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530章

作者:孤独麦客

但这个优势没法破吗?未必。至少张归厚就想到了办法,汴州军府应该也有类似的方案,就看他们如何以及何时实施了。

“慢得令人发指!”张归厚又叹了一声。若你们早早拿出主意,我何至于连登封也不守。

汝州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守还是跑,不清不楚。庞师古部如何抽调得力人马南下,也毫无头绪。

若他来做主,早就下令戴思远率飞龙军离开管城,前往新郑了。如果动作够迅速的话,大雨落下之前已经抵达新郑,甚至过阳翟了。

梁王身边都是一群废物!

“指挥使,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幕僚突然说道。

“说吧。”张归厚道:“都这个时候了,但讲无妨。”

“指挥使,我军兵虽锐,然不过两千余。告成县是个什么样,很难说。如果一意南下,粮草不过能支六七日,若被贼人缠住,不堪设想。”幕僚说道:“西进颍阳亦不合适,易成瓮中之鳖。不如向东,越过阳城山,去密县。贼人谓我南下,定想不到这一出。如此,则转危为安矣。”

阳城山,在告成县东北,没有大驿道直通,只有山间小道。过大军肯定不是太方便,因为涉及到后勤时十分麻烦,但他们厅子都如今无辎重大队,除了随军的骡马及驮载的货物、器械之外,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走山道去密县并不麻烦。

而一旦到了密县,可就从容多了。进可以派小股人马袭扰登封、告成,无需带多少粮食,三天足矣,轻兵疾进,打了就跑,退的话还可以联络郑州,煞是方便。

张归厚一拍大腿,笑道:“你平日尽出馊主意,难得来个了妙招。”

幕僚尴尬地笑了,道:“我看夏贼是前阵子打得太顺了,胃口也养刁了。制定了这么一个吞吃数万兵马的大方略,气魄不小,然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行军打仗,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本是寻常。又不是写‘市人小说’,非得按照夏贼的方略来,将军但去密县,不妨事的。”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夏贼此番动用的兵马不少,估计不下十万众。接下来只要天气好转,道路不再泥泞,随着夏贼推进,各军局势都不会太好看。诸军都灰头土脸的情况下,指挥使退到密县之事,自然也就没人追究了。”

张归厚点了点头。

不是我不想打,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梁王若肯给一万衙军,早就在登封与夏贼干上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第054章 烂泥塘

告成到密县并不远,不过数十里,差不多两三天的路程。

不过如今雨势连绵,两天是不可能走完了。

厅子马直千余重骑兵带着战马、驮畜先行。远远看去,如果不提示身份的话,他们几乎就和契苾璋的飞龙军一模一样。一匹战马骑乘厮杀,一匹驮畜装载甲具和少许干粮。

当然差别还是有的,首先甲具就不一样,其次飞龙军经常配两匹马,虽然他们有些时候喜欢用骡子做驮畜,厅子马直就只能选择骡子做驮畜了。

厅子步军千余人分成两部,交替掩护撤退。

他们将标志性的武器十二连弩拿了出来,身披铁甲,腰悬铁剑,背上插着长枪。倾盆大雨之下,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行走半天,部伍依然整肃。都是汴宋富户,厅子都的富户子弟,与破夏军的富户子弟,差别何其大也。

定远军的数百骑兵牵着马儿,不敢靠得太近,不然被厅子都步军冲过来,要吃大亏。到了最后,干脆撤了。回登封,而不是告成,因为去了告成也没吃的。

告成县的两千多步骑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斩首一千四百,俘两千,缴获辎重无数。但问题是,粮食不太够,他们已经在酝酿撤回登封了,以如今这个烂路况,粮食能不能及时转运过来还很难说。

不过消息传回去后,这一路的指挥使王遇直接拒绝了,让他们继续坚持。洛阳方向会想办法转运一批过去,可能需要些时间。

魏博秋不看好能及时运过来。轘辕关出来是什么路,他太清楚了。二十八里盘曲山道,大雨天运粮,会是什么效率?但他又不敢违抗军令,于是只能遣数百人,押着两千俘虏往回走,先把这两千张吃饭的嘴交出去再说。

王遇手下的两万余人大部分还在九转十八弯上艰难跋涉着,先锋一部两千人于四月初八抵达了空无一人的登封县。

此时朱汉宾已经接到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借口张归厚相召,离开颍阳县。

厅子都已经向东走了一天多。

赵霖、王彦章、杜宴球等人带着残兵败将,惶恐不安地奔往阳翟。

庞师古留保胜军残部、河阳衙军残部及州县兵、土团乡夫万余人守旋门关、汜水一线,自领匡卫、飞龙二军及土团兵近三万人南下,至荥阳时为大雨所阻。

坚锐军及土团乡夫两万余人开至荥泽,同样为大雨所阻。庞师古要求调坚锐军一起南下,朱全忠暂无回信。

曹州朱珍奉命调左右长剑军、左右夹马军两万人西行,至汴州集结后领取物资、赏赐,随后再配属部分杂兵,一同西行。

左右德胜军、亲骑军、捉生军、踏白都这些成建制骑兵部队,仍留在曹州行营,由张存敬统率。

左右突将军、左右内衙军及原徐州降兵组成的英武都这些主力步军,由邓季筠统率。

张、邓二人受行营招讨使朱珍节制。

宿州行营暂无变动,左右雄威军、左右飞胜军及氏叔琮亲军控鹤都仍留在当地,配合曹州行营围剿梁汉颙的部队。

看得出来,朱全忠还是做出了一些改变,战略性削弱了东线的部队,北线防御更是完全放弃,依赖水师,力求在西线取得一个相对理想的局面。

不过大部分军事调动都因为今年反常的雨水天气而步履艰难。

其实不仅是他们,夏军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邵树德亲率铁林军来到了太谷关外,但攻城因为大雨而暂停了。

“今年这天气,黄河会不会发大水?”大营之内,邵树德问道。

“大王可是担心中潬城?”陈诚问道。

“水涨得厉害,让河阳关的孟州州兵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邵树德说道:“便是发大水,也淹不到多少地方。”

中潬城,历史上确实毁于黄河大水。孟州城似乎也被毁过一次,但南北二城总体来说地势较高,比中潬城安全多了。

旋门关,好像没有被淹过,洛口也没什么大问题,进一步观察吧。

“今年大水,明年不要来个大旱!”邵树德叹道。

他现在有点怕这种小冰期了。这还是处于前奏期,还没正式进入呢,极端气候就这么多了,让人头疼。

他有预感,如果十多年前是五年出现一次极端气候的话,那么现在应该会慢慢缩短这个周期,也许两三年就会出现一次,越来越频繁,直到彻底变冷、变干。

操蛋!草原上的胡人会迫于生计,越来越频繁地南侵。

陈诚听了也有些担心。大旱的话,河阳等地倒不担心,毕竟河流纵横,但河陇很多地方就麻烦了。

陇右节度使韦昭度最近刚刚发了份“喜报”过来,说在开展多年互市之后,洮州羌种酋豪多有主动来降的。再过些时日,有望派遣官员至洮州,兵不血刃拿下这块地方。

这当然是好事,值得庆贺。但如果陇右灾患频发,蕃人生计艰难,保不齐有人脑子一热就要出来抢掠。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用夏王那招了,哪个蕃部活不下去了,直接募其精壮入续备军训练,普通人则迁到河南白地来编户定居,应能消弭些灾祸。

“不谈此事了。”邵树德话锋一转,道:“汝州战事,如今该做何调整?飞龙军左厢要不要撤回来?”

“阴雨连绵,飞龙军已失最大优势,不如令其退往阳翟。若有不对,再退到告成。”陈诚建议道。

飞龙军为什么敢于深入敌后?因为有超卓的机动性,这就使得他们有可能在敌军大队合围之前跳出包围圈,不被歼灭。但如今这个情形,骑马步兵成了纯步兵,已经失去了机动力优势,那就比较危险了,必须要动一动。

陈诚也不知道这种多雨天气会延续多久,如果一直到六月的话,那战争场面就比较滑稽了:双方在烂泥塘里打滚。

“先退到阳翟。这天气,不利进攻,利防守。”邵树德说道:“先想办法吃掉太谷关的贼军。汝州之战,开局这么好,可惜了。”

他还想观察一下,看看梁军到底采取什么应对。

你制定一个战略,使用各种战术,对方不做出种种应对甚至反制,打乱你的计划,让你的战略走形,那就不是朱全忠了,而是AI电脑,打游戏呢。

如果梁军按兵不动,甚至派大军增援,试图死守汝州,那就稳步推进。

如果梁军放弃汝州这块死地,主动撤退,那就追击。虽说如今这个天气下,追逃双方都会很痛苦,会有很多部队乱了建制,会有很多部伍被落下,会有很多军士饿肚子、生病、迷路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但那又如何?

天气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大不了烂泥塘里爬着跟你打烂仗,拼消耗。

“查一查蕃兵都到哪了。”邵树德突然问道。

陈诚让幕僚从柜里取出一摞牒文,翻了翻后,说道:“两日前鄜州甘泉令报,甘州蕃部万余帐已出县境,正往洛交县开进。三日前进奏院来报,青唐吐蕃万余帐至长安县。两日前陕西镇来报,洮、岷等州羌种万帐已过潼关,往虢州方向前进。”

“走得最快的还是洮、岷羌种。给韦昭度说一声,亦可遣人至叠、宕二州,交好当地羌种酋豪,尝试着募兵。”邵树德点了点头,有数了。

“遵命。”陈诚应道。

他知道,夏王又使出他的绝招了。河南府、汝州大部分地方空无一人,杂草遍地,野外甚至对行人来说很不安全,盖因虎豹之类的野兽这些年日渐增多。

又是卖命换地的招数!

走得最快的那一万帐,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就能到洛阳,稍稍整训一下,连武器都不用过多准备,就能驱使他们浩浩荡荡地南下,去与梁人到烂泥地里打滚。

无上可汗的威势,并不仅仅是排场,关键时刻能摇来人,这才是真正的能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些年头没去河陇了,是不是该去亮一亮相,露露脸呢?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容易滋生愚昧凶蛮的野心家,可汗巡视一次,能让他们安分不少年,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的。

“李克用那边怎么样了?”邵树德又关心起了大哥的近况。

“在莫州大败卢文进、单可及,听闻俘斩逾万,目前兵围莫州,督促各路兵马,日夜猛攻。”陈诚回道。

“怕不是在围点打援,引单可及来救。”邵树德说道。

同时也有些感叹,幽州这帮贼胚,到底有多恨外地人啊,这个时候都不投降。

燕镇十二州,耗费了老李不少精力和时间了。如果当初他先攻成德,是不是会更好?

好吧,估计也不太行,不会有本质区别。燕镇一百五十万编户人口,外加数十万内附蕃人,不知如今还剩多少。

“时间不等人。”邵树德站起身,看着墙上的地图,道:“给封渭、宋乐、任遇吉传令,加大粮草输送力度。如果需要,再征发十万夫子,别的地方我不管,先把登封、告成一线给接济上。不计代价,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倒毙再多牲畜,死伤再多人手,也给我运过去。再给王遇传令,我欲在太谷关上置酒饮宴,越快越好。”

第055章 颍阳

“豪雨下个不停,颍水一夜涨两尺,恐非好事啊。”颍水河谷之中,小憩片刻的军士们正在闲聊。

“听老人说,每年的雨都是有数的,今年多了,明年就少。我看明年要大旱,河南日子不好过哦。”

“怕是不止河南。”

“河南若能安定下来,倒也没什么,就怕不能安定。”

“我看还定不下来呢,除非朱全忠暴毙。”

军士们的袴奴、蜀衫之上全是泥水,神色间疲惫无比,士气虽然不高,但也维持在水平之上。

这就是常年征战的部队了。他们经历过太多杀伐场,遇到过很多困难的场面,忍耐能力相对较强。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牲口属性”更强一些——嗯,如果你觉得他们能吃苦,就少发赏赐的话,大可以试试。

旁边的驿道之上还在过兵,以辅兵和土团乡夫居多。

骡马喘着粗气,拖曳着沉重的车厢,跨过泥泞的驿道,一点一点向前挪去。

车厢里要么是粮食,要么是器械,要么是其他物资,比如煮饭用的陶罐、挖壕用的锹镐、扎营用的篷布绳索、修理器械用的工具磨刀石等等。这些辎重物资,战兵大爷们是不可能肩扛手挑的,而没有它们那就是所谓的“轻兵疾进”,一锤子买卖,正常来说不至于如此,那么就只能麻烦辅兵和随军夫子了——一般来说是后者。

这条路还没被太多人走过,路况还没烂到家,但依然让人望而生畏,这就造成了全军一万多人的速度慢得像蜗牛一样。

经常看到某辆马车陷入泥坑之中,然后围了一堆人,连拉带推,将马车从坑中拉起。

有时一辆车侧翻在路边,往往就会造成巨大的交通堵塞,让负责后勤的军官急得跳脚。

谁他妈出的雨中行军的主意?站出来让我等看看?

“走了,走了!”有军官一脚一滑地走了过来,挥手道。

军士们快速起身,脸上的表情很麻木。麻利地检查了身边的器械,然后快速整队,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维护良好的杀人机器。

王遇披着蓑衣,步行经过。大群亲兵跟在他身后,蓑衣上满是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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