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独麦客
攻峡州韩秀升,高仁厚引兵相持,坚守不战,麻痹敌心,暗中却遣壮士夜袭,举火鼓噪,大破贼兵。
攻东川杨师立,各种设伏、劝降、用间,玩得贼溜。最终,杨师立部将郑君雄将其逼死,开城请降——呃,郑君雄今日也在帐中,高仁厚败后,他也被朱玫击破,仓皇逃奔龙剑,依附高仁厚,做了他的亲将。
“前后也损失了一千多人。”邵树德将手中的《三国志》放下,道。
陈诚正在996办公,听后搁下了笔,看了眼自家主公手里的书,笑道:“大帅,如今这形势,与后汉末可不大一样。”
“读史可以明鉴,陈副使不妨仔细说说。”邵树德说道。
“大帅以为,宣武军比曹魏如何?”
“差之远矣。”
“初平二年(191),孟德起兵,据东郡,周边只有黑山贼于毒、白饶、眭固。明年(192),孟德破黄巾百万之众,收其精壮三十万,魏武之强由此始也。”
“中和三年(883),全忠率五百人出镇宣武,内有汴宋将门对抗,外有亳颍叛将割据。周边诸镇,皆为割据百余年之藩镇,南征北战,讨裘浦、庞勋,镇压李国昌父子等等,无役不与,士卒精锐,全忠是兵最少最弱的。明年(884),秦宗权至矣。”
“噗!”邵树德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操在东郡立足后,第二年得了黄巾大礼包。朱全忠立足未稳,就迎来了吃人魔王秦宗权,他的人可不会也不想屯田。
黄巾军百万之众,打得过秦宗权的吃人魔王大军吗?秦可是忠武军衙将出身,蔡贼骨干根本就是职业武夫。
“初平四年(193),操败袁术、于扶罗,屠徐州。”
“光启元年(885),征讨秦宗权之四面行营都统时溥按兵不动,蔡贼进逼汴州,全忠在家门口吃了一次败仗。然汴军拼死力战,蔡贼久攻不下,萌生去意。”
起兵三年,曹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会打这个,一会打那里,还屠了徐州男女几十万口,挺猛的。
朱全忠拼死力战,避免了被秦宗权击破,还因为城外麦苗被贼兵践踏,急得跳脚。
“仅此起步三年,全忠便落下孟德远矣。”陈诚笑道:“孟德对手何人?贼也。孟德皆新募之兵,较为暗弱,打不过职业武人,被徐荣杀得几乎全军覆没。前往中原之后,却连战连胜,盖其对手太差,得以连连吞并州县。全忠击破秦宗权之后,还要面临朱瑄、朱瑾、时溥、罗弘信、李克用之辈,皆割据一百二十年之藩镇。厮杀至今,方吞并宣义、佑国、奉国、河阳诸镇及一些散州,何惧之有?而大帅掩有关中、河陇、河中,几与董——”
说到这里,陈诚咳嗽了一下,一时嘴快,差点把董仲颖三字说出口。
邵树德不以为忤,但笑不已。
简而言之,在东汉末年,曹操是第一批开荒的。当时东汉能打的军队,主要在洛阳,被董卓吞并了。关东诸侯拉起的部队,要么是没甚经验的新兵,要么是郡国兵,相当于国朝的州县兵和土团乡夫。
这个时候就比谁动作快,曹操动作不慢,借着各郡武力暗弱的机会,大肆吞并,发展迅速。但朱全忠不可能,他周边全是老牌藩镇,都有几万职业武夫,还是经常打仗的那种,地方上的割据意识也非常强,对外人往往死磕到底。
“对付这半个曹操,董卓该如何着手?”邵树德问道。
“据洛阳,屯兵虎牢关,以视关东群雄。”
“还是得打下洛阳。”邵树德叹道:“然有并州吕布虎视在侧,则何如?”
“布勇而无谋,刚而易折,征伐幽州公孙,泥足深陷,何惧之有?”
“河北三袁,或以吕布为屏,该如何讨伐?”
“三袁者,一则阴附曹操,一则闭门自守,一则与布攻伐。大帅只需攻曹操,不要插手河北、并州之事,其心自安。待大势将成,便可大举北伐,灭吕布。”
“淮南孙坚,会插手荆州之事乎?”
“大帅勿忧,其与鄂州刘琦自相攻伐,短期内抽不出手。”
“如此,便以灭曹操为要。”邵树德笑道:“看,读史还是有用的。董仲颖当年不得士人拥护,不具备立足洛阳的基础,我便试一试。”
“第一步,还是得打赢河清之战,至少不能输。”陈诚提醒道。
“这仗,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我明日便回河中,前线之事,交给高仁厚即可。”作为统治者,邵树德当然不会“我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面”,朱全忠都没亲征,忙着在汴州劝课农桑,他当然也不会在前线虚耗,那不成了李克用?
四月二十一日,邵树德返回了王屋县。
在离开那天前一晚,高仁厚遣人夜袭汴军在城外的车阵。怎么说呢,贼军有备,效果不太好,最终无奈退兵。
河清之战,短期内分不了胜负,如今就看汴军能忍受多大的伤亡,愿意耗多长时间了。
在金仙观批阅了部分牒文后,邵树德又去了垣县。
“大帅。”邵州刺史梁之夏被紧急召来,躬身行礼道。
“矿上一切安好?”邵树德问道。
折腰山铜矿已经小规模恢复开采了。不过目前人手还是太少,只有两千六百余矿工,全是最近一段时间俘虏的汴兵。
垣县有五千户蕃人,组建了五百县镇兵,不过是无赏赐的那种,严格来说算是土团乡夫,专门驻扎在折腰山铜矿附近,看着这帮汴人。
“炼出铜来便送往绛州。”邵树德吩咐道。
他最近在绛县开了个钱监,专门铸钱,因为绛县本来就有铜矿,产量不如当年了,但也不少。
自从关中、朔方等镇交易会制度盛行之后,大宗贸易对铜钱和绢帛的需求大大减少,如今铜钱主要是在民间流通了,这对于活跃经济至关重要。
毕竟,中原自古以来就一直饱受货币匮乏的困扰,以至于商品经济根本发展不起来。
“折腰山也有铁产出,魏氏的人到了没有?”
“回大帅,尚未至。”梁之夏答道。
魏氏就是嵬才氏,如今生意做得是相当不小的。
这么多年以来,朔方镇内培养起来的“大企业”,基本就两家,一是魏氏铁匠铺,靠幕府的军工订单挣了不少钱,但它缺乏一个竞争者,目前基本满足于提供中等质量的产品,没有任何危机感。
另外一家就是大通马行了,但这是一家承担了很多非经营任务的垄断企业,没有分析价值。
魏氏铁匠铺未来会发展到什么样?邵树德不知道,但感觉不会有太高成就。
这是古典时代,没有任何近代文化、制度、生产力元素存在的土壤。
一旦统一成一个完整的帝国,将没有对手,也就没有任何动力对自己做出改变。
改革,从来都是否定自己,是很痛苦的。我原来那一套玩得很好,凭什么改变?
即便你是开国皇帝也无法逆天,因为人脑子里的思想改变不了,更悲哀的是你都找不到几个与你持相同看法的人,别人当你犯癔症了!
但生产力水平的进步,偏偏是与思想文化的进步、社会价值观的改变、政治制度的改革相辅相成的。邵树德不想革自己的命,他只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利用自己的威望,为一些技术上的进步提供权力方面的保障,尽量抓紧这几十年的时间,能提高多少是多少。最重要的,是要能推广开来,被更多的人熟知并运用,让它再也不会消失。
他可以想象到,在他死后,这个他一手建立的体系多半会走形乃至于名存实亡,会被现实社会同化。
但在此之前,多培育了一颗良种也是好的,多产生了一些冶铁方面的技术进步也是好的,多推广了一种农业生产模式也是好的,多扩大了一些版图也是好的……
这是他为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生杀予夺、骄奢淫逸的“付费”。
农业方面,三茬轮作制在灵州推广多年了,种子收获比稳定在1:12以上,且还是多种农业混合经营的模式,抗灾能力更强,对吸引蕃人定居也有很大的作用。
而在此之前,北方农田平均亩收一斛,种子收获比只有1:7。在这件事上,他自觉对得起全天下的田舍夫。未来如果拿下河阳,那里与白地无异,他打算学灵州,全面推行三茬轮作制。这种农业生产模式还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要以养牲畜为前提,尤其是马!
如果北方农民全都适应了这种新的农业生产模式,中原牲畜的保有量会大到难以想象,其中必然会有相当一部分是马。只要学玄宗朝时的政策,官方驿站采购民间马匹,民间就始终会保有大量的马匹,这或许将深刻改变这个国家的历史走向,即便他建立的王朝最终覆灭。
腐败丛生的官营马政,邵树德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必然会败坏。
“魏氏之事,我来处理吧。”邵树德摇了摇头,知道魏家势大,梁之夏未必敢说什么,这事待他回去找嵬才来美说说。
四月二十二日,邵树德回到了龙池宫。
入道、升仙之后,他抱着嵬才氏熟透的身体,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军士家人都搬来晋绛了,你家铁匠铺子也搬来吧。”
嵬才来美四肢交缠在邵树德身上,轻轻游动着,鼻腔里嗯了一声。
邵树德头皮发麻,这胡女!竟然还没满足!
“野利氏的铁匠铺子做的农具、兵仗可比你家的好。”邵树德停止把玩的动作,不敢再火上浇油。
“他家的矿好。”嵬才来美又抱得紧了一些,继续磨蹭。
“当年让你家用不同的铁造出茶山剑,一直没动静。魏氏铁匠铺,得过且过,就指望着幕府买你家刀剑吗?如果再想不出办法,今年这三千口陌刀,我就让野利氏来打制了。”邵树德说道。
嵬才来美猛然抬起头,脸上神色怯怯:“大王……”
“罢了。”邵树德也知道这事有些难为她了,便换了一件事,道:“三千口陌刀,我不急着用。便让你们两家分开来打制,一家一半。但这价钱要往下压一压,一口刀下浮个一成吧。但质量不能差了,我会亲自查验。赚钱少了?想想办法,你家到现在还有用皮风箱的,不能全换成木风箱吗?炉子不能用大一点的吗?木炭嫌贵,想办法用石炭。石炭打制的刀具脆?自己琢磨办法。”
嵬才来美也知道这事可能不仅仅是赚不赚钱的问题,更涉及到嵬才氏的地位。
野利氏不但有规模很大的冶铁作坊,手中还有兵,能替大王打江山。但嵬才氏的力量就小太多了,不在一个层面上,要想家族富贵,或许还真得在这些事上讨大王欢心呢。
“妾知道了,明日就遣人回铁斤泽,与家里说说。”她一边说,一边抓着邵树德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邵树德头发都要炸了。
汉人女子绝不会这样——给夫君难堪!
第042章 阶段性成果
“大帅,汴军不断设寨、掘壕。杨将军的营垒东侧、南侧已被半包围。”
“让骑马步兵守城难为他们了。传令——高将军是什么意见?”
“招讨使已下令天德军副使杨晟率三千五百步卒趁夜进入营垒。飞龙军和骑军已退出营垒。”
“汴人这几日可有其他动静?”
“但筑寨、掘壕。高将军不断遣人出城,每日皆战。”
邵树德点了点头,几乎就是这个年代标准的攻城模式。他记得历史上李克用攻李存孝据守的邢州,一口气挖了三重堑壕,就是怕他那个骁勇的义子率兵出城突袭。
“邵州土团乡夫万余人,继续操练。月底之前交给高将军。”
“遵命。”
邵树德继续埋头看公函。
邵州的土团兵,是州县两级征发、组织,属于地方政务,高仁厚还没法插手,也不敢插手。只有邵树德下令将这万把人交到他手上,他才能用,才可以指挥。
河清战场,目前看来一切正常,汴军取得的进展相当有限。但他们却已经损失了五千多人,夏军的损失大概是汴军的三分之一。
继续耗吧,反正你攻城你吃亏,我急什么。
看完公函后,邵树德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法改。两位“宰相”太能干了,是不是该再提拔一位呢?镇北副都护宋乐在胜州多年,功劳甚大,如今统治中心已经远离灵夏,该把他调来了。
处理完这些后,他又去了安乐殿。
折芳霭、裴贞一两个孕妇正在谈笑,见邵树德来了,一齐起身行礼。
是的,裴氏的肚子又被邵树德搞大了,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喜欢让裴氏怀孕,可能是某种阴暗心理在作怪吧。
“鹃娘也在啊。”邵树德伸手招了招,一梳着发髻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奶声奶气地行礼道:“阿爷。”
鹃娘是李仁美的女儿,李仁欲的侄女,严格来说是甘州回鹘的公主了。邵树德将她要了过来,收为义女,交给裴氏抚养。
裴氏大家出身,琴棋书画歌舞多有涉猎。回鹘公主由她抚养长大的话,估计比正统汉家女儿还要知书达理。
不过他最近有些后悔了,承节、嗣武两个兔崽子,听闻经常与鹃娘一起玩耍,都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反倒是他俩各自的未婚妻,一个在灵州,一个在沙州,没见过几面。得盯紧点,别酿成伦理惨剧。
随手送了鹃娘一件小礼物后,邵树德看向折芳霭,问道:“外舅在唐州可有家信回来?”