经世事,却也不会为刘承祐这点小伎俩吓住。

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淡淡地开口了:“听闻,你自入营后,常有高论。我心中好奇,却是想听听……”

悄然打量着冷漠少年,向训呆了一会儿,方才挪动了一下步子,问:“适才殿下提到,天子有挥师南下之意,在下敢问,何日动兵?”

刘承祐却不接他这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向训。

见状,向训眉毛抬了抬,轻咳一声,拱手说:“在下自河内北来,对中原的情况也算了解,契丹施政苛暴,境内生民大被其苦,已尽丧民心,各地方镇,亦饱受欺压,胡寇必不能久守中原。如今的中原,群情鼎沸,就如一堆干柴燥枝,沾着点火星,便蓬勃燃烧。天子建号于晋阳,宣诏天下,此时若率河东虎师,进取河洛,则中原百姓必箪食壶浆以相迎。如此,契丹可逐,社稷可立,天下可定!”

向训这套说辞,显然很熟练,言罢即止,望着刘承祐,等待着他的反应。

“你腹中策略谏言,有机会当面陈陛下才是!”刘承祐表现得,则有些平淡,语气中似乎夹着些许失望。

向训则淡淡一笑,头埋下,平静地说:“听闻天子,已领兵东向,欲出太行,营救晋帝。只怕,陛下是无心听在下这点粗陋之见!”

闻言,刘承祐脸上闪过一丝变化,他听出了点异样,略作沉吟,问:“你出此言,似乎别有所指?”

向训仍旧很平静地答道:“天子东去,不出意外,恐怕会无功而返……”

从其言,刘承祐便知,这向训,绝对是个明白人。

起身,在帐中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又打量了向训几眼,抬指说道:“可以实话告诉你,挥兵南下,直趋中原的建议,此前并不是没有人向进谏过!但陛下不纳,你可知为何?”

这句话,似乎将向训问住了一般,皱眉迟疑几许,方才说道:“也许,陛下令有考量吧。”

听其回答,刘承祐很想以一笑表达自己的态度,可惜,真的笑不出来。

目光投向东面,自闭地站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刘承祐的作风,一时间内是难以让人适应的。向训不禁抬首注看着刘承祐,只可惜,从其古井不波的侧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东西。瞟向一旁的张彦威,只见他仿佛很习以为常地站在那儿,向训心中生出些古怪,也只能陪着自闭。

良久,刘承祐回过神了,低沉着嗓子,语速极快地对向训说道:“我身边缺少一名侍从,可愿屈尊?”

第31章 令下

事实上,几乎没有做什么犹豫,向训直接便答应了。一个侍从,甚至没有具体的官职,但向训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望。作为一个聪明人,向训自然懂得将目光放得长远,新朝皇次子的侍从,岂是寻常?

他此次北投太原,原本有意觐见刘知远,面陈他胸中丘壑,但刘知远登基称帝,百事繁忙,无人引荐,又岂是他这个布衣有机会见到的。

在晋阳观察了两日,恰逢刘知远下诏召天下豪壮之士,诸军扩兵,向训也就顺势投军了。至于投龙栖军,也是他经过一番考量后做出的选择。不管怎么样,刘承祐数月的动作,对龙栖军大刀阔斧的整饬改革,提拔任用,还是在晋阳闯出了一定的名声。

而向训,对这个传闻中的“俊阎罗”,还是抱有一定好奇的。直到今日得见,除了年纪太轻之外,倒确有一番气度,沉默严肃,颇具威严,看起来是个做大事的料,从其态度,哪怕暂做栖身之所却也无妨。

相较于向训,刘承祐则没有太多的心思,对这几日身边“井喷”而出的人才,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态度,坐观其人其事。才能如何,留待考察,刘承祐只需给他们提供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即可。

……

在张彦威的陪同下,刘承祐摆着一张冷脸,在各营巡视了一圈,着重看了看新兵,在他们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让其感受了一番龙栖军主的威严。

至晡时,太阳西垂,摇摇欲坠,刘承祐擂鼓聚将,进行军议。各军营指挥以上的军官都到了,大大小小十余人,几乎将不大的军帐占满了。

帅案后边,刘承祐挺身直背,静静地看着帐中的将校,除了原本的老人,多了两张新面孔,郭荣与慕容延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