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王遇的脸色不是很好,但精神头很好。行走之间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跑了张归厚,就只能抓太谷关的那几千贼军了。咱们定远军可要比铁林军先登上城头,让大帅给咱们发赏。”
军士们闻言大笑。
定远军征战多年,传承不断,成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应该是攻鲁阳关,那次几乎损失了一半的战兵,元气大伤。第二大的战损应该是在收复陇右的时候,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兵。还好军队骨架还在,补充新人之后反复操练,实力渐复。
太谷关、颍阳一线的梁军兵力,如今也知道个大概了。原本有守军三千五六百人,被顺义军、河南府州兵及洛阳乡勇反复攻击,损失了一半以上。随后,落雁都十将朱汉宾又带着四千人增援过去,不知道部署在那里,但应该有相当一部分上了关城,补充战损,甚至是轮换原有的守军。
但不管怎样,也就五六千人了,他这边足足一万七千余步骑压过去,再与北边的主力配合,击破贼军并不难。
而在登封县,则有经略军五千步卒留守。他们在稳固后路的同时,也在接应南北两个方向,即南方告成县的两千余经略军以及北方出轘辕关的源源不断的运输车队。
总之,整个战争机器都发动起来了,忙碌异常。
四月十三,经过三天时间的艰难跋涉,定远军主力抵达了颍阳县东数里的地方。
先锋一千战兵披甲执刃,踩着浑浊的泥水,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只凭几架临时打制的简易梯子,就登上了城头,然后驱散寥寥十余名县镇兵,打开了城门。
大军遂入城。
“军使,方才都虞候审问了一下贼官,得知此城本为朱汉宾所据。但他前些日子在城内大肆搜刮骡马、粮草,然后向西南而行,应是去汝州了。”幕僚们知道自家主公最关心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前来汇报。
“朱汉宾好大的胆子!”王遇听后只觉叹为观止。
他依稀记得,当年与梁军还在崤函谷道争雄时,别说擅自退却了,就是吃了败仗回去的,都没好果子吃,多半就被朱全忠斩了。
宣武军曾经攻河东,李谠、李重胤二将擅自退军,同样被斩。
但到了河阳之战,军败溃逃的张慎思却没有被杀,只是被降职,再也没有当上方面大将。
到了今年,张归厚果断跑了,朱汉宾也跑了,梁人军纪涣散到这个地步了?不至于吧。
从大顺二年秋天开始,今年不过是第六个年头,梁军就被打成这个样子了?
王遇也是官场老手了,将自己代入了宣武军诸将,良久之后只能喟叹。
战事不利,连连丧师失地,主帅威望有所损伤,在与帐下大将的博弈中渐渐不再是绝对优势。
张归厚跑了,朱全忠能杀吗?
其兄张归霸是伊阙关镇遏兵马使,勇武绝伦。与贼人征战时,曾中流矢,这厮直接将身中之箭连皮带肉拔出来,反射回去,击毙贼人,在军中的威望非常高。
二弟张归厚,善将骑军,喜欢在阵前与敌斗将,箭槊双绝,经常单枪匹马冲入贼阵,杀将擒生而还,亦曾带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反复冲杀兖兵二十余回合,将兖军骑兵彻底打崩,朱瑾引以为耻。
三弟张归弁在汴州为衙将,也是个勇武的性子,虽不如两位兄长,但也积累了不少战功。
这三兄弟与霍存、霍彦威、葛从周、谢彦章、李谠、李重胤一样,都是尚让部众。而且他们出身不错,张归霸之父是县令,三人从小学习诗赋文章,锤炼武技,并不是那种傻头傻脑的莽夫,勇固然勇,但绝对不傻。
朱全忠现在敢杀张归厚吗?怕是不能。杀了后果很严重,说不定伊阙关直接就降了。
那么赵霖能杀吗?好像也不能!
许州赵氏对汴州忠心耿耿,便是为了拉拢赵家,也不能杀。
好像也就义子朱汉宾可以杀了,这个傻货!你和赵霖、张归厚他们能一样吗?
“先休整两日,待天气转好后,我亲率军北上攻城。”王遇一屁股坐在胡床上,只感觉浑身乏力,手有些抖。
※※※※※※
叶县之外,威胜军已经扎下了大营。
丁会在城头看了一会,便下楼了。
唐州那个老不死的,好像带了不少兵过来啊,应该在两万左右。宛叶走廊道中,还有土团乡夫不辞辛劳地转运着物资。
这些人是新出现的,但应该早就安排好了。前些天因为大雨没出动,这天刚一放晴,就如同蚂蚁一般冒了出来,将粮食、箭矢不断地运到前线。
丁会没在城中逗留太久。吃过午饭之后,他便带着亲兵们离开了。
道路泥泞,骑不得马,因此只能艰难地步行回去。
临走之前,遥望着南方的群山,丁会久久不语。
“大帅,该走了。”亲将提醒道。
“可惜了。”丁会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但在场的心腹们都明白。
梁王下令佑国军收缩兵力,主力退往襄城一带,背靠许州,再做计较。
这什么意思?就是放弃汝州的意思。
汝州太靠西了,又是个半封闭的地形,说它是半个伊洛盆地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军事角度而言,这种大号伊洛盆地其实非常好防守,但问题的致命之处在于它只有一万户百姓,连目前三万驻军的十分之一都养不起。
夏军已得洛阳,出轘辕关后直插阳翟,然后掩向襄城,便能切断颍水、汝水运输线,让这三万大军不战自乱。而他们目前就是这么做的,可以说严重威胁到了佑国军的后路,有把他们当瓮中之鳖打的意思。
但丁会其实并不太认可梁王的看法。他觉得,汝州局势,还有可为之处。
如果调集数万兵马至许州,帮他们稳固住这条后路,那么汝州就仍然固若金汤,仍然是隔断洛阳和南阳的铁栅栏。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临时拼凑出的几万人马,是否能够常驻许州呢?答案可能不太乐观。他们多半是要走的,不可能一直给佑国军擦屁股,这就是兵力不足的难处了。
虽说如今宣武诸州都在大募新军,严格训练,且甲坊里也在拼命赶制器械,但这是需要时间的。新招募来的人,即便练上一年,那也只能守守城,或者当个二线驻防部队,野战的话完全就是送人头,难堪大用。
所以,这几乎注定了梁军要长期处于兵力不足的窘境。放弃汝州,或许能稍稍缓解一下这种窘境,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走吧,都走吧!”丁会失落地转回了头。
没了汝州,他又算什么?遥领佑国军节度使?
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下心绪后,丁会回到现实,认真思考起了该如何撤退。
这是一项手艺活。尤其是双方兵力已经有那么点犬牙交错的意味,撤退难度更高。
梁王已经派兵南下、西进了,有人接应的话会好很多。但如今的天气是个问题,大雨滂沱,各部行进缓慢,等援军开过来,不定是个什么情况了。
幸好这天气对夏贼也一样麻烦,不然可就真难了。
第056章 肃清
连续三日的晴好天气其实没带来太大的帮助。
道路依然泥泞,到处都湿漉漉的。辅兵们出外樵采,回来生火做饭时浓烟滚滚,味道呛人。
好处当然也是有的。衣服晾干了,这让大伙好受了许多。长期穿着湿衣服,即便武夫们身体素质好,总也不是个事。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攻城战又可以恢复了。
定远军派了两千步卒北上,接近太谷关时,遇到了溃逃的数百梁兵,据闻是随朱汉宾一起来的土团乡夫。
滑稽的追逃战在野地里展开了。
双方在湿滑的泥地里艰难追逐着,时不时有人摔倒,远远看去像在放慢动作一样。
“别跑了!弃械者免死!”
“能跑到哪去?这个烂泥地你一天能走几里?”
“回来吧,不伤你等。”
“有蒸饼吃!”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逃跑的梁军乡勇不是傻子,知道汝州就没几个百姓,道路又这么泥泞,一天能跑十里地就不错了,能保证自己不饿肚子吗?
于是陆陆续续有人跑了过来,刀枪弓牌扔了一地。到最后一清点,五百三十三人,全是来自郑州的乡勇。
“从太谷关出来的?”有军官上前,问道。
“将军口音有点熟……”
“少贫嘴。”军官笑骂了句,道:“我就是汝州临汝县的。你等从何而来?”
军官确实没骗他。当年陈诚到河南募兵,河南府、汝州、许州、陈州是大头。此人一开始编入了铁林军,因为技艺本身就不错,又训练刻苦,敢打敢拼,即便在强手如林的铁林军中也算佼佼者了,于是在大整编之中去了其他军伍。
从军历十年了,先后在四支部队里干过,官也越做越大,已然是一名副将,掌五百人。
“从太谷关溃出来的。落雁都朱将军跑了,有相熟的军士告知了声,大伙听了,觉得朱汉宾这人太不仗义了,一起出来的,结果自己先跑了。”
“太谷关怎会放你等出来?”
“咱们在外头守寨子,大伙一合计,直接走了。”
“关中情形如何?”
“死伤不少,士气低落。若不是那些长直军顶着,早溃了。出外樵采时遇到关城的人,都说夏——夏兵不顾死伤,猛攻猛打,再打下去,城内怕是要没几个人了。”
军官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把俘兵都收拢起来,送回去。”
正在颍阳县内休息的王遇很快得到了消息。
“传令:整备器械,明日大军北上,攻入太谷。”王遇立刻下令道。
“军使,或可将俘兵带上,劝降时用得上。”有幕僚建议道。
“是极。”王遇点头应允,道:“太谷关守军得知颍阳已失后,方寸乱矣。若能劝降之,能减少许多死伤,也是好事。精兵得来不易,一个顶好几个羸兵呢。”
四月十七,定远军使王遇亲率步骑一万余人北上,对太谷关残敌的肃清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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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别打了!我等守河阳数月,没人来救。”
“霍将军可怜啊,等了三个月,也没等来救兵,无奈自焚。”
“登封、颍阳都丢了,你们能往哪去呢?”
“大雨连绵,纵有救兵,怕是也过不来,别守了,降了吧。”
“你们也死伤快两千人了。打了这么久,敬你们是条汉子。降了吧,夏王仁德,不伤尔等性命。”
“顽抗有甚意思?若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死守不降还可以理解。但一个汝州兵都没有,还守个屁!”
一场战斗刚刚结束,退下来的铁林军将士们正在休整。
大雨停歇后,他们已经连续攻城两天了,杀贼数百。今日是第三天,一度攻上城头,前后斩首二百七十余级,当然自身也付出了很重的伤亡。
谁都看得出来,太谷关守不了多久了。
定远军遣人来报,在颍阳北收拢敌军溃卒五百余人。昨日大举北上,在靠近太谷关时,又收拢溃兵数百,都是当初朱汉宾带过去的郑州乡勇。
如今太谷关内,据估算只有三千多守军,不会超过四千,且其中超过一半人心惶惶,若不是被人看着,随时会逃跑。
这座关城,最多还能守个十来天,然后就要崩溃了。外无援军,对士气损伤太大了!
邵树德亲临一线督战。
河阳南城之战,铁林军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