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况且,今日厮杀,已经损失四五百骑了,再加上之前数日的战损,出征而来的四千八百余骑,已经跌破四千。
汴军攒一些骑兵不容易,这般损耗,庞师古委实心疼,不得不下令这一部撤回。
邵树德坐在城楼下,仔细观察着汴军。
远处已经挖了很长的一段壕沟,宽度是够了,但深度看起来还比较浅。
粮车之后,汴军步卒姿态随意,有人席地休息,有人在吃着干粮,维持体力。
不过他们能休息,在粮车南侧列阵布防的人可就没法好好休整了。
天时已过午,今日又是个晴天,太阳火辣辣的,照得人晕头晕脑。早上出营前吃的一顿饭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这会一个个肚子饿得咕咕叫。
反观夏军步卒,已在城门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披挂完毕,弓箭上弦,一个个在检查刀枪,已经做好了出城准备。
在野外活动的夏军骑兵越来越多,他们分成数部,累了就回城休息,马匹不堪用了就换马,其余人则围绕着汴军步卒,做势要冲,逼得他们无法休整、进食。
体力大衰之下,形势似乎有点不妙了。
※※※※※※
庞师古站在高台之上,仔仔细细审视着眼前的战局。
看起来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但他已经下令撤兵了。
西北角营垒附近,已经粗粗搭起了几个小营寨,寨内各有千余兵,此时仍然在进行着最后的加固。
营寨内竖了一些高台,弓弩手列于上,用箭矢与夏贼营垒对射。
营垒比不上城墙,高度有限,故射起来并不吃亏。而且夏贼兵少,他们也吃不下这些寨子。这就是己方的前进基地,可以掩护后续行动。
但在防备河清县的方向,如今却陷入了两难局面。
壕沟已经挖了很长一段,但半天时间太短了,还不够,做不到完全切断县城与西北营垒之间的联系。
而且今日夏贼还从蓼坞及柏崖仓方向派来了很多蕃骑,总计千五百骑,轮番上阵。仗着马多,最终耗尽己方亲骑军的马力和体力,迫使其撤回大营休整。
大营上旗号连连变幻。
长直军寇彦卿部五千人开出了大营,准备接应己方步军和夫子回归。
五千大军银光闪闪、盔甲鲜明,散队、游骑在外围远远警戒,五千人如同一道钢铁洪流,缓缓行进着,气势逼人。
郭绍宾远远看着开过来接应的长直军所部,暗暗松了口气。
列阵半日,中途几次休息,都被夏贼打断了,军士们饥肠辘辘,口干得冒烟,体力大衰,是真的无力再战了。
突然之间,河清县北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军士出城列阵。
而夏军骑兵也不再顾忌伤亡,开始更加靠近汴军队列,制造更大的压力。
“稳住!稳住!”军官们知道不妙,纷纷高呼道。
都虞候带着十余骑,在阵前来回奔驰,他提着血淋淋的大刀,怒吼道:“敢有喧哗动摇军心者,斩!”
“宿兵走啦!”西边隐隐传来大喊声。
宿兵指的是坚锐军右厢张筠所部人马,其实不全是宿州兵,但因为张筠是宿州将,所以经常用宿兵代称,就像他们左厢被称为曹兵一样。
军中隐隐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郭绍宾心中咯噔一下。这个时候正是体力精力消耗到极致的时候,骤然听闻一同出来列阵的右厢两千人撤了,不管真假,将士们心中肯定会有疑惑。
“庞师古已下令退兵,张存敬的骑军先溜了,你们还等什么?”
“你们就是替死鬼,留下来断后的。”
“汴军败啦,汴军败啦!”
声音一会出现在西北角,一会出现在西南方,甚至就连东边都响起来了。
郭绍宾扭头望去,只见军士们脸上都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
到处都有夏贼的声音,还说我们不是替死鬼?我们真的被包围了?
“汴军败啦!”数十骑驰来,将缴获的几面旌旗扔在地上,纵马践踏,哈哈大笑。
当然,那旗帜真假还不一定呢,远远的谁看得清楚?但偏偏就有人信了,有人干咽唾沫,可大半日未曾饮水,嗓子口都冒烟了,哪来的唾沫?
“杀!杀!杀!”风中传来了夏军的喊杀声。
两千武威军步卒、一千蕃兵已经整队完毕,战鼓声擂响,体力充足、士气正旺他们踏着整齐的步点,排山倒海般杀了过来。
“跑啊!”
“我军败了!”
坚锐军本就是降人,又怎么可能有真汴军的战斗意志,双方甫一交手,几乎就直接溃了。
三千夏军如一把尖刀,直接捅入了汴军队列之中。
两千人完全失去了战斗意志,疯狂地向东逃散。
郭绍宾甚至被人撞下马来。亲兵匆匆跑了过来,扶他上马,同时大肆砍杀乱跑乱撞的袍泽,艰难地冲出了乱兵人群。
失了秩序的两千人,还不如两千头猪能打。猪被逼到墙角,还会反咬一口呢,但人只会逃跑,根本没有还手的勇气。
三千夏军追亡逐北,轻松收割着人头。
骑兵也出动了,肆意砍杀,轻松无比,几乎像在进行着一场骑砍训练:刺砍草人。
张筠部两千人也不战自溃。
不过他们稍好一些,部分人向东逃窜,部分人向北逃到了正在攻营垒的汴军大阵附近,在被斩杀了一部分后,余者被收容了起来。
还有一部分溃入了粮车阵内,在厚实的车阵后面,他们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安全感。
郭绍宾部也有人想逃入粮车阵,但守将不敢放人进来了。密集的箭矢不断飞出,还有人从粮车后用长枪捅刺,死在粮车前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小步快跑,百步后整理队形,再继续前冲。”寇彦卿看到了郭绍宾、张筠部四千人兵败如山倒的场面,立刻下令道。
河清县北的屠杀还在继续。
三千人将溃兵斩杀殆尽之后,一度冲到了粮车阵前,打算趁胜攻一波。
不过这部分敌军的士气居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用强弓劲弩攒射,冲得最快的夏军勇士如野草般随风倒地。
“噹噹噹!”城楼上响起了击钲声,这是撤退的信号。
仿如仙术一般,泼出去的“水”开始缓缓倒流,三千夏军开始将有些松散的队形收拢。
骑兵聚集了起来,给他们提供掩护。
一些骑射手甚至直朝长直军杀来的方向冲去,想尽一切办法迟滞他们的步伐。
终于,在步军撤退过了城隍后,这些骑军又呼啸散去,继续追逐着战场上零散的汴军溃兵。
“轰!”河清县北门重重关上,仿佛从来没有开过。
但野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两千多具汴军尸体,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方才这里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寇彦卿下令大军停止前进。
这一仗,坚锐军起码损失了两千人,可能还有被俘虏的,或者跑散没法回营的,到最后能回来千把人都算不错了。
这仗打得!寇彦卿低声骂了两句。
唯一的成果,就是一条浅浅的壕沟,外加半包住贼军西北营垒的几座寨子。
寨子当然是有价值的,因为可以围绕寨子掘壕,限制营垒内贼军的骑兵和骑马步兵的行动。但付出了两三千人的代价,是否值得呢?
第041章 “我不把精力放在军事上”
“连日厮杀,斩获几何?”
“我看不下四千。汴贼骑卒死伤至少八百,步军不下四千。”
“夫子不算斩获?”
“我都不好意思算。估摸着有两三千吧,河阳本地丁壮居多,偶有一些洛阳、郑州、滑州的。”
“汴贼也真是狠。征发这么多河阳百姓做夫子,等这场仗打完,河阳还有丁壮么?”
“汴贼还有四千骑,得耗死他们。”
“蕃人骑兵死伤可不轻啊,得拼掉六七百了吧?”
“呸,死伤还没咱们自己人多!武威军两千骑,先袭击贼军粮队,再和张慎思拼,复与庞师古厮杀,两千骑还剩一千二。天德军千骑也只剩七百四了。咱们也损失了一千。”
“真算算,咱们的骑军也未必就比汴贼多多少啊。下面得让蕃人多出马了。”
“你说话小声点,那几个头人可是听得懂官话的。”
河清县衙之内,武威军将校们济济一堂,兴高采烈。
今日之战,三千众出门厮杀,汴人溃不成军,心胆已寒。
上一次杀得这么痛快的,还得是当年伐兰州了。
“招讨使到!”门外响起了唱喏声,众人神情一肃,纷纷站好。
高仁厚在亲将、幕僚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方才邵树德在城楼上亲自解下披风,赐给高仁厚,以彰其功。
老高直接就穿上了,此刻大踏步走进了厅衙,诸将纷纷躬身行礼:“参见招讨使。”
高仁厚直接坐于上首,面朝众人,扫了一圈。
武威军诸营将校、蕃部头人分列左右。
“今日,打得还不错。”高仁厚一笑,道:“然汴人立车阵于外,掘壕一重。杨将军营垒外还立了几座寨子,此时正列大车于前,连夜掘壕,怎么看都是个威胁。今夜,我欲拣选三百精兵,酒足饭饱之后出城夜袭,尔等回营之后,便做好准备吧。”
“遵命。”诸将纷纷应道。
“不可掉以轻心。”高仁厚又道:“庞师古此人,攻灭时溥,进占彭城,并不是易于之辈。听闻其攻石佛山寨,掘壕三重,徐兵不得下。后趁势猛攻,徐兵日蹙,终至溃灭。这仗,还有得打。庞师古不会退,我亦不能退,列位做好苦战的准备吧。”
高仁厚这边在与诸将训话,邵树德则在驿站内优哉游哉地看书。
自从下定决心不微操之后,他就爱上了躺赢的感觉。
高仁厚此人,是有真本事的。
昔年在川中时,邛州贼阡能拥众数万,派间谍打入高仁厚军中,被发现后,高仁厚理解间谍家人受威胁的苦衷,放其归去,并约其阵前倒戈,归顺朝廷。
第二日,贼兵诈降设伏,高仁厚遣将入贼营中,贼兵皆感其恩义,假降变成了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