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芈黍离
不少人都将目光朝二人身上瞟,郭荣也就算了,来历大家也都听说了,郭都孔目官的养子,被殿下委为中军巡检,参与军议也就算了。这慕容延钊何许人也,投军之前不过一乡野匹夫,到此刻亦无官无职在身,凭什么在此与他们同列。
慕容延钊是个三十多岁的帅大叔,人杵在那儿,尤其挺拔。站在后边,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显得很是淡定,云淡风轻,眼睛眨闭的节奏都未受任何影响。
慕容延钊是刘承祐派人召来的,与之交谈过,并未让他失望,果然腹有韬略。
刘承祐开场沉默不说话,帐中的气氛被他搞得稍显僵硬,过了一会儿,还是军职最高的张彦威,出列问道:“殿下聚将升帐,不知有何要事?”
闻言,刘承祐先是大开的帘门外望了眼,表情肃穆不减,垂首沉声道:“天色不早了,我直言二事!”
“请殿下吩咐!”见状,张彦威立刻带头,做出一副恭听命令的姿态。
“其一,暂止募兵,所募新卒,除补充各营缺额之外,余者数百人,新成立为龙栖第四军。至于军指挥使,慕容延钊!”
话音落,底下的将校一片哗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慕容延钊身上。这下子,瞬间都明白了,为什们慕容延钊得以列于军议。
“殿下,这慕容延钊初入军营,有何功能,得以独领一军,与我等同列?”第二军的孙指挥没能忍住,拱手道,语气有些冲。
刘承祐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慕容延钊,称呼亲切地让人意外:“慕容兄,你自应召而来,我此前未有安排。此次,我委你典一军之事,可愿,可敢受命?”
慕容延钊俊朗的脸上,此时也有些讶异,目光只四下扫了扫,随后淡定地拱手:“在下……末将领命!”
刘承祐这才扭头,看向那孙某,目光平淡而冷冽:“对孤,的安排,孙指挥使似乎有所不满?”
听刘承祐这么说,孙指挥直接硬着脖子:“殿下,末将是个粗人,有些话憋不住。末将对殿下自然不敢不满,只是不服!我等追随陛下,多年厮杀舔血,方有如今的地位,这慕容延钊无名之辈,凭什么?”
听这孙指挥发泄了一番,刘承祐下意识地眯起双眼,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思索。倒也未发怒,只是平静说道:“如此说来,还是不满了?”
“孙立,你给本将闭嘴,你敢质疑殿下的命令?不知军令如山?”张彦威突然一声暴喝,恶狠狠地瞪着孙指挥使,却悄然给他使着眼色。
“我……”孙指挥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解一二,但迎着刘承祐清冷的目光,生生地抑制住不满,不干不燥地说:“不敢!”
从这孙指挥身上收回目光,刘承祐语气仍旧没有多少起伏,继续吩咐着:“其二,散帐之后,你们各归己营,率领部下军士收拾准备,明日一早,用过早食,拔营南下!”
相比于对慕容延钊的任命那点小插曲,刘承祐这第二道命令信息量可就有些大了,帐中将校俱是精神一振。马全义望着刘承祐,替众人问道:“殿下欲进军何处?”
“我已请得陛下诏令,龙栖军先行南下,以讨契丹!”
“就我们龙栖军?”听完刘承祐的解释,有人弱弱地说了句,显得有些心虚。
刘承祐则淡淡道:“练了这么久的兵,也该上战场了,你们平日里不是自诩强军吗?此次,就拿契丹人试试刀了!诸位,当不会怕了吧!”
这话一出,不管是否心里发虚,众军校都齐齐地表了一番态。契丹贼子,不足惧。
“都下去准备吧!”挥了挥手,示意众将校退下。
“慕容将军,第四军未成,便逢战情,只能边行军,边整训了……”临了,刘承祐唤住慕容延钊,幽幽地提醒了一句。
慕容延钊脚步稍顿,回身郑重地朝刘承祐行了个礼:“末将明白!”
慕容延钊心里确实明白,这新成立的第四军交给他,算是刘承祐给他的考验了。
众将校散去,帐中只余三四人,张彦威、郭荣,以及侍从向训。刘承祐手指轻敲着帅案,默然沉思着。
“殿下,末将知您提拔良才之心,但是是否太过心急了。那韩通也就算了,这慕容延钊初来乍到,直接以一军之事任之,实难令人心服啊……”脸上浮现出少许的犹豫,张彦威没能忍住再度提醒刘承祐。
刘承祐也在琢磨着此事,抬眼瞥了他一眼,思忖片刻,轻声道:“再急,能急过我初掌本军之时吗?”
“这……”张彦威哑口。
抬了抬手,刘承祐淡淡地说:“还是那句话,姑且观之!”
事实上,对孙指挥这些人的不满情绪,刘承祐也是能够理解的。换位思考,以己度人,他也会不服,凭什么!
但是,刘承祐并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决定,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刘承祐就是要提拔一些“幸进”之人。
同时,理解归理解,但是似孙指挥那般,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仗着军中老人,资历高,胆敢当面质疑他的决定,这却是刘承祐不能容忍的。
此类人,已然上了刘承祐心里的黑名单。
似这样的中级军官,没有将帅之才,统兵之能,徒以粗勇存身卖命,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并不值得刘承祐重视。
第32章 潞州震动
微微吸了口气,刘承祐抬眼看向垂手立于边上,表情严肃的郭荣。
穿上军甲的柴荣,英武之气难掩。有的人,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强悍的身躯,乍一看平平无奇,但共事下来,定然能发现其不凡之处。
“都坐!”见张彦威与郭荣还站着,刘承祐伸手示意了下。
略作沉吟,平和的目光落在郭荣身上,刘承祐问:“郭巡检,既入龙栖军,感觉如何?”
闻问,郭荣拱手应道:“名不虚传,就末将所观,龙栖军真河东强军,天下雄师!”
刘承祐直接摇了摇头:“天下雄师,只怕还差得远!”
郭荣不禁意外地看刘承祐一眼,他谨慎地恭维了一番,但刘承祐显然并不是很在意。
双手合十,思吟几许,刘承祐开口:“就你所观,军中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整顿,提高战力?”
额头蹙了蹙,瞟向刘承祐那张平静的脸,郭荣稍加犹豫后,说:“末将初入军营,一切还未熟悉,不管妄言。”
“此乃审慎之言。”刘承祐脸色很是平和:“那……还需郭巡检就在军中多多行走!”
“是!”
与郭荣侃了几句,刘承祐注意力落到站在边上的向训身上,眼神中仿佛带着点东西,就是透着丝丝犹豫,不言语。
“殿下有何吩咐?”向训却是很机智地主动发问。
“唔……我给你一个任务,带几名精干士卒,先行南下潞州,探其局势!”刘承祐吩咐道。
向训闻令,精神微震,望着刘承祐:“殿下打算进取潞州?”
“潞州但河东南下之要隘,以你们的眼光与见识,会猜不到吗?”刘承祐目光朝郭荣身上斜了,随即脸色平和地看着向训:“你要做的,便是潜伏入潞州,尤其是上党城,探清其城池防御、兵力布置,一切情况。此事风险不小,深入敌穴,可谓危机四伏……”
“属下愿往!”向训坚决请命。
“你北来不久,便又匆匆南去,奔波之苦,莫辞辛劳!”刘承祐勉慰一句。
向训的脸上,挂着浅浅的意动之色,抬手答道:“不敢!”
“张将军,从我亲卫中挑拣几名精干机谨之人,安排与向训!”见状,刘承祐悠然抬手,朝张彦威示意了一下。
“是!”
引向训出帐之时,张彦威不由斜眼审视着向训,心中不禁嘀咕。看来此人,也是受殿下钟意之人吶。心思转动间,张彦威粗粝的面皮上挂上了笑容,满脸亲善地开口:“向兄弟,请随某来……”
帐中只余刘承祐与郭荣了,刘承祐坐着,郭荣站着。两人都属寡言之人,场面静得有些尴尬。还未有多熟悉,刘承祐也没有与之“交心”的意思,眼下,还不是谈理想、谈大业的时候……
“殿下,若无他事,末将告退了!”还是郭荣主动,垂首说道。
刘承祐原意与之谈谈潞州的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表现得甚是自然,挥了挥手:“你去吧!”
待郭荣退去,刘承祐抬手揉了揉眼睛。垂首沉思,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只是那一张冷峻的面庞,分外平静,平静地有些过分。
……
鸡鸣声起,整座晋阳城还笼罩黎明前的晦暗之中,刘承祐已然满身戎装,进入太原宫,向刘母李氏辞行。
“哎,你这孩子,战事自有将校士卒去解决,你这孺子,何必要亲自上阵。战场的凶险,可由不得你,你这是让为人母的挂心啊……”看着跪在面前的刘承祐,难得地碎念着,雍容的脸上有些嗔意,眼神之中的担忧之意却是掩饰不住。
刘承祐低着头,说道:“临阵却敌之事,自有军中将士振武奋进,儿处千军之中,为猛士卫护,又有何惧?”
看着淡定应对的刘承祐,李氏叹了口气:“我知你素有主见,行不苟合,官家既有诏令,吾也不便相拦。为母者,唯有在宫中,替你与众将士祈福了!”
“谢母亲!”闻言,刘承祐磕了一个头:“出兵拔营在即,儿需赶回军中,就此拜别!”
“我送送二郎!”刘承训也在旁边,见状主动说道。
一行数十骑,趁着朦胧雾色,匆匆出城,疾奔十里,方才勒马。青草道旁,兄弟俩扶鞍对视,刘承训言辞切切:“二郎,为兄就送你至此了,战争凶危,万务珍重!祝你此去,破贼占城,所向披靡!”
此时的刘承训,俊逸的脸上挂满了关怀之意。迎着大哥的包含期冀的目光,刘承祐目光闪动了一下,轻声应道:“侍奉娘亲,早晚问安,就有劳大哥了!”
“二郎勿忧!”
刘承祐领着亲兵,策马疾速而去,很快钻入微茫的晨雾之中。道旁,刘承训双手仍抓着缰绳,望着渐渐模糊的刘承祐的背影,眉头轻微地锁了起来。
“殿下,二皇子已经走远了!”伫视良久,边上一名内侍不由发声提醒道。
闻声,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刘承训收起了脸上那些许“复杂”之色,露出一道温润如玉的笑容,调转马头:“回吧……”
待到天蒙蒙亮,龙栖全军,近四千众,早飨之后,在刘承祐的统率下,南向直趋潞州。
潞州此地,古称上党,在天下之脊,地势高险。地势的重要性就不水了,总之很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事实上,潞州距离太原府并不远,也就隔着一个辽州,算得上是卧榻之侧。敌若据之,便立时可对河东形成巨大的威胁,这也是刘承祐提议提议夺之后,刘知远未加犹豫便许之的原因。
在耶律德光委任耿崇美之前,潞州节度(昭义节度)原本叫张从恩,此人乃后晋贵戚,却慑于契丹势力,有臣服之意。上月,此人还遣使到晋阳,邀刘知远一并去汴梁朝拜觐见,得到了刘知远肯定的答复,言“君且先行,孤循后而往”。
然后,张从恩亲自前往汴梁去了。再其后,便被束于大梁,到如今,连节度使的位子也丢了。
时下,潞州主事者,仍旧是张从恩的几名下属,是他离去前安排的。以潞州留后赵行迁为主,辅以巡检使王守恩,从事高防。
辽州本是河东治下支郡,刘承祐领军一路通行,直入潞州境内,及至虒亭镇,驻马而停。
虒亭镇,距离州治上党城,不足百里。
河东出兵南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潞州,并且向周边州县扩散而去。
潞州震动!
第33章 东京城内
东京开封,背靠运河,耸立于中原腹地。而今的东京,经过累朝的建设,已然成为了第一等的雄城,居天下之中。
自隋唐以来,受制于土地的过度开发,人口的剧增,关中经济衰退,渐渐丧失了其全国经济重心的地位。尤其是安史之乱过后,屡遭战火侵袭,关中经济更受制约,而长安的几度沦丧,则使其慢慢丢掉了政治地位。
关中不断沉沦,伴随着的,是经济重心不东移、南移,政治重心不断东移。而汴京,则以其便利的交通,富庶的经济,成为了这个过程的中的受益者。
长安破败,洛阳没落,汴都崛起。
自朱温篡唐建梁,定都汴京之后,此城的地位日趋上升。哪怕其中有十数年后唐移都洛阳之举,石敬瑭代晋之后,没能撑两年,也再度迁都到更加繁庶的大梁而来。
繁华,是开封最大的特色。不过,再绚丽的繁华,也抵挡不住战争的摧残。即便契丹人入汴之后,没有进行大肆的杀人放火,但凶横的抢掠,无休止的压榨,仍旧给这颗中原明珠增添几分哀伤。
仲春清风,柔柔吹拂过开封厚实的城墙,却始终吹不散凝在城垣上空的那股子凄凉之意。城池各处,守备巡视的是契丹人,女墙边上,高高竖起的,也是一面面崭新的“辽”旗。
此时的东京,屈从于辽帝耶律德光的统治之下,而新生的“大辽国”对中原生民的统治,从成立起,便在乱政的风波中摇摇欲坠。这几日,随着接续不断的坏消息传来,在汴宫中享乐不止的辽帝耶律德光,已经不止一次报怨:中国之民,太难统治……
开封分宫、内、外三城,鳞次栉比的坊里,那些原本属于后晋高官大臣们的宅邸,有不少都为契丹的将校们占据。
在宫城东南,紧贴着正门的一里坊内,俱是高门大户,而尤以其中一座府邸为贵。这原本是后晋辅臣景延广的宅邸,在景延广凄惨而亡过后,被赏给如今大辽国的中京留守、大丞相、枢密使、燕王——赵延寿。
此时的燕王府中,比起开封城中街巷曲弄的清冷,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之像。后堂之内,有娇娥舞动,翩翩姿态,撩人心弦,燕王赵延寿斜倚桌案,目光凄迷,苍然的脸上满是醉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