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656章

作者:孤独麦客

新来的人表现欲望很足。张温扛着一柄长柯斧,董璋拿着一杆步槊,二人皆身披重甲,一往无前。

“剁肉,剁肉,剁肉!不剁何以富贵?”张温心中默念,长柯斧掀起腥风血雨,几无一合之敌。

董璋的步槊也有几分火候,数息之内已刺倒三人。

当朱友让童仆时,吃得好睡得好穿得暖,也有时间练武,打下了扎实的技艺基础。但友让被俘后,他尝尽了人间冷暖,不得不去市肆里当杖家,与那些游侠厮斗,日子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得石彦辞举荐,方有了今日的机会,如何能错过?

杀杀杀,谁也别拦着我搏富贵。

激烈血腥的战斗持续进行。

一部分突将军士绕道东门,翻越城墙而下,从另外一侧攻了过来。两相夹击之下,敌军终于溃败,争相逃窜。

邵树德在城外听着汇报,连连点头。

突袭攻城,城内准备不足,军士稀少,居然还敢抵抗?

历史上朱全忠打这些鸟地方打了十年,应该也很头疼吧?别说李克用援助,人家一开始就派了五百援兵,后来也就增加到几千,影响不了大局,朱瑾一万骑兵都被打得仅以身免,大部分战斗还是靠郓、兖诸镇军士自己扛下来的,而且还是用主力覆灭后的二线部队及新兵扛。

一帮死硬分子!

“报殿下,斩首五百,俘两百,余众溃散,还在追击中。”突将军军使康延孝从城内驰出,禀报道。

“我军伤亡如何?”

“战死三百。”

邵树德抑制住杀俘的冲动。

朱全忠没有屠巢贼,也没有屠给他造成极大麻烦的蔡贼,但他杀过郓、兖降兵三千余,可见这帮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留一部分军士守城,看守俘虏。”邵树德下令道:“其余将士随我东行。”

寿张县肯定不止千余军士,之所以只遇到了这些人,完全是因为他们是过年“值班”的。乡野之间甚至城中,肯定还隐藏有大量归家的军士,他们是极大的隐患。但如今来不及料理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一定要快!

康延孝听到大军要继续前行有些吃惊,不过他没有犹豫,立刻去传达命令了。

“到郓州过年!”

“到郓州过年!”

寿张县城东驿道之上,排起长龙的军士们一边赶路,一边依次向后传话。

八千武夫面有疲累之色,但杀气腾腾,士气高昂。

积雪被踩得咯吱直响,刀剑碰撞叮当直响。远处的原野之上,部分骑士翻身上马,远远散开,搜索前进。

所有人只携带七日食水,若无法破敌,便只能灰溜溜撤回来等待主力大军抵至了。若被贼人包围,他们甚至有断粮之虞。

好一场豪赌!

乾宁五年的元旦很快来到了,风雪又渐渐大了起来。

天色渐暗,积雪覆盖之下,几乎分不清哪里是道路,哪里是农田。

马车时不时陷在雪地里,或者侧翻在路边。

邵树德下令取走能随身携带的东西,所有人不许停留,继续赶路。

野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偶尔路过村落时,才能看到一张张意外而惊恐的面容。自然,他们很快被如狼似虎的武夫控制住了。

郓州城已经远远在望。

军士们喘着粗气,心中涌起兴奋、忧虑、渴望、贪婪等多种复杂的情绪。

辅兵们打开酒坛的泥封,人人分得一碗。辛辣的烈酒入喉之后,寒气为之一清。

“突将既为军号,突将何在?”邵树德将酒碗摔在地上,大声问道。

“殿下,突将在此!”银鞍直军士张温提着斧子,又冲了过来。

“天色已黑,城中张灯结彩,隐有声浪传出。我给你一千勇士,携梯先登,可敢?”邵树德问道。

“如何不敢?”张温怒道。

好,很有精神!

邵树德解下佩剑,亲手交到张温手上,道:“君先登,我自督大军继之。若成功,立升副将,财货、美姬厚赏,另有计较。”

“殿下稍待,某这便去斩了朱威狗头。”张温转身离去。

康延孝立刻给他点齐军士。

未几,一千甲士携带梯子、绳索,在夜色的掩护下,朝郓州进薄而去。

第058章 过年

朱威被人从酒桌上喊了下来。

听了亲随简短的汇报后,酒立刻醒了。没说的,抄家伙干!

幕府僚佐接到消息的,不用人催促,立刻冲出家门,自发地挨家挨户敲门,让军士们带上器械集结。

“君之家宴有酒有肉,夏人来此,必不能再有这种日子,速备器械,随我御敌。”

军营内战备值守的军士正在博戏,听到命令后有些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军官晓谕诸军曰:“南来北往商税,司空皆赏赐于各位。邵贼来此,可能做到?诸君随我杀贼!”

一些从小习武的军校子弟也跟着父兄出门,手持长枪大剑,一边走,一边听着父兄念叨:“邵贼养的兵太多了,不会再养咱们郓镇军士。一旦为其所破,镇内财货被收走,我等皆断了生计。横竖是死,不如拼死,走!”

而此时的西城城头之上,战事正烈。

张温率千人薄城,半途为在城外游弋的郓镇斥候发现,突然性减小了一半。但他们还是踏过结冰的城隍,越过羊马墙,杀散少许留守军士,沿着城墙攀援而上。

城头郓兵数量有限,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了下去。

张温一马当先,直朝城门方向冲去。

大街上已经出现了小规模的郓兵,他们跑得气喘吁吁,盔歪甲斜。

张温大喝一声,带着数十甲士迎上前去,挥斧怒砍。

“王重师又来了!”有郓兵惊呼道。

“老子张温!”张突将怒气更甚,不退反进,冲入贼兵丛中,浑不顾招呼在自己身上的刀枪,就是砍,就是杀,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在他身后,大群军士冲进了城门洞。

那里还有数十郓兵,又是一番血腥的厮杀。

“好了没有?”张温有点扛不住了,脚步不断后退。

在他前方,越来越多的郓人涌了过来,仗着人多势众,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

“好了!”冰封的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突将军士卒用力撞开城门,一拥而入。

“杀贼!”张温气喘如牛,勉强鼓起余勇,大喝道:“郓贼只识王重师乎?宁不识我张温?”

我剁,我剁,我剁剁剁!

长柯斧被他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呼啸来去,血光冲天。

涌进城内的军士越来越多,他们结成阵后,将郓镇军士反推了回去。

大家都是上阵多年的老武夫了,知道突袭的精髓就是在敌人准备不足、无法发挥全部力量的时候,以快打慢,以多打少,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取得优势。

郓兵大部分在家过年,战备值守的人不多。这会就应该狠狠将他们杀散,不能有任何拖延。

每拖延一刻,都可能会有更多的敌人赶来增援,事情就会复杂化了,伤亡也会急剧增加。

“突将来也!”

“富贵!富贵!”

“砍死他们!”

“殿下说的富贵就在城里,杀啊!”

数千名突将军士涌入城内,如同一道洪流般,沿着街道直往前推。

守军一开始还能抵挡两下,但敢于战斗的勇士很快就被斩杀殆尽。剩下的人挡不住,不住地后退。

街道尽头不断有人赶过来增援,但都打成了添油战术。

每一拨的人数都太少了,也缺乏建制与指挥,形不成合力,因此只能稍稍延缓突将军的攻击,整个战线依然不可抑制地崩溃了。

“贼兵胆寒矣!”

“朱威死啦!”

“我看到富贵了!”

突将军士越战越勇,刀枪齐下,在大雪之中奋勇前行。

他们的脚步声很齐,这是征战十余年的老兵展现出来的素养。

风雪迷不住他们的眼睛,长槊坚定地平举向前,任何挡在前面的贼人,任你有通天本事,也被刺得浑身是血。

没有人能阻挡他们了,巷战已在事实上结束。添油战术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只不过在驱使一波又一波的郓人过来送死罢了。

“贼将何在?可敢与我一战?”朱威带着数百亲兵顶了上来,大声呼喝。

回应他的是突将们陡然加快的脚步,好大一坨富贵啊!

“杀啊!”双方迎头撞在一起。

生命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飞快流逝,数不清的尸体扑倒在两方交兵之处。

鲜血冒着热气流淌,雪花落在上面,很快被染成了妖异的红色。

朱威身受数创,犹自酣战不休,不防一杆铁枪刺来,穿透裙甲缝隙,捅进了他的腹部。

“是我杀的!”董璋激动地大喊。

不过他很快就倒血霉了。朱威的亲兵哭喊着扑了上来,奋不顾身,拼了这条命,也要干死董璋。

董璋也是个狠人,见此不退反进,口中唾骂不休:“垂死挣扎是吧?谁也拦不住我博取这场富贵。”

银鞍直的关北豪强、汴梁军校子弟一起上前,将郓人最后的反扑浇灭。

郓人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