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这是咱们武夫的自己人。痛快,直爽,走,搏富贵去!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金鼓旗号。
康延孝下令进军,同时将马匹扔给亲兵,亲自跟在邵树德身后步行。
很快,长龙出现在了雪地上,蜿蜒延伸至远方。
当先一人,手执马缰,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茫茫雪原上。
大军,无声无息地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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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郓州城内,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夏贼撤走了,他们也要回家过年,这可真是太好了。
土团乡夫们被放回了家,抓紧时间整饬自家的宅院。要过年了,亲戚互相走动,如果家里太难看,岂不丢脸?
其实最开心的就是他们了。土团乡夫,平时没有钱粮拿,战时或有个仨瓜俩枣,但也少得可怜。武夫们还可以说在为自己打仗,他们为了谁?家里有人当兵的还好说,没人当兵,那纯粹是白劳。
朱威、朱琼、朱玭兄弟也很开心,在家饮宴,以示庆贺。
邵贼给的压力太大了,几万兵马压过来,无穷无尽,让人极为头大。
葛从周的龙骧军、张归弁的广胜军、王檀的神捷军、刘知俊的龙虎军、朱珍的捧圣军,足足五万众,围攻郓州。背后还有铁林、飞龙二军,侧翼有邵伦的天兴军窥视。
若非铁林、飞龙二军基本在压阵,龙骧等军战力一般,同时也不齐心的话,想杀退他们还真不容易呢。
好在年关将至,夏贼主力退走,葛从周等人也在军士鼓噪之下退回了曹、单二州戍守,这场战事终于平息了。
打退了夏人的第一次围剿,壮哉,该好好庆贺一下。
“弟听闻邵贼带着张惠去广成泽汤池游乐了,啧啧,真是羡慕。”朱玭有些喝多了,笑道:“话说张惠也是个美人呢。”
“谁说不是呢。”朱琼亦笑道:“朱全忠当年一见就跟丢了魂似的,发出了阴丽华之叹。可惜,这么一个美人落入邵贼之手,可惜了。”
“全忠在魏州吧?那么近,怕是已经听闻了。”朱威喝了口酒,砸吧砸吧了两下嘴,骂道:“昔年全忠攻我郓州,打得我等好不狼狈。这等无行小人,就得邵贼这种恶人来治一治。而今丧师失地,妻女不保,我看他还有什么脸。”
“全忠要什么脸?”朱琼摇头道:“当年打败秦宗权,还是靠着郓、兖二镇兵马相救。结果怎么样?转过头来就翻脸,属实不是个东西。”
朱全忠困难时期两次求人,一次靠李克用帮他打败黄巢,回报的是上源驿事件,杀李克用三百心腹。另外一次求朱瑄、朱瑾兄弟,回报是三镇之间的战争。
这种不要脸到极致的人,有心更黑的邵贼来整治,老实说大伙还是很快意的。
朱威兄弟三人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取笑朱全忠,气氛越来越热烈,很快便叫来女乐、舞姬助兴。酒过数巡之后,三人哈哈大笑,直接下了场中,抱着女乐、舞姬就弄了起来。
门外的亲兵探头探脑。
朱威笑骂两句,随手将两位女乐扔给了亲兵,让他们自己玩,只要人别弄死就行。其中一位还是自己的小妾,过两天还要拿来招待客人呢。
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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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鄩率部踏上了归途。
拓跋仁福、李仁欲带的骑兵先走了,很显然并不怎么听他的命令。
这帮人估计是回棣州了,一帮祸害!
棣州刺史邵播,曾经多次向幕府申告拓跋仁福、李仁欲的不法事,结果被二人反咬一口,指斥邵播暗中勾连邵贼,认其为父,欲献棣州而降。
王帅有些惊疑,但邵播是他父亲的旧部,按理来说不至于,于是按下不管,只遣使抚慰,但也没处罚拓跋仁福、李仁欲二人。
听闻邵播气得吃不下饭,在家中痛骂,也不知道骂的谁。
刘鄩懒得管这些破事,也管不了,只是对前途充满忧虑。
“刘将军!”远处驰来数骑,为首一人高声喊道。
刘鄩定睛一看,原来是兖州衙将阎宝。
“阎将军要回兖州了?”依次见礼完毕后,刘鄩问道。
“要走了。将士们思乡情切,都急着回去过年。”阎宝说道。
刘鄩皱了皱眉头,道:“我听闻梁将戴思远曾在正旦那日遭夏贼突袭,几全军覆没。阎将军是否真觉得夏贼走了?”
其实,戴思远遭契苾璋突袭之事,一般人还真不会关注。
但刘鄩不同,他是个精细人,喜欢谋算战争的每个环节。他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战斗开始之前,遣人化装深入敌后,刺探敌情。有时候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甚至亲身化装成商徒之流,混入敌人境内查探。
夏贼退兵回家过年之事,听着没什么问题,但这一定是真的吗?
邵贼大张旗鼓,带美妇去汤池游乐,听起来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有人亲眼见到俩人了吗?
莫不是纯靠想象?下意识认为这是真的?
“应是真的。”阎宝说道。
其实他想说的是,真假关我屁事?夏贼都撤军了,邵贼也带着美人玩乐去了,将士们出征日久,急着回家过年啊。我若不带他们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也罢,这就告辞了。”刘鄩不想多说,拱手行礼道。
郓、兖、青三镇互为奥援,守望互助,这是三家主帅定下的事情。但郓镇是主战场,其他两镇都是来增援的客军,不可能常驻于此。这就是局限了,谁也没有办法。
大军继续前行,刘鄩继续思考。
齐州刺史朱琼这两日也要率部返回齐州了,他一走,郓州朱威手头还有多少兵?
郓镇本有兵三万,但邵伦、贺瑰之乱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前阵子围攻濮州及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战斗,又损失了部分人马,朱威手头有万把兵就不错了。
他现在除了重要外围据点不得不驻兵戍守外,几乎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州城左近。郓州各县,完全是靠土团乡夫守御,可年关将至,土团兵也回家了,这就非常空虚了。
刘鄩暗暗为朱威捏了一把汗,若被人突袭,非常危险。
而就在刘鄩、阎宝、朱琼等人撤走之后没多久,大群兵马离开了滑州城,沿着驿道快速向东。
他们随军携带了数万匹马骡,满载各类物资器械,马不停蹄地前行着。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在中原大名鼎鼎的飞龙军,现有一万六千余众。快速、轻捷、彪悍是他们的风格,断人粮道、攻城略地、野战搏杀、戍守城池等等,无一不精,除了不擅长骑战之外,几乎就是全能兵种,功勋累累。
他们这会的目标是濮州,但最终目的地如何,不问可知。
第057章 意外吗?
乾宁四年腊月二十一,滑州大地之上,大军次第汇集。
邵树德依旧徒步而行。
即便有苏氏亲手织的羊毛手套,双手依然冻得通红,肿了整整一圈。
寒风硬得和刀子一样,不断雕琢着武夫们刚毅的面容。
当兵苦,打仗危,若没有好处,谁愿意当武夫?
战场上万箭齐发,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到时候别人睡你的妻子,花你的钱,打你的孩子,谁乐意?
当然,武夫桀骜,杀将逐帅,侵占方镇的权力,鱼肉百姓,也是问题。
但矫枉不能过正啊,若士兵们都成了猪狗不如的地位,谁愿意去当兵打仗?别到时候拉了一堆饥民守界壕,搞了一堆罪犯去充军,弄了一堆乞丐去列阵,正儿八经的普通人宁可给人当佃户,在城里当厮仆,也不愿意上阵与人拼杀。
这样可就完了,不仅王朝完蛋,很可能还会神州陆沉。
“我是武夫,最清楚武夫们的苦楚。”邵树德直接坐在雪地里,身边围了十余军士,只见他喝了碗汤,道:“昔年柳公治鄂岳,善待武人,军士疾病、养生、送死皆厚给之,军士之妻冶容不谨者,皆沉之于江。”
围在他身边的突将军士卒们都在喝汤,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颇为神往。
“我治军,若有战殁病死,家人可月领粮赐一斛,为期十年。诸位若不信,可问问银鞍直的兄弟,是不是真的?而今一年支出粮豆百余万斛,并非虚言。”邵树德说道:“上阵后刀枪无眼,谁敢保证自己能活下来?将心比心,阵亡将士的身后之事,我实不忍不管不问。”
军士们纷纷点头,叹道:“还是殿下懂我等苦处。”
“不过将发妻沉江就免了。所有在籍军士,其妻子冶容不谨者,连同奸夫,自有军中法直官来处置,地方官府不得过问。”邵树德说道:“总要给大伙出口气,但不得私自出手。”
柳公绰治鄂岳,武昌军将士生老病死都有官府兜底,妻子偷人的,一律沉江,将士感其恩义,“人人思勇,每战皆捷。”
经年训练的职业武夫还不能打胜仗,那么一定是其他方面出了问题。出了问题就要解决,解决后一定会有很大的改观。
“但百姓亦苦,终日劳作,所得钱粮,还要拿来养官、养兵。若将他们祸害了,以后你们吃什么?”邵树德又道:“抢,固然可得一时痛快。可百姓或死或走,田地荒芜,尔等的日子也过不下去。百姓养军士,军士死战破敌,生老病死靠百姓来养,就如同那立契一般,谁都不得越界,也不能反悔。此番攻郓州,不得私自劫掠,不得将百姓逼死。若有违者,便是坏了所有武夫的生计,生老病死无人养,故人人得而诛之。”
武夫们理解这个问题不难,但做到很难。一般而言,军士们都是在本镇军纪较好,去了外镇就难说了,这是一大局限。
高思继能在幽州斩杀劫掠百姓的军士,但出了幽州攻外镇,军纪就断崖式下降,这是藩镇割据的历史造成的。外镇百姓不是自己人,他们不养我们,那么为何不劫掠呢?反正苦恼的也是别人,不关我事。
人性如此。
只能一步步来了,至少目前还压得住这帮武人。
喝完热汤,休息时间也差不多了。
邵树德解下储氏、解氏婆媳编织的披风,裹到一名衣衫破旧的军士身上,笑骂道:“是不是领的赏赐都拿去博戏输掉了?连件绵衣都舍不得置办。”
众人轰然而笑。
那名军士神情激动,嗫嚅道:“殿下,这……”
“婆婆妈妈,像个妇人。”邵树德又将马匹牵来,给一名看起来生了病的军士骑着,道:“赏你了!武夫征战不易,风霜雨雪,大伙一起砥砺前行,一起杀贼破敌,一个都不要落下。”
“殿下,这马……”被扶上马的军士脸色通红,浑身扭个不停,颇不自在。
“走!”邵树德大步向前,当先而走,道:“我也是武夫,踏雪而行,转战杀敌,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安享富贵美人?诸君,我已年逾四旬,尔等身强力壮,宁不及我耶?莫叹苦,莫畏难,但随我而行,杀至郓州,取我等该取的富贵。”
附近的军士听了,多有振奋之色。
夏王太接地气了,太懂武夫的心了。走走走,赶到郓州,杀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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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一路前行,二十三日抵濮阳,二十五日至范县。
在他们身后一日路程之内,还有衙内、忠武、坚锐三军,两日路程之内,还有捧日、护国二军。而在他们前面,还有先期出动的飞龙军,南边则有正在返回曹州的铁林军。
濮、曹、单三州,在数月时间内已经囤积了大量粮草,短时间内供应大军不成问题,更何况就现在还在小规模运输补给——刘仁遇那伙人就是在干这活了。
二十八日,飞龙军沿着黄河东进,直趋齐州,而邵树德亲领突将军抵达了寿张县。
寿张是郓州属县,在郓州西四十五里,高宗东封时曾在此停留,为郓州的西大门,驻有不少军士。
突将军的从天而至让人措手不及。很多军士都给假回家了,并不在营,城内不过寥寥千余人,也没有心理准备,直接被精挑细选的精锐夺了城门,一鼓而入。
激烈的巷战在城内展开。
郓兵还是拼了命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们什么都可以做,也让邵树德知道了弱化版的河朔三镇是怎么回事。
先锋之中有三百银鞍直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